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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鐵路的手捏着标有【上海司法鑒定中心】的報告書,指關節以幾不可查的幅度抖動一記,眼神飄向身邊一臉無辜的袁朗。
“根據這份報告的詳細數據,十六組等位基因數據中,有十五組完全相同,被檢測者有直系血緣關系的可能性超過95%,判定結果為,親兄弟。”(注解1)
袁開并沒有出現在鑒定中心,拿完報告的倆人一前一後出了大樓,鐵路的車因為昨晚回去時被刮了條痕跡,送去汽車美容中心重新噴漆,倆人往出租車揚招站走去。
“袁朗。”鐵路在揚招站标識牌下站定,袁朗跟在後面一把抱住标識牌的圓形支柱,擡起頭對鐵路擺出一個懶洋洋的笑來。
“你在玩火。”鐵路下颚一擡,狹長的眼睛微眯起,馬路左端一輛空出租駛過,袁朗“哎哎”的指了指,似乎抱怨的看了鐵路一眼:“你看,這條路不好打車!”
鐵路英挺的眉稍稍皺了皺,一手握住袁朗抱緊圓柱的右手肘,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由于站得筆直而給蜷着身體依靠在杆子旁的袁朗造成強烈的壓迫感,瞬間袁朗覺得被捉着的手肘有股難以形容的無力,仿佛連血管裏的血液都凝固起來,隐隐有想推開的沖動,但他體內的每一個神經細胞卻都在喊着不要不要……
相比較起來鐵路倒反而心無芥蒂,對他來說,照看好袁朗是完成項天涯的囑托,是份內的事。此刻腦海裏全是那張放大了的DNA報告書,他猜到袁朗這臭小子一定幹了什麽,但直覺項天涯卷入的事件沒那麽簡單,鐵路有些生氣,氣袁朗自己悄沒聲叽的擅自行動,這麽想着,他自然而然的再上前半步,開口道:“你……”
話剛出口,被身後某個冒失鬼用力撞了一下,背脊一痛,待到反應過來,鐵路的下巴貼上了袁朗光潔的額頭,一個回頭嘴唇就順勢擦過袁朗眉骨,等右手找到支點撐起身體重新在彼此身體間隔開距離,鐵路才發現,袁朗的兩頰微紅,扭開頭去。
回過神來,鐵路意識到那幾乎是個吻,而袁朗的反應也奇怪,臉紅?
袁朗有一點說得沒錯,臨近中午,這條單行道的狹窄馬路上果然很難打車,十分鐘內,第一輛空車被鐵路放跑,第二輛空車被搶占到有利地形的一對情侶打走,袁朗很是忿忿的白了鐵路一眼,鐵路回他一個放寬心的笑:“年輕人,不要急躁。”
二十分鐘後,鐵路的鼻尖微微冒汗,在炎炎秋日下閃着光,第N輛出租車載着客人經過,鐵路終于一拳頭砸在路牌杆子上:“我靠。”
袁朗大半個身體重心倚在杆子胖,對此不發表任何看法,只是身子随着金屬杆輕晃,擡手摸摸鼻子,低頭笑。
也許被那笑容感染,自覺有些暴躁了的鐵路眉頭舒展,整個身體震了震,笑出聲來,以至于當背後出現某種陌生氣味時,他的嘴角還保持着朝上挑的姿勢。
這個看似繁華忙碌的都市最中心處,每一個角落都有這樣一種奇怪的人存在着,他們颠沛流離,身上肮髒不堪,頭發常年糾結,褲腿總是一只高一只低,像印象派作品的裸腳皮膚塞在破爛的人字拖裏,他們終日晃蕩,靠收集垃圾桶裏的塑料瓶子度日,偶爾,也為撿到半截煙頭而雀躍驚喜。當氣溫或高或低到無法承受時,他們便找條席子或者破布,蜷縮在地鐵或商場通道暖氣冷氣經過之處,偶爾被管理人員驅逐,但更多的時候,他們心安理得的躺着。
這樣一個流浪漢換在平時,兵不會引起鐵路和袁朗的注意,他們總會有意無意的和對方保持一定的距離——比安全距離多得多的距離,但此刻,那個看起來似乎連頭發都堆積了數層灰的男人,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正試圖搭上袁朗的肩,而在他做這個動作的同時,背對着他的倆人卻依舊毫無知覺的笑着。
人都是自成氣場,鐵路和袁朗是普通人,當流浪漢貼近他們身後,鐵路和袁朗的第一反應是又有人過來等出租,不會作其他想法,當流浪漢的手侵上袁朗的肩膀,袁朗回頭,鐵路也跟着回頭,于是流浪漢滿是長須和泥垢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栗。
“咦?”袁朗身體一緊,條件反射的朝鐵路那裏靠去,避開身上屬于陌生人群的魔爪。
鐵路攬過袁朗,神色戒備的看着發出“嘿嘿”傻笑的流浪漢:“你幹嘛?”
“你……你……”流浪漢看起來年紀并不大——頭發和胡須烏黑亮麗、充滿彈性,但眼角額頭的紋路卻深刻——可能是常年不清洗的緣故,說話有些口齒不清,好像嘴裏含了一大口的水,那個“你”字發音好不容易分辨出來,還帶口吃的,右手食指戳着袁朗鼻尖,相距五厘米,“你……”
那雙眼,袁朗一輩子也忘不了。
觸目驚心,不是那雙眼睛有多麽的漂亮,而是它空洞,無神,眼白泛黃,眼角還多着血絲,瞳仁因為興奮或者情緒激動而怒張,偏琥珀色的瞳孔裏,生生是袁朗驚慌的表情,陡然,流浪漢臉上五官扭曲,開頭詭異的笑容不複存在,變成了可怖的神色,雙手抱着頭,一聲怪叫,袁朗被緊緊箍在鐵路懷裏,眼睜睜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捂着腦袋蹲到地上,三兩個行人駐足觀看,鐵路還在盯着流浪漢,一手攔住袁朗,把人護在身後。
“呀……”凄厲的尖叫從那個人身體裏發出,卻更像來自靈魂深處,袁朗第一次深切的體會到絕望的聲音,他覺得身上起了雞皮疙瘩,害怕,顫抖,皆因面前這樣一個人。
流浪漢不知何時突然拽着某個東西沖了過來,鐵路出手去搶,未料那人攥得死緊,鐵路一時半會兒竟掰不開,一番争鬥裏,那流浪漢下了死手,發着怪力壓住了猝不及防的鐵路,被眼前混亂的局面刺激到懵了的袁朗回過神,撲過去幫鐵路。
“嗯……”一聲悶哼從袁朗喉嚨裏發出,鐵路只見眼前一抹血紅,登時渾身氣血上湧,腎上腺素飙升,直接一腳踹了還趴在袁朗身上的流浪漢,遠處,警笛聲響起,流浪漢盯着自己手掌沾染上的血紅發呆傻笑,鐵路抱住捂着傷處的袁朗,發覺自己的雙手竟在顫抖。
“嘿嘿……我沒事……真的。”袁朗的左手捂着此刻開始劇烈疼痛的右手臂,還努力擠出笑容來安慰鐵路,有幾個稍微膽大一點兒的路人上前幫忙制住了已經不掙紮的流浪漢,鐵路朝他們感激的點點頭,扶起袁朗。
救護車在警車趕到沒多久也姍姍而來,袁朗白着臉對鐵路說:“這下省了打車費了,早知道剛才直接打110多好。”換來鐵路難看的一瞪,只得老實的低頭不說話。
到了醫院,袁朗被安排進綠色通道,鐵路抓着一把單子跑去繳費拿藥辦手續,最後回到急診病房,跟門口的警員一交流,才知道流浪漢手裏抓的,是個改錐。
做完筆錄,鐵路帶着脖子上挂了白色繃帶吊着手臂的袁朗回家去,因為那改錐生鏽良久,袁朗還被按在病床上屁股上狠狠挨了一支破傷風針,火辣辣的疼,袁朗有些委屈的坡着腳左手捂着臀部右手挂在胸前,跟着鐵路離開醫院。
鐵路也不知道在跟誰置氣,原想着袁朗瞞着自己就這麽讓袁開順理成章認了兄弟,現在又撲在自己面前挨了一改錐的紮,想想就覺得疼,覺得氣,後來又一想,好歹後面那傷是為了救自己,他的火兒似乎顯得莫名其妙沒有道理,只是心裏還是有些難受,某種情感呼之欲出。
“袁朗,最近這段時間,要不住到我家去?”鐵路上了出租就問,眼神瞥到袁朗衣服上的點點血跡,此刻都變成了暗紅,忠實的記錄着方才發生了什麽駭然的事。
袁朗回瞥一眼:“不好。”
“怎麽?”鐵路心裏已經打定主意,袁朗說好也好,說不好也好,總之這小子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就是不放心。
“你很兇。”袁朗說完這句話就把視線直接挪車窗了,心裏卻是忍不住的樂,憑什麽你說住就住了,也得看小爺樂不樂意啊,再說了剛才小爺救了你!你竟然一副我欠你錢的表情,這算什麽啊,小爺不要你以身相許……呃,知恩圖報就算了,你居然連謝謝都不說一句!
鐵路哪曉得袁朗肚皮裏的抱怨,只是從後窗鏡裏瞄瞄自己的臉色,卻是相當的黑,難怪袁朗說自己兇,也不是沒有道理嘛,于是努力調試一番自己的表情,親親熱熱搭上袁朗的肩,換了一副和顏悅色:“你看吧,你家裏就馬健這破小孩兒,能照顧好自己都是個問題……”
袁朗一記搶白:“你這個師兄不合格,馬健那生活自理能力,連涯叔都予以肯定。”
“那他也就适合照顧好自己,他有我成熟麽?有我會照顧人麽?”鐵路的聲音不知不覺的拔高,“他再怎麽生活能自理,也是個不到20的破小孩兒。”
“強詞奪理。”袁朗頭一仰眼一閉,懶得跟他鬥嘴。
“那要不我去你家照顧你也成。師父,回頭先去虹橋樂庭啊。”鐵路摸了摸袁朗的額頭,心情愉悅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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