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房門在外敲響, 陳元把徐靳寒送來的蛋糕裝在盤子裏,跟往常一樣拿進來。

池鳶抱膝坐在陽臺的藤椅上,瞥過放在茶幾上的兩塊提拉米蘇。

陳元放下蛋糕後沒急着走, 忍不住要說兩句:“靳寒這孩子真是不錯,這麽多天了,每次執勤完都會帶東西過來,你跟誰生氣都好,小寒又沒招你,你剛才那麽對人家可不對啊。”

池鳶挪眼望向窗外,不說話。

池弘毅站在門口聽着, 生怕陳元守不住嘴說多了, 引起池鳶的逆反心理, 只好敲門提醒她:“行了, 剛吃完飯你讓孩子休息一會, 出來吧。”

陳元本想反駁,但礙于池鳶現在的狀況, 她也只能把話往肚子裏咽。

等人出來, 池弘毅站在一旁嘆了口氣,才悄聲帶上門。

房門閉合, 池鳶仍一動不動地坐在藤椅上發呆, 沒一會抱着的腿麻了,她又換了個姿勢靠着, 這幾天氣溫升高,提拉米蘇在室外很快就軟了,吃起來也沒有剛從冰箱拿出來那樣的口感好。

她吃了一半, 放下勺子, 擡頭看遠處湛藍的天幕, 上面飄着幾團棉花般的白雲。

想起從霧城回來的那個午後,心還是會抽抽地疼,這麽多天了,那些互相傷害的話,那些用于發洩的違心控訴,以及徐靳寒的每一個動作和眼神她都記得很清楚。

池鳶閉上眼,任由燥熱的空氣将她包裹。

她這些天反思了很久,抽絲剝繭之後,她發現其實相比看見徐靳寒和段瑜一起出現的震驚,提前回來的驚喜并未得到正面的反饋,這件事反而更讓她覺得生氣。

加上徐靳寒那天的态度,以及他急于表明的真心,讓池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為了得到愛,可以不折手段任意撒潑的人。

哪怕徐靳寒在任何一個節點跟她說明都好。

只是當時那刻,她不想要那樣“施舍”。

風過拂面,樹葉驚擾出沙沙地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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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鳶撐着藤椅扶手調整坐姿,看見不知道是從哪飄來的氣球,正沿着欄杆往上,越至屋檐。

随着氣球消失,她收回視線,發現從欄杆底下又飛來了幾只不同顏色的,有兩個球面上依稀寫了字,池鳶趿上拖鞋走過去,才看清那上面字樣——“對不起。”

幾乎每一個飄上來的氣球面上都寫了這三個字。

池鳶放開手,讓看過的氣球飄遠了。

随後,飄上來的氣球越來越多,她心下一動,靠在欄杆邊往下看。

樓底下,是幾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殷武和周雄偉在給氣球打氣,殷宋宋和徐司媛幫忙系上繩子,系好之後遞給徐靳寒,池鳶看他單手固定氣球拿着筆,這才意識到這些“對不起”都是他寫的。

寫完之後,放氣球沿着樓層飛上來。

徐靳寒昂首的同時,恰好看見了她,他視線微頓,然後唇角一勾,沖她露出抹笑。

池鳶心底一震,不自然地撇開視線,表情還是硬邦邦的。

正欲轉頭,樓底下忙碌的小夥伴們也發現了她。

第一個嗷起嗓子來喊她的人是殷武:“鳶爺,你好點了嗎,我帶着全家老小來看你了!”

“滾吶,誰是你全家老小。”徐司媛一把将他推開,拉着殷宋宋跟她揮手,“鳶鳶,你別生我哥的氣,我幫你罵他好多遍了,他以後肯定不會再欺負你了。”

“是啊鳶老板,我又學了好幾樣新菜,回頭等有空了做給你吃啊。”周雄偉心寬體胖,底氣渾厚,這一喊差點把附近巡邏的保安招來。

——“幹什麽的!小區不許亂放氣球,都給我沒收了!”

幾個保安隊員由遠及近,殷武立馬把整袋子氣球往大熊懷裏一塞,“家人們,跑啊!”

殷武和周雄偉一人拉一個,帶着依依不舍的徐司媛和殷宋宋抓緊溜了。

保安看他們跑了連忙追過去,池鳶在樓上看着心裏也不免着急,下意識在伸長脖子搜尋徐靳寒的身影。

不會真被抓了吧。

這念頭在腦海中閃過,目光忽然定格在走道上的某一處。

徐靳寒從樹蔭底下走出來,像心有靈犀般,擡眸和她對上視線。

池鳶握着欄杆的手漸漸收緊,沒有像剛才那樣飛快挪開眼,下一秒,她看見徐靳寒拿出一個氣球吹大,然後動作迅速地給它打上結,用筆在上面寫了字。

随後,徐靳寒放開手,頂着烈陽,将氣球以一個飛擲的姿勢扔上來。

池鳶的心跳随着氣球的飛近越來越快,在它即将越過欄杆的時候,她一眼看見上面的筆畫,目光轉了一整圈,将那些字逐漸拼湊成一句——

“原諒我好嗎?”

那話悄無聲息落在她的心口。

如同一記良藥,不知不覺間,讓早已結痂的傷疤淡化了許多。

池鳶伸手點了點那個氣球,将它推得更遠,眼底浮現出往日的生氣,她撇撇唇,不太自然地嘀咕了句:“嘁,什麽瓊瑤劇的橋段,俗氣死了。”

暑期轉眼過了大半,高考成績出來前一天,池鳶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久,直到淩晨四點才有了朦胧睡意,等驚醒過來,才發現已經過了十點。

窗邊拉着厚厚的窗簾,房間還是漆黑一片。

“......”池鳶趕緊掀開被子起床,趿上拖鞋,“爸,媽!”

打開門,陳元和池弘毅正在沙發上坐着,一個在看報紙,一個在小蘋果。

他們平靜地狀态讓池鳶心裏不由得打起鼓來,“分數,你們看了嗎?”

池弘毅從晨報後擡起頭,跟陳元交換個眼色,“啊,我們看了。”

池鳶心一緊,目光在兩人身上來來回回,掌心漫上一層薄薄的汗意,“怎麽樣,夠得上經貿大學的分數線嗎?”

陳元放下水果刀,表情格外嚴肅,池弘毅也把報紙擱在一旁,悠悠喝了口剛泡好的茶。

“你們能不能說話呀。”池鳶都要急死了,“...不說是吧,我自己去看。”

“回來。”陳元聲音緊繃,似在極力忍耐着什麽。

池鳶瞬間心涼了半截,不敢回頭,肩膀耷拉下來,“是不是...又沒考上?”

回答她的先是“砰”地一聲,随後,氣氛像剛燒開的滾水般變得沸騰起來,彩帶和歡呼一同降臨,在池鳶還沒有反映過來的時候,她就被人抱住。

“鳶鳶,你考上了!552分欸...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徐司媛和殷宋宋拉着她又蹦又跳。

殷武和周雄偉也來了,在客廳旁邊拿着彩帶筒為她喝彩:“我就說鳶爺你肯定能行的吧。”

“你們怎麽——”池鳶還在疑惑,轉而看見陳元和池弘毅與剛才截然相反的表情,瞬間了然,徐司媛見她還愣着,連忙把查分系統的界面拿給她看。

各科成績跟一模二模的分數不相上下,字條末尾,寫着552的三個數字格外顯眼。

終于得到确定的消息,池鳶發現自己的手都在抖,為了這一刻所付出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一年的時間裏漲了快兩百多分,別說陳元和池弘毅覺得驚訝,就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班主任和惦記她考試的親戚朋友打電話來,陳元被恭維得眉開眼笑,池弘毅專門請了假在家,把提前批發好的喜糖拿出來,樓上樓下全發遍了,簡直比過年還熱鬧。

“我哥要是知道了,肯定比池叔還高興。”吃完飯,徐司媛和殷宋宋留下來陪池鳶說話。

池鳶扯出抹笑,殷宋宋見狀推了下徐司媛,讓她現在別提徐哥。

徐司媛沖她遞去個“安心”的眼神,瞥過池鳶的神色,繼續說:“你說徐靳寒以後要是不當警察了,去開個培訓班也挺不錯的,到時候,鳶老板你就是他的金字招牌。”

“......”池鳶不接茬,從床邊站起來往外走,“我去切點水果。”

徐司媛跟着她,故意拔高語調:“可惜我哥今天執勤不能過來,不過晚點他肯定會給你打電話的,你記得接啊。”

“砰——”關門聲隔絕了一切。

殷宋宋沒好氣地把徐司媛拉下來:“你幹嘛老提徐哥啊,不知道她不想聽嗎?”

“我知道啊。”徐司媛捏她的臉,用一副過來人的語氣說,“可是小同學,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解決問題的,她越是這樣,就說明對我哥越是在意。”

殷宋宋滿臉“我讀書少你別騙我”的表情,“最好是這樣。”

“別光說她,我還忘了問你。”徐司媛忽然岔開話題,問,“你跟那個沈照怎麽樣了?”

殷宋宋沖她咧嘴一笑,飛快從地毯上爬起來,邊喊邊打開門——“鳶鳶,我來幫你吧。”

“......”徐司媛真服了這一個個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徐司媛的話起了作用,晚上池鳶從浴室沖完澡出來,在房間呆坐了半晌,終于還是取出扔在櫃子裏塵封許久的手機。

這些天手機只開了兩次,其餘都是關機狀态。

她猶豫了一會,摁下開機鍵,手機正好發出電量不足的提示。

池鳶翻身找出充電器,直接在床頭櫃這邊插上,開機界面加載完成,鎖屏上瞬間湧進幾十道未接電話和微信,基本都是熟人發來的消息,大多是問她的情況或者怎麽不接電話之類。

她點開微信,發現和徐靳寒的對話框上,有小紅點顯示着80多條未讀消息。

從上往下翻,有十幾條都是在吵架那天下午發的。

因為電話打不通,他只好在微信上跟她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跟她道歉,承認是他考慮不周,說下午不應該跟她發脾氣,應該早點找個合适的機會表白。

他說了很多話,每一條都有很多字。

池鳶捧着手機耐心看過,往下滑,後面幾十條消息是他一如平常地在跟她聊天,從那天到現在一天都沒有落下,說新鮮事,說樓下蛋糕店的新品,說今天的天氣...

她一行行看下去,還沒等到新的消息,就開始一頁一頁地往前翻聊天記錄。

池鳶發現自己說話的時侯總是感嘆詞和表情包居多,有時候思維發散到什麽天方夜譚都想得出來,但不管是發牢騷還是生悶氣,她的每一句話對面那個人都不會敷衍。

徐靳寒總是會認真地跟她說很多,從不覺得麻煩,除了有時候語氣有點臭以外,沒有一點不耐煩,甚至在她無暇回複的時侯,也不會跟她發脾氣。

[今天早上會下雨,記得帶傘。]

[軍訓的時侯別化妝,給你帶了防曬霜,放在課桌右邊。]

[早飯在屜子裏,自己拿。]

[不要替我亂收別人的情書,少跟不認識的人出去吃飯。]

[又沒帶傘吧,出來,我在門口。]

......

劃到保存記錄最前面的一頁,池鳶緊繃了數日的神情終于浮現出笑意。

原來,他并不是什麽都不說,只是她太遲鈍沒有發現——

那些從未坦言的喜歡,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就藏在了平常對話的字裏行間。

作者有話說:

感謝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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