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吾等奉旨前來抄家【三合……

皇城

襄國公不問世事歸隐許久, 景帝一聽說襄國公夫婦求見,心中除了難以言喻的訝異之外,還有着深深的虧欠感。

十五年前景帝剛登基沒多久, 朝廷中的親信并不多, 根基不穩,這才讓他的皇叔靖王有機可乘。

當時, 要不是外有襄國公擊退外敵,內有謝肆保衛皇城, 這天下早已改朝換代。

襄國公夫婦剛被迎到禦書房,叩見完景帝,襄國公便開門見山說出來意。

“愛卿說誰賣官鬻爵?”

景帝知道襄國公夫婦突然進宮, 必定是有要事相告,他原以為兩位老人家是想要離京雲游四海,特意前來告別, 沒想到襄國公一開口就彈劾忠勇侯。

“忠勇侯。”襄國公呈上物證,“忠勇侯身為皇親國戚,知法犯法、貪污受賄, 罪加一等!”

因為靖王之亂的關系, 景帝剛登基那幾年國庫一直都是虧空的, 因而最厭惡臣子營私舞弊、貪污受賄,對貪官向來是零容忍, 即使對皇親國戚也從來不手軟。

即便如今國庫已經富裕,景帝依舊重視這個問題, 當下就接過襄國公呈上的卷宗後,快速翻閱。

“忠勇侯居然在這麽多年前就開始收受賄賂!”景帝越看臉色越發鐵青,沒多久就拍案而起,将書房外的安福安叫了進來。

“立刻将襄國公呈上來的這些卷宗一一送往刑部, 再通知金吾左衛指揮使,命他即刻将忠勇侯直接壓入大牢,革職查辦!”

忠勇侯不止是惠嫔娘娘的父親,同時也是三皇子的左膀右臂,安公公聞言愣了下,小心翼翼道:“禀皇上,忠勇侯前些日子在秋獵時因為意外落馬,身受重傷,要是此時押入大牢,很可能刑部還沒查出結果就死在牢裏……”

襄國公眸光微閃:“安公公這是在替忠勇侯求情?”

景帝斜睨安公公一眼。

安公公立刻跪地伏身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擔心忠勇侯突然死在牢裏,會引來其他朝臣不滿,有損皇上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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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國公見景帝不發一語,似有所動搖,立刻拱手道:“老臣今日前來,除了彈劾忠勇侯賣官鬻爵一事,還有要事相告,請皇上屏退左右。”

安公公松了一口氣,剛退出禦書房外,正準備派人通知榮貴妃這件事,景帝的怒吼聲便響徹了整個禦書房:“你說什麽?!忠勇侯當年趁着戰亂,不止擄走謝晚,還将她弄成了癡兒?!”

謝晚貌美傾城,景帝當年也是對她動過心的,只是礙于她是謝家嫡女,又自幼與謝肆情投意合,才放手成全他們兩人。

沒想到那樣天仙般的一個人,居然被忠勇侯拐為外室,甚至私藏于侯府為妾十多年!

“安福全,立刻給朕滾進來!”

承恩伯府在朝中勢力龐大,又與忠勇侯府關系密切,要是罪證未定之前忠勇侯就死在牢中,承恩伯府恐怕不會善罷罷休。

景帝本來就偏愛三皇子,原本只打算先革去忠勇侯的官職,暫時不用打入大牢,囚禁在家中即可,沒想到忠勇侯犯下的罪行,一樁比一樁還要荒唐,簡直令人發指!

且不說景帝對謝晚有過情意,就說謝肆當年救了太子和景帝的命,光是這份恩情,就足以叫景帝将忠勇侯千刀萬剮!

更何況,當年景帝得知謝晚走失之後,便曾下令張貼皇榜,大肆尋人,忠勇侯知情不報,輕則流放,重則滿門抄斬,哪怕承恩伯與三皇子出面也沒有理由保他。

景帝龍顏震怒,暴跳如雷:“即刻讓刑部尚書來見朕,并讓謝肆、賀烺聯同五城兵馬司去将忠勇侯府給抄了,忠勇侯直接壓入大牢,革職查辦!”

安公公連聲應是,正打算退下,景帝憤怒的聲音再次響起,同時将剛剛寫好的诏書,蓋上玉玺,扔到他面前。

“傳朕旨意,立刻讓禮部拟好聖旨,你親自到忠勇侯宣讀聖旨!”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安公公聽完景帝這一連串旨意,便知道忠勇侯府大勢已去,就算通知榮貴妃也沒用,彎腰撿起诏書,安心地退下。

景帝已經好久沒如此震怒過,大發雷霆之後,看向襄國公夫婦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贊賞與悲憫。

襄國公是兩代老臣,不止是大魏的戰神,年少時還曾因救駕有功,獲先帝禦賜的丹書鐵券一塊,要是襄國公先斬後奏要了忠勇侯的命,也有免死的特權,如今只是搜羅忠勇侯的罪狀再告發他,已屬仁慈。

景帝起身,來到襄國公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帶着些安撫的語氣道:“老國公盡管放心,您對大魏忠心耿耿,一生戎馬血戰疆場,立下過無數功勳,朕絕對會還你們謝家一個公道。”

景帝原以為忠勇侯的罪行已經告一段落,沒想到,剛回到桌案前,坐下來喝了口茶,襄國公又将謝肆的親生兒女,如今成了忠勇侯庶子庶女一事呈上。

景帝一口氣瞬間梗在了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差點要被活活氣死。

“老國公,你下次能不能一口氣說完?朕險些被你吓得一口氣緩不過來。”

襄國公拱了拱手,面色淡淡道:“老臣年歲已高,說話總得停下來換幾口氣,還望皇上恕罪!”

“……”你現在不就中氣十足說完了一整段話?

景帝也知道這些年來自己為了扶持三皇子,幫襯了沈雲兩家不少,忠勇侯能一步步爬到如今的高位,自己功不可沒,襄國公自己心中有所不滿屬實正常。

襄國公不是尋常的功臣,景帝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無奈擺手:“說吧,還有什麽委屈,老國公只管慢慢說,朕都會為你做主。”

……

雲老太太尚不知宮中的事,聽到雲霏霏說會求太子幫忙找謝氏,整個人輕松活泛了不少。

她知道只要太子一出手,謝氏很快就能找着。

雲霏霏道:“只是有件事孫女覺得奇怪。”

“什麽事?”

“剛才我和阿兄回如意軒時,到處都找不到何嬷嬷,老太太可知嬷嬷去哪了?”

雲老太太面不改色地笑:“何嬷嬷一聽說謝氏跑了,就出府去尋她了,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雲霏霏知道老太太在說謊,阿娘說過,她被綁起來賣給人牙子時,何嬷嬷一直在替她求情。

既然雲老太太有意隐瞞,再多問只會讓她起疑,雲霏霏只能假裝不知道這件事。

三人來到大廳,雲老太太見太子負手而立,站在大廳中央,立刻笑着迎上前行禮:“臣婦參見……”

沒想到陸骁直接越過她,來到雲霏霏面前,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裏的包袱,扔給魏行:“好了?”

雲霏霏愣了下,偷偷的看了眼雲老太太:“好了,奴婢東西不多,就這些。”

雲老太太行禮請安到一半的身姿僵在原地,就連臉上溫和的笑容也極為僵硬。

她沒想到,向來矜貴有禮的太子殿下,竟然無視她的行禮問安,甚至從她進到大廳之後,就沒給過她半個眼神!

雲老太太的母家鎮遠侯府如今雖然已經沒落,但她年輕時也是受人追捧的嫡女,嫁入忠勇侯府之後更是當了幾十年的主母,受封為诰命夫人之後,更是沒人敢給她臉色看,何曾受過這樣的漠視及屈辱?

要知道,在世人眼中,她可是能跟襄國公夫人平起平坐的!

偏偏将她當成空氣般無視的人是太子,雲老太太還指望着太子幫忙找謝氏,哪怕心裏憋屈得要命也只能佯裝若無其事,再次熱情地迎上去行禮請安。

“太子殿下光臨寒舍,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輝,不勝榮幸,臣婦有失遠迎,還望太子恕罪。”

誰知道,太子依舊充耳不聞,視若無睹!

雲老太太微微笑着,掩在寬袖中的雙手卻慢慢緊握成拳,仔細思考自己究竟哪裏得罪了太子。

雲老太太面不改色地看了雲霏霏一眼,用眼神暗示她快點提起謝氏的事,偏偏那丫頭在人前向來膽小的很,哪怕她眼睛眨到都快抽筋了,依舊愣頭愣腦地跟在太子身邊。

雲老太太簡直恨鐵不成鋼。

魏行忍着笑,明知故問:“老太太這是怎麽了?眼睛怎麽眨個不停?”

雲老太太按捺着心中怒火,笑道:“六丫頭進了宮之後,臣婦便思念她思念得緊,不知太子殿下可否願意留下來用午膳?”

惠嫔自從被暴徒擄走救回來後,景帝幾乎不曾再踏足鐘粹宮,無疑相當于被打入冷宮。

雲家後宮沒有人了,那怎麽行?惠嫔進宮得寵之後,雲老太太才知道何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才知道,原來早些年承恩伯府分給他們的都是吃剩的殘羹。

雲老太太嘗過那樣富貴榮華的甜頭,剩菜殘羹已經無法滿足她,如今雲霏霏成了太子眼前的紅人,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陸骁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偏頭問雲霏霏:“嬌嬌可要留下來用膳?”

太子面色淡淡,溫柔貼體的語氣卻是藏都藏不住。

雲老太太臉色微變,心中同時掀起一道驚濤駭浪。

她原以為太子只是将雲霏霏當解悶的玩意兒,沒想到雲霏霏在太子心中的份量遠遠超乎自己的想象。

太子年紀雖輕卻手段雷霆,倘若他真将雲霏霏放在了心上,那必然會仔細調查她的身世……

一陣警鐘立刻在雲老太太心中敲響,她立刻看向雲霏霏,想從她臉上看出端倪,雲霏霏卻一如往昔地謹小慎微,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雲老太太看不出所以然來,只好進一步用言語試探她:“六丫頭難得回來一趟,就不想多陪陪祖母和你姨娘嗎?”

“姨娘……”提起謝氏,雲霏霏眼眶果然紅了,就連天生嬌糯的聲音也哽咽了起來。

雲霏霏就跟謝氏一樣單純,從來都不懂得演戲或争寵,雲老太太見狀,霎時松了口氣,只以為是自己太過杞人憂天。

陸骁見她紅了眼,十分配合地蹙起眉:“怎麽了?”

“姨娘她……”雲霏霏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然以來。

雲老太太一顆心也跟着上上下下,巴不得替她開口!

就在雲霏霏好不容易終于憋出了第二句話,準備向太子提起謝姨娘失蹤的事,忠勇侯府的管事就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

“老太太,不好了!宮裏來了好多人,禦林軍、金吾衛、安公公、五城兵馬司……”管事像是被吓破了膽,說話竟然颠三倒四,語無倫次。

膽小的雲霏霏似是被管事驚慌失措的模樣吓到,清透濕軟的眸子浮起一層薄薄水霧,精致白嫩的小臉微微發白。

雲霏霏不安地抓着陸骁的手臂:“殿下……”

陸骁不悅地擰起眉,将雲霏霏攬入懷中輕拍,鋒利的視線猶如利刃一般剜在雲老太太身上。

雲老太太被太子這一眼看得手腳發軟,連聲斥喝:“這是在做什麽?沒看到太子殿下在這?好好說話,莫要沖撞了貴人!”

吼完,雲老太太強壓下心中的慌亂,朝雲霏霏慈藹地笑笑,安撫道:“六丫頭,別怕啊。”一副極為疼愛她的模樣。

雲霏霏面色蒼白地點點頭,看上去楚楚可憐,心底卻壓抑着不為人知的憤怒與惡心感。

雲老太太就是用這副溫厚慈愛的表情,騙了他們兄妹二人十多年,要不是殿下發現了真相,特地将阿兄引到爹爹面前,只怕此時他們還被蒙在鼓裏!

明知雲霏霏只是在演戲,見她氣得渾身發抖,嘴唇都要咬出血來,陸骁昳麗的眉眼依舊不可抑制地染上了煩躁。

陸骁有力的臂膀将雲霏霏摟得更緊,故作不知地吩咐:“魏行,去外頭看看究竟發生何事。”

管事說雖然說得七七八八,魏行這個人精卻一下就聽出了門道,笑道:“禀殿下,聽管事的意思,似乎是安公公與謝統領、賀指揮使等人來了。”

安公公可是景帝身邊的大太監。

雲老太太聞言,渾身一震,一股不祥的預感浮現心頭,很快的,這股不祥預感,便随着安公公一行人的到來化為真實。

安公公不鹹不淡道:“皇上有旨,即刻将忠勇侯擡出來接旨!”

雲老太太臉色煞白,嘴唇哆嗦不停,剛朝身邊的嬷嬷使了使眼色,接過滿滿一荷包的金裸子,準備上前打點詢問。

就見謝肆領着一衆禦林軍及金吾衛,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疾言厲色道:“吾等奉旨前來抄家,忠勇侯府一切,包括但不限于房子、商鋪、田産等,悉數充公!”

雲老太太大驚失色,驚慌失措地上前:“謝統領這是在說什麽?侯爺犯了什麽罪,怎麽好好的就要抄家了!”

沒想到,剛往前走了一步,連謝肆都還來不及靠近,身穿甲冑的禦林軍與奉旨行事的金吾衛紛紛拔刀。

冷冽的殺伐之氣立刻在空氣裏蔓延開來。

雲老太太霎時雙腿一軟,整個人往後倒去,要不是身邊的老嬷嬷實時扶住她,早已洋相百出。

“這抄家是陛下親□□代的,忠勇侯府一應財物都不可落下,就算只是個小首飾,也都給我仔細搜!”賀烺左手懶洋洋地按着腰間的佩刀,高舉的右手輕輕向前一揮,跟在他身後的金吾衛即刻蜂湧而出。

賀烺一身紅衣,神色倨傲,慢悠悠地來到雲老太太面前,拿起她手中的荷包,扔給跟在後頭的金吾衛:“這枚荷包也已經充公。”

雲老太太沒想到,既昨夜的兵荒馬亂,竟然不到一日,忠勇侯府就又迎來了一次的重擊。

雲老太太向來養尊處優,何時見過這種陣仗,看着侯府裏滿滿的禁軍及金吾衛,整個人搖搖欲墜,幾欲昏厥。

“太子、太子殿下,您救救臣婦吧,”雲老太太連滾帶爬地來到陸骁面前,“不、不對,殿下您趕緊救救六丫頭吧!侯爺要是真成了罪臣,那六丫頭可是罪臣之女,您趕緊救救她!”

只可惜,雲老太太連太子的衣角都未碰到,賀烺已經抽刀而出,擋在她面前。

雲老太太瞪着眼前銳利的刀劍,慌亂得幾乎要昏厥,見太子這條路行不通,立刻朝被太子好好護在懷中的雲霏霏聲淚俱下道:“六丫頭,你爹爹肯定是被人冤枉的,你趕緊跟太子殿下求情啊,要不然、要不然你姨娘尋回來後該如何是好?不止如此,就連你哥哥雲裴在宮裏的差事也會不保!”

雲霏霏裝作害怕的樣子躲在陸骁懷中,根本不理會雲老太太的哀求。

雲老太太簡直要被她氣死,立刻轉頭吩咐下人,趕緊到承恩伯府傳消息,讓他們進宮求見榮貴妃,想辦法救一救雲家。

末了,又讓人去壽宴堂把沈氏叫來。

賀烺偏過頭道:“屬下奉皇上旨意前來抄家,不知太子殿下就在這兒,未曾行禮,望殿下恕罪。”

謝肆一行人進來時,陸骁擔心吓到雲霏霏,馬上就帶着她退到一旁,兩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屋裏又滿滿的人,的确很難發現。

要不是雲老太太朝太子撲過去,安公公也根本沒發現太子在這兒,謝肆及安公公等人立刻上前行禮。

陸骁擺擺手,面色冷淡:“諸位無需多禮,父皇吩咐的事要緊,賀指揮使,放她過來。”

雲老太太心中大喜,立刻在嬷嬷的攙扶,抹着眼淚來到太子及雲霏霏面前。

雲老太太捂着胸口的手抖個不停:“殿下,請您看在……看在六丫頭的情面上,出手救救侯府吧,您趕緊問問安公公,侯爺究竟犯了什麽錯,皇上竟然發這麽大的脾氣,一聲不說就派了這麽多人來抄家。”

禦林軍、金吾衛、五城兵馬司全數出動,這可不是一般的陣仗,別說雲老太太沒看過,就是京城的百姓們也沒人見過。

早在謝肆等人帶着大隊人馬,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忠勇侯府,動作整齊劃一的禦林軍,将忠勇侯府圍得猶如鐵桶一般,周圍便湧上不少圍觀百姓,紛紛猜測忠勇侯究竟犯了什麽大錯,才能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也不知忠勇侯府出了什麽事,老夫活了五、六十年,還沒見過禦林軍、金吾衛、五城兵馬司一齊出動,這架勢看着就是來抄家的,忠勇侯肯定闖下了什麽滔天大禍。”

“可不是,這也忒吓人了!該不會是忠勇侯通敵叛國……”

“怎麽可能,忠勇侯可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吃飽撐着通敵叛國做什麽?依我看,應該是皇上終于忍不下去忠勇侯在京城裏作威作福,人貴妃娘娘的母家承恩伯府,都沒忠勇侯府跳得那麽高,皇上不拿他們開刀,拿誰開刀?”

“俺聽說,半年多前,忠勇侯次子強占民女,不止逼死了好好一個姑娘,就連告到官府的家人也都給活活逼得上吊,皇上肯定是聽說這件事,這才出手整治雲家。”

“多行不義必自斃,管他什麽原因,忠勇侯府都自作孽不可活。”

此言一出,圍觀百姓紛紛附和:“對對對,自作孽不可活,活該!”

侯府裏的雲老太太并不知外頭的百姓是如何議論忠勇侯府,卻也能猜得到大概,雲老太太就跟那些人一樣,以為是這些年來雲家太過放肆,這才觸怒龍顏。

直到忠勇侯被下人們擡到大廳,安公公厲聲宣讀聖旨,雲老太太才察覺事情似乎沒有那麽簡單。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忠勇侯賣官鬻爵,即刻起,押入大牢,革職查辦,又因以下犯上,罔顧律條,忤逆聖意,罪加一等,即日削去爵位,貶為庶民!

“其子女凡在朝為官者,皆免去其一切政務官職,貶為庶民;忠勇侯老夫人助纣為孽,褫奪封號,貶為庶民;惠嫔褫奪封號,貶為貴人,移居鐘粹宮偏殿!”

如果只是賣官鬻爵,雲老太太并不太擔心,這些事其中多多少少也有承恩伯府的手腳,除非兩家撕破臉,否則沈家肯定會出手救他們,但是,以下犯上,罔顧律條,忤逆聖意……

還有助纣為孽,褫奪封號……

每當安公公多說一個字,雲老太太的臉就慘白一分,聽完之後,她的心髒更差點被巨大的恐懼感給撐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謝氏才失蹤一天,就算她真的被謝家的人找回去,襄國公夫婦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天之內就搜羅證據,一狀告到皇上面前,打得忠勇侯府措手不及,一擊斃命!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昨日還威風凜凜訓斥沈氏的雲老太太,此時不止嘴唇手腳直哆嗦,就連全身都抖個不停,兩股顫顫。

重傷未愈躺在支架上的忠勇侯,聽到聖旨之後,猶在垂死掙紮,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口會繃開,聲嘶力竭地喊道:“請皇上明察,我是冤枉的!我向來忠君愛國,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肯定是有人蓄意誣陷我的!”

忠勇侯看到站在太子身邊的雲霏霏,宛如溺水的人看到救命的浮木,激動得連脖頸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暴起:“六丫頭,快,你趕緊跟太子殿下求情,求殿下救救咱們雲家,要不然,你跟你阿兄這一輩子都得毀了!就連晚娘也尋不回來!”

原本裝假害怕的雲霏霏,聽見忠勇侯那聲“晚娘”,眼中驟然浮現猩紅怒意,就連雙拳都緊緊握起。

始終保持沉默雲裴同樣氣紅了雙眼,漆黑瞳仁裏盈滿滔天恨意。

兄妹二人不約而同越過衆人,來到忠勇侯面前。

陸骁面上雖然看不出情緒,卻始終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雲老太太來到雲霏霏兄妹二人身邊,老淚縱橫地握住雲霏霏的手:“六丫頭,你趕快救救你爹,你爹要是真入了獄,那你姨娘……”

抄家的人進到忠勇侯府之後,就一直假裝事不關己的雲霏霏,此時終于擡頭看了雲老太太一眼。

雲霏霏冷漠的看着雲老太太老淚縱橫的蒼老臉龐,心中莫名湧起一股替阿娘出口氣的快意。

若是當年雲老太太發現忠勇侯犯下錯事,立刻懸崖勒馬,阿娘不會吃這麽多苦,外祖父母也不會傷心這麽多年,爹爹更不會痛不欲生。

忠勇侯的确罪不可恕,可雲老太太身為從犯,同樣該死。

雲霏霏憤怒得渾身都在發抖,盯着雲老太太的目光卻愈發幽冷瘆人。

她狠狠甩開雲老太太的手,冷聲道:“事到如今,老太太當真不知道雲彥辰犯下的是何等罪嗎?”

身為不受寵的庶女,雲霏霏對雲老太太向來恭敬有加,更因為雲老太太從小就照拂他們母子三人的關系,對她極為敬重,對她說話總是輕聲細語,何時像現在這般聲冷如冰過?

雲霏霏笑起來很美,哪怕是不笑時,天生帶笑的桃花眼,也讓她看起來溫柔可人,如今那雙輕透濕軟的美人眸裏的憤怒及恨意,卻濃烈得幾乎要噴薄而出。

雲老太太打了個寒戰,整個人如墜深淵。

雲老太太雙目滿是絕望與憤怒,不敢置信地失聲喊道:“怎麽可能?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怎麽可能!”

安公公不知道雲老太太在說什麽,見忠勇侯完全不理會自己,皺眉道:“忠勇侯,還不令人上前接旨?你若是抗旨不接,那可是死罪。”

謝肆來到安公公身旁,神色冷酷:“安公公,此人已經被貶為庶民,不再是忠勇侯了。”

“既然雲彥辰有傷在身,不如這聖旨就交由我遞到他面前。”

安公公在禦書房外聽到了景帝的怒吼,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知道謝晚是謝肆的發妻,奪妻之仇,不共戴天,如今雲家已倒,他賣個人情給謝肆也無妨。

“那麽就有勞謝統領了。”安公公笑笑地将聖旨交到謝肆手中,“請。”

身形高大,俊美剛毅的謝肆接過聖旨,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來到忠勇侯面前。

謝肆剛好背對着光,忠勇侯看不清他的臉上的表情,卻能感受到謝肆周身充斥着的那股鐵血寒氣。

雲彥辰眼神閃躲,避開謝肆的目光,色厲內荏地喊道:“六丫頭,愣在那兒做什麽?還不快點過來替我接下聖旨!”

是孩子都會渴求父愛,忠勇侯當然知道這對庶子庶女,平時雖然沒有什麽表示,但心裏還是敬愛自己的。

他知道,雲霏霏是謹小慎微的,但她同時也是善良溫柔的,家裏出了這樣的大事,她絕對不會見死不救。

她現在不說話,只是被這般大陣仗吓傻了而已,只要回過神來,肯定會哭着求太子殿下救雲家。

“六丫頭!”雲彥辰身上的傷口早就因為他的大吼大叫繃開來,不停地淌着血。

如今雲彥辰就快被人推入萬丈深淵,眼前的雲霏霏是唯一可以救他的人,即便他全身因為劇烈的疼痛而顫抖,依舊奮力地朝來到身邊的雲霏霏伸出手。

雲霏霏面無表情的看着雲彥辰。

雲彥辰只以為她被吓傻了,自顧自道:“爹知道你心裏有恨,當初你嫡母将你送進宮中為奴,的确是過分了點,但是爹也阻止過她,你不能因為──”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驟然響起,整個大廳頃刻間寂靜下來。

雲彥辰難以置信的瞪大眼,不敢相信總是乖巧聽話的女兒會猛地擡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記耳光。

沈氏與雲二姑娘剛好在此時來到大廳,雲二姑娘看到雲霏霏居然敢對自己的父親動手,頓時氣瘋了,一時之間竟像是沒看到大廳裏到處都是金吾衛一樣,沖上前去就要撕了她。

雲彥辰身邊的奴婢早就被制住,動彈不得,見到六姑娘對侯爺動手,皆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雲霏霏你瘋了嗎!你攀上太子就能為所欲為?你想得美,何知歲很快就會跟太子訂下婚約,到時,唔……”

雲二姑娘說到一半,嘴裏就突然多了一塊破布,人也被賀烺制住。

謝家人向來護短,賀烺身為謝肆的徒弟,自然也無法容忍旁人欺辱他的小師妹。

沈氏臉頰雖然還有點腫,卻已經換過一身幹淨的衣裳。

她看了滿眼怒意的雲霏霏兄妹二人一眼,又看了眼站在兩人身旁的謝肆,臉色慘白地來到太子等人面前,行了個萬福禮。

“六丫頭!!”雲老太太目眦盡裂,想沖上去護住兒子,手腳卻不聽使喚,整個人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遠比謝晚被襄國公夫婦認回去還要可怕的念頭,在她心中瘋狂湧動。

雲老太太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目光不停地在雲霏霏兄妹二人及謝肆臉上來回掃視。

“你……你……”

一股冷意慢慢從心底湧上來,似毒蛇般蜿蜒着爬上背脊,這一瞬間,雲彥辰心髒像是被人緊緊掐住,無邊恐懼鋪天蓋地地襲來。

雲霏霏聽他口口聲聲自稱爹,只覺得惡心透頂。

“雲彥辰,你一直以為我和阿兄是你的骨肉對吧?”

因為太氣憤,雲霏霏眼眶和鼻尖都紅紅的,眼底也浮現一層淚光,看着單純又乖巧,那楚楚可憐惹人心疼的模樣,簡直就與謝晚如出一轍。

雲彥辰一瞬間看癡了。

“啪!”

這次是謝肆動的手,如今留在大廳裏的禦禁軍與金衛吾,不是謝肆的心腹就是賀烺的心腹,站滿人的大廳一片寂靜,除了雲家人的抽氣聲之外,幾乎落針可聞。

謝肆的手勁比雲霏霏大上許多,雲彥辰腦袋嗡嗡作響,斯文俊秀的臉龐瞬間腫了起來,就連嘴角都淌出一絲鮮血。

“爹,”雲霏霏轉頭看向謝肆,天生甜軟的嗓音帶着幾分哽咽,“您別動手,您今後還要照顧阿娘,他不值得您髒了手,交給女兒和哥哥便好。”

此話一出,不止雲彥辰震驚得幾乎暈厥,就連沈氏及雲二姑娘、雲老太太都齊聲發出怒吼:“你說什麽?”

前來宣旨的安公公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這等大戲,不由得來到魏行身邊,小聲問道:“真的假的?雲六姑娘是謝統領的親生女兒?”

安公公原以為忠勇侯私藏謝晚,已足夠人叫人震驚,沒想到背後居然還有這樣一個驚天大秘密!

忠勇侯以為謝晚幫他生了一雙兒女,心裏美滋滋的,沒想到,那根本不是他的骨肉,這些年來,他白白幫謝肆養大了孩子。

魏行當初得知雲霏霏是謝家骨肉時,吃驚的程度完全不啞于安公公,面色凝重地點點頭。

安公公再次看向忠勇侯的眼神,多了幾分幸災樂禍,低啐一聲:“果然惡人自有天收,真的是報應。”

“你們、你們是……”雲彥辰看着并肩而站的謝肆及雲裴,看着兩人幾乎一模一樣的雙眼,相似的眉眼鼻唇,只覺得胸口一陣血氣翻騰。

“不可能、這不可能!你們是我跟晚娘的孩子唔──”一股腥甜湧上喉嚨,雲彥辰還沒來得及挨第三個巴掌,便不受控制的嘔出大口的鮮血。

雲老太太見兒子不好了,色厲內荏地吼道:“皇上只是叫你們過來收押,可沒讓你們動手打人,就算侯爺被貶為庶民,他也是大魏的子民,容不得你們如此草菅人命!”

沈氏也沒想到謝肆竟然敢當着這麽多人對丈夫動手,氣得眼眶都是獰猙的紅:“謝統領,你們簡直欺人太甚!”

謝肆本來就不打算讓雲彥辰那麽輕松死去,飛快從懷裏掏出瓷瓶,喂下兩顆丹藥後,将候在門外的太醫喊了進來。

雲老太太心中大喜,強裝鎮定道:“多謝謝統領高擡貴手。”

謝肆轉頭看了她一眼,向來冷峻威嚴的面容,驟然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明明什麽也沒說,雲老太太卻瞬間就陷入更深的恐懼之中。

她心裏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隐隐覺得謝肆及襄國公夫婦對忠勇侯府的報複,才剛剛開始……

雲老太太下意識看向雲霏霏,雲霏霏從小就乖巧聽話,最是善良心軟,只要從她下手,肯定有解。

雲老太太沖上前,握住雲霏霏的手,軟硬兼施道:“六丫頭,就算你不是雲家的骨肉,但是忠勇侯府養了你們兄妹倆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幾年來我對你們母子三人也是照顧有加,你不能恩将仇報啊!”

雲霏霏發現,當一個人氣到極點的時候,心情是漠然的。

她無動無波地看着雲老太太,輕聲問道:“那老太太覺得我該怎麽做才好?”

雲老太太道:“我也不求你們兄妹倆原諒侯爺,就求你讓太子殿下替我們雲家求求情,不要趕盡殺絕!”

言下之意,這是要放棄忠勇侯的意思。

忠勇侯被謝肆喂下丹藥之後,并沒有昏過去,聽到雲老太太如此幹脆地放棄自己,再度氣得嘔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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