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後悔

阿娘不見了?

雲霏霏臉色煞白,整個人踉跄了一下,要不是太子剛好起身扶了她一把,她便要在太子面前失态了。

“殿下,我阿娘……不,謝姨娘是個傻子,她只有六歲心智,她……”雲霏霏心急如焚,語無倫次,“她一定是醒來發現奴婢不見了,才會趁着何嬷嬷不注意,跑出來找奴婢了。”

謝姨娘是個傻子,然而她雖然懵懂無知,卻也不是真的蠢笨。

從小何嬷嬷及雲霏霏兄妹倆,就再三告誡謝姨娘,除了平日裏去壽安堂給老太太請安以外,其餘時間不可随意離開如意軒。

謝姨娘雖然小孩子心性,貪玩心很重,這十多年來卻一直都将他們的告誡放在心中,一次也沒離開過如意軒,更從來沒鬧過失蹤。

“殿下,奴婢大概知道姨娘會去哪兒,您能不能讓奴婢……”雲霏霏雙目通紅,細軟的嗓音甚至帶上一絲哭腔。

“雲霏霏。”陸骁突然喊她的名字。

“是。”雲霏霏下意識看向他。

看着少女有些發紅的眼,陸骁忽然伸手,輕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瓜:“別怕,先弄清楚事情始末再說。”

他低沉的聲音與溫暖的手掌,仿佛有一股安穩人心的力量,雲霏霏顫抖的身體竟真的慢慢冷靜了下來。

“是奴婢失儀,請殿下恕罪。”

“你一片孝心,無所謂失不失儀。”陸骁難得多話,低啞的嗓音中,帶着令人戰栗的吸引力,格外性`感。

雲霏霏愣愣的看着他好一會兒,才福身行禮道謝,眼神充滿感激:“謝殿下恩。”

陸骁收回微微發燙的手,掩在寬袖中的食指與拇指,似是在回味什麽般,輕輕地摩挲着:“進來。”

魏行這才推開門,領着何嬷嬷進到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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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嬷嬷一進屋,就被太子殿下自然流露的氣勢逼迫得不敢動彈,幾乎是一路抖着來到太子面前。

陸骁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首的軟榻上,言簡意赅:“說。”

魏行見何嬷嬷行完禮就一個勁兒地抖,半個字也沒吐出來,不由催促:“發什麽愣,太子殿下讓你說清楚來龍去脈。”

“回太子殿下,謝姨娘醒來後便哭喊着要找六姑娘,奴婢好不容易将姨娘安撫,沒想到一個沒注意,姨娘就不見人影。”

何嬷嬷非常緊張,連聲音都是顫的。

“如意軒及後院皆遍尋不到謝姨娘身影,前院又都是人,奴婢害怕主子遭遇不測,或是被歹人欺負,這才厚着臉皮過來尋六姑娘。”

“你不去通知你家侯爺找人,反而跑來求六姑娘?”

太子神色一貫冷漠,嗓音也很冷淡,聽不出情緒,何嬷嬷卻差點被他輕飄飄的一句話給吓暈過去。

“回太子殿下,今日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壽,侯爺身邊都是人,奴婢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就算拜托了管事,管事也只是敷衍奴婢,說會去找人,可奴婢等了将近半個時辰,也不見他派人尋姨娘。”

何嬷嬷不敢有所隐瞞,一股腦地全盤托出:“姨娘雖然不争不搶,但侯爺為她癡迷許多年,即便她是以外室之名被擡進侯府,也獨寵了她許久,連帶大房夫人都被冷落。”

“姨娘風頭過盛,恐怕早就被其他人給記恨上,這時候不見人影,要是真有人想對她做什麽……”何嬷嬷鼻頭一酸,磕頭道:“奴婢在前院尋了許久,都不見姨娘身影,實在是沒法子了,才會求到太子殿下面前,請殿下恕罪。”

雲霏霏見太子依舊無動于衷,焦急地來到他面前,撲通跪地:“殿下,嬷嬷所言句句屬實,懇請您允許奴婢回後院找尋姨娘。”

陸骁面無表情,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手中的玉骨折扇,似是在思考什麽。

“你方才說,知道謝姨娘大概在何處,既如此,你讓她……”陸骁擡手,用玉骨折扇點了點何嬷嬷,“去尋便是。”

言下之意,并不打算放她回後院尋人。

雲霏霏也知道太子沒理由讓自己去找阿娘,但是她就只有阿兄和阿娘了,要是阿娘有個不測……

她眼中浮起一層水霧,用力朝地上磕頭:“殿下,那個地方極暗,何嬷嬷眼睛不好使,求您讓奴婢……”

雲霏霏說到一半就被人拽住手臂,拉起身來。

她淚眼蒙眬地擡起頭,恰好對上陸骁暗含着愠怒的眸子。

雲霏霏知道自己逾矩了,心如死灰地垂下眼睫。

那絕望的眼神刺痛着陸骁的心髒,握着她纖細手臂的五指不自覺收攏。

陸骁薄唇緊抿,目光落在她紅腫起來的額頭上,像是在壓抑着什麽情緒。

他前世雖然實時趕到,将人救下,雲霏霏卻已經受了極重的傷,後來就算傷好了,額頭也留下明顯的傷疤,恰好與她磕得紅腫的地方重疊。

磕得這麽用力,也不怕把腦袋砸破!

陸骁閉了閉眼,沉聲問道:“你說的那個地方,可是在後院。”

“是!”雲霏霏眼眸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太子。

後院他進不得。

“不……”陸骁很想再一次駁回,對上她那雙如溪水般清澈的明亮眸子,到嘴邊的話卻在喉嚨裏滾了兩滾,又咽了回去。

他倏地擡頭看了眼屋梁。

這個舉動十分突兀,雲霏霏下意識随着陸骁的視線望去,卻還來不及擡頭,就被他低沉的嗓音帶走思緒。

“去吧。”陸骁聲音冷淡,目光卻深深凝視着她,“孤會吩咐賀指揮使注意前院。”

向來說一不二的太子殿下,何時這般猶豫不決過?魏行聽着兩人的對話,覺得自己很有必要重新評估雲霏霏在太子心中的重量。

“奴婢謝過殿下!”雲霏霏充滿感激地看着陸骁,傾身拜謝,心中激動難以言喻。

她就知道,太子殿下是世間最好、最好的主子!

雲霏霏很快帶着何嬷嬷離開。

另一頭,雲大夫人主院,明月軒。

本該在前院招呼客人的雲大夫人沈氏,此時在堂屋內臉色沉重,來回踱步。

雲二姑娘捏着帕子頻頻拭淚:“娘,您一定要為女兒做主,六妹妹如今都進了宮,勾搭上了太子殿下,結果她一回候府就又開始招惹表哥,您──”

“你閉嘴。”向來從容不迫的沈氏,臉色鐵青地打斷小女兒的抱怨。

沈氏看向大女兒:“惠嫔娘娘當初不是說好了,只要六丫頭進了宮,您便有方子整治得她生不如死,再無聲無息地了結了她,怎地還讓人進了東宮,入了太子的眼?要是她被太子收為妾室,那可該如何是好!”

惠嫔搖頭:“六妹妹進宮之後便一直有人護着,護她的人神通廣大,不止連司禮監的人都攔得下來,就連我都探不出她背後之人的真實身份。”

謝姨娘是個癡傻的,偏偏深得雲老太太喜愛,被老太太護得極好,連帶一雙兒女也都被老太太護在羽翼之下。

十多年來沈氏都拿他們母子三人沒轍,心中早就憋屈不已,沒想到小女兒的未婚夫婿,竟也被謝姨娘的女兒勾了去,這口氣叫她如何能忍。

沈氏表面上只是将人送進宮中以示懲戒,實則早就将人記恨上了,不毀掉謝氏母子三人,實在難消心頭之恨,誰知,即便大女兒已是寵妃,依舊拿雲霏霏一個小宮女無可奈何。

沈氏這半年來心中憋屈,難以言喻,夜裏都能被自己氣醒,早知如此,還不如幫那丫頭挑個山野鄙夫随意嫁了!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人出宮,來的還是自家府邸,這麽好的機會,沒想到還是功虧一篑!

沈氏簡直憋屈到快要嘔出血來。

惠嫔瞧出母親臉上的不甘之色,無奈地嘆了口氣,溫聲勸道:“謝氏雖然可惡,但她到底是個癡兒,柳姨娘遠比她可惡得多,說到底都是爹爹──”

“住嘴!”沈氏猛地打斷她的話。

沈氏永遠忘不了謝姨娘這個外室被擡回侯府之後,被忠勇侯獨寵将近五年一事。那五年,不止在外人眼中她是個笑話,在一衆妾室面前,她更是個天大的笑話,堂堂侯府主母,居然連個傻子都不如。

謝氏無辜,那難道她就活該忍受這樣的屈辱?

沈氏出身高貴,與榮貴妃一樣都是承恩伯府出來的嫡姑娘,當初忠勇侯求娶她時說得天花亂墜,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結果成親之後,妾室一個接着一個擡,最後甚至連外室都敢養,還連孩子都生了。

這口氣,她如何也忍不下。

惠嫔知道謝氏早就成了母親的心結,也不再多勸,就在沈氏捶胸頓足之際,她身邊的許嬷嬷神色匆匆地走了進來。

“禀夫人,謝姨娘不見了。”

“什麽?”沈氏皺眉,“她怎麽可能不見?如意軒的何嬷嬷不都将她看得牢牢的嗎?”

何嬷嬷是老太太院子裏出來的人,不止忠心,手腳還利索,這十多年來簡直将謝氏當女兒在照顧。

“聽說是六姑娘見了她一面之後不告而別,謝姨娘醒來後尋不到人,偷偷溜出了如意軒。”

沈氏愣了下,接着掩嘴大笑起來:“好好好,看來就連老天都在替我不平,今日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壽,要是她跑到前院丢人現眼,看老太太以後還會不會護着她。”

惠嫔若有所思的看着許嬷嬷,半晌後沉聲吩咐:“立刻派人去尋謝氏。”

“尋她做甚!”沈氏難以置信地看着大女兒。

惠嫔不答反問:“母親想不想老太太心甘情願地趕謝氏出侯府?”

想,她當然想,這十幾年來她就連做夢都在想。

沈氏厲聲道:“快,快按惠嫔娘娘的吩咐,立刻去尋謝氏!”

……

賀烺剛将沈言之拎到陸知禮身邊,确定四皇子并無大礙,這才回來跟太子複命,沒想到一進門就見太子不停的來回踱步。

就連他回報四皇子的情況,及詢問沈言之該如何處置時,太子依舊心不在焉。

賀烺不禁詫異地挑了下眉:“殿下這是怎麽了?”

“孤後悔了。”陸骁在桌前落座,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陸骁素來行事果決,這一次卻剛将人放走便後悔了。

賀烺覺得新奇:“微臣所認識的殿下,一直都是冷靜沉穩的,更從未聽您說過後悔,究竟發生何事?”

陸骁按了按跳個不停的眼皮,正要開口,緊閉的窗子突地被人推開。

一道黑影利落地來到他面前,單膝跪地道:“主子,雲姑娘跌入蓮池,杜若已經在第一時間下池救人,只是那裏太黑,伸手不見五指,恐怕……”

陸骁連暗衛的話都沒聽完,便沖出了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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