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五條悟回來的時候,夏油傑正代替了家入硝子陪伴着被關在禁閉室裏的津島憐央,他一言不發、沉默無聲地坐在禁閉室中的那把木質椅子上,神色怔然地仰着頭,像是在思考着些什麽,又像只是單純地在發呆。
“傑。”五條悟輕松地擡手跟他打了聲招呼,笑着說,“在發什麽呆呢?”
“嗯?”夏油傑的反應慢了一拍,他轉過頭來,眨了眨眼,瞳孔中倒映出五條悟的身影,才恍然說道,“是悟啊,你這麽快就回來了啊?”
穿着一身高專校服的黑發少年站起身來,擡手掰了掰肩膀,松了松坐僵了的身體,他額前松松垂下的那縷劉海柔順地晃悠了一下,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微阖着,掩去了他所有莫名的情緒。
“也不算快吧。”五條悟沒察覺到好友的異樣,懶懶散散地說道,“上了年紀的人就是話多,一句話的事情而已,被他們磨了兩個小時。”
五條悟繞過夏油傑坐着的那把椅子,朝小小的一團縮在角落裏幾乎沒有存在感的津島憐央走去。
“憐央……是吧?”五條悟俯下身子,跟津島憐央搭着話。
安安靜靜地坐在陰影濃郁的角落裏的小孩擡起了腦袋,用那雙黑珍珠一般的眼睛不閃不躲地看向五條悟,怯怯地應了一句,“是的。”
“肚子餓了嗎?今天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吃東西吧?”五條悟笑眯眯地問道。
“嗯。”津島憐央乖乖地點點頭。
“那我現在帶你去吃點東西好不好?”五條悟的語氣簡直就像是誘拐兒童的人販子一樣。
“好啊。”津島憐央說,“但是沒關系嗎?”他在替五條悟感到擔憂,“帶我離開這裏沒有關系嗎?”
五條悟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來,他說,“沒關系哦,已經談好了。只要有我在你身邊的話,無論去哪裏都可以。”
“但是,”他帶着些威吓意味補充道,“如果在這期間我發現了你危害民衆的可能性的話,等待你的下場是就地處決哦。”
“明白了嗎?”
“明白了。”津島憐央絲毫沒有被恐吓了的自覺,仰起頭來乖乖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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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猶豫了一下,又問道,“哥哥呢?”
這回是夏油傑接了話,“津島修治回家去了。”
他走上前幾步,淡淡地說道,“我問過他,要不要跟你再見一面,不過他拒絕了。”夏油傑頓了頓,說,“他說現在跟你相見毫無意義。”
“是這樣啊。”津島憐央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津島憐央的反應讓夏油傑有些捉摸不透,他忍不住追問道,“你不傷心嗎?”
“不傷心啊。”孩子的聲音脆生生的,清亮又稚氣,帶着軟軟的粘連的尾音,他淡淡地說,“哥哥的選擇都有意義。”
“既然無法在一起生活的話,我希望哥哥能夠平安地慢慢長大,小孩子是很難獨自生活的,我不希望哥哥過的狼狽,父親大人雖然讨厭我,但是并不讨厭哥哥。”
津島憐央露出了天使一般燦爛的笑容,眼中的光卻有些灰蒙蒙的黯淡,“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五條悟垂眸看向小小一個的孩子,仗着身高優勢把手放在津島憐央的腦袋上,揉搓着他半長的柔順黑發,滿不在乎地說道,“小孩子不要想這麽多,你的哥哥的話,之後說不定會有機會見面呢。”
因為手感相當好,五條悟順毛般又摸了兩把津島憐央的腦袋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了手,他合掌一拍,“好了!現在的話我們先去吃飯吧。”
津島憐央低頭乖乖地任由五條悟把他的頭發揉亂,等到頭頂的重量消失了之後,才伸出手把手指當成梳子,試圖把淩亂的頭發梳理地順一點。
夏油傑看着津島憐央亂糟糟的頭發,從高專校服的外套中拿出了自己一把随身攜帶着的小巧梳子,上前蹲下身來,捏着那把小小的木梳,輕柔地撚起一攏頭發,耐心幫津島憐央一點點重新梳順了。
他沉默着,什麽話都沒有說。
津島憐央注視着夏油傑的眼瞳,神情專注而認真。
夏油傑有一種錯覺,津島憐央屬于孩子的那雙通透的眼眸像是要将他的內心都一并看穿了,他有些不自在地微微斂眸,避開了津島憐央的視線。
“謝謝。”
津島憐央軟軟地跟夏油傑道着謝,他主動拉上了比他高了太多的夏油傑的手,緊緊握住了他的食指和中指。
五條悟已經在催促了,“傑!快點快點,再遲一點那家店就不接待客人了!”
“好。”夏油傑站起身來,任由津島憐央抓着他的手。
但在邁開步伐走向五條悟的時候,夏油傑恍惚間好像聽見風聲中傳來了一句極輕極輕的呢喃。
破碎的字音仿佛一片薄薄的柳絮般拂過耳畔。
他說,“……喜歡。”
津島憐央喜歡夏油傑。
他的身上有着哥哥的倒影。
輕淡、單薄,幾近于無,但卻不容錯認,不容忽視。
那污濁不堪、游移不定的鬼火,正無聲無息地在他身上燃起。
。
津島憐央就此在高專住下了。
本來津島憐央是要被一直關在緊閉室裏嚴加看管的,但在五條悟的任性下,咒術高專最深處的一間空宿舍被騰了出來,被改裝成了關押津島憐央的“牢房”。
夜蛾正道得知這件事情還是因為校長忍無可忍地把他叫了過去,要求他好好管教一下五條悟。
一從校長辦公室裏出來,夜蛾正道立刻就去了一年級三人組日常訓練的場地,他深吸了一口氣,怒吼了一聲,“五——條——悟——!!”
寬闊的場地上,五條悟正訓練着他的無下限術式,要求夏油傑和家入硝子使用着各種各樣的進攻方式攻擊着他,鋒利的咒具、被降服的咒靈、附上了咒力的兇狠拳腳如同穿林雨點般噼裏啪啦地朝他襲來。
原本優哉悠哉地維持着無下限術式的五條悟被夜蛾正道一聲充滿了怨憤的大吼驚得一哆嗦,晃了一下神,無下限術式中斷了一瞬,夏油傑和家入硝子兩人的攻擊便近在眼前了,他有些手忙腳亂地重新開啓了術式,但還是被夏油傑抓住機會狠揍了一拳,在地上滾了一圈才逃出了包圍圈。
從地上蹿了起來的五條悟撣了撣校服上沾到灰塵,有些不滿地嚷嚷着,“老師!能不能不要在別人正忙的時候這麽突然地大叫啊!”
夜蛾正道邁着煞氣十足的步伐走了過來,一拳砸到了五條悟的頭上,“你先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做錯了什麽吧!”
身形高大的夜蛾正道抱臂而站,怒目橫眉,兩邊鼓起的肱二頭肌相當有威懾力。
五條悟抱着腦袋冥思苦想了一會之後,站起身來,理直氣壯地說道,“沒有!”
站在旁邊的家入硝子看不下去,用手指戳了戳五條悟的腰,小聲地提醒道,“憐央、憐央啊。”
身為一年級中唯一的女性,家入硝子對津島憐央的關注要比五條悟和夏油傑細致多了。
津島憐央是個相當乖巧聽話的孩子,他的長相帶着些貓相,眼睛是小孩子的圓潤,但眼尾卻微微勾起,睫毛纖長又濃密,眨眼時就像是小撲扇一般上下扇動,鼻子小巧又挺拔,嘴唇也是,紅潤柔嫩,即使不笑時,唇角有一點自然翹起的弧度,認真傾聽別人講話時會微微抿起,那點弧度會變得特別明顯。
對于女孩子來說,這種極其微小的一點點的細節都會在不經意間戳中她們的心。
家入硝子就是如此。
雖然在一開始,因為五條悟的囑咐和津島憐央身上寄宿着的特級咒靈,身為以修行反轉術式為主、戰鬥力不強的醫師,家入硝子在面對津島憐央時的态度确實十分謹慎,但真正跟津島憐央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她卻逐漸放松了警惕,甚至在五條悟的默許下主動跟他交換了姓名。
不止是因為那個名為“繪裏奈”的咒靈仿佛消失了一般再沒出現過,還因為津島憐央表現出來的個性實在是太無害了。
不吵不鬧,乖巧又懂事,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來不抱怨些什麽,還很善解人意。
咒術師這個職業,遇見什麽腌臜污穢的事情都是正常的,誕生于人類負面情緒的咒靈們大多外形奇詭,讓人心底發寒,死在咒靈手下的人屍體通常也不會太好看,即使嘴上說着已經司空見慣了,但家入硝子也才剛剛入學不到一年,還做不到像同年級的其他兩個天才那樣真正的心志堅定。
極其偶爾的時候,家入硝子會因為任務中遇見的事情而陷入低谷,情緒沮喪。
從前,她喜歡自己一個人找個安靜地方,一根又一根地抽煙,在氤氲着的白色煙霧之中,用尼古丁麻痹自己的神經,緩解焦慮和壓力。
不過自從津島憐央來到高專以後,家入硝子養成了一個新的習慣。
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會來到關押着津島憐央的房間,拜托津島憐央讓她抱一會。
明明是喜歡撒嬌的幼稚孩子,但到這種時候,津島憐央就會如同大人一般成熟地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然後主動地擁抱住她,輕柔地問她,“心情又不好了嗎,硝子?沒有辦法,在這裏好好休息一會吧。”
那孩子身上有一種奇妙的魔力,能夠撫慰人心,治愈創口,總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溫暖舒适感。
在很短的時間裏,家入硝子喜歡上了津島憐央,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大概就是因為如此,撇開那兩個不良高中生不說,連一年級裏面唯一靠譜的家入硝子都因為跟津島憐央的關系急速升溫而忘記了跟夜蛾正道報告津島憐央的事件,從而釀成了今天的慘劇。
五條悟恍然大悟,看着夜蛾正道怒氣沖沖的臉,燦然一笑,“不好意思,我忘記了!”
語氣十分欠揍。
夜蛾正道沉痛地閉上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
“五!條!悟!”
砰!
砂鍋大的拳頭再一次砸在了五條悟的腦袋上。
“痛痛痛痛——!”
“把身體中寄宿着特級咒靈的人安排在宿舍裏關押,你這家夥到底在想些什麽?”夜蛾正道語氣嚴肅地問道。
“憐央那孩子不太一樣啦。”五條悟揉了揉自己隐隐發痛的腦袋,這樣說道,“那個特級咒靈的術式有些奇特,而且跟憐央的關系不太一般。”
五條悟說道,“特級咒靈相當聽從津島憐央的命令,她平時在津島憐央的體內沉睡,只有術式發動和津島憐央呼喚她的時候才會現身。”
“那麽那個特級咒靈的術式是什麽?”
“實際上因為只見過一次,我也只能粗略地判斷出,特級咒靈的術式應該是類似于等價交換的能力,完成她提出的三個撒嬌請求之後,就可以得到一次向她提出要求的機會,但相對的,如果累計拒絕了她四次的話,被提出要求的人及其最親密的人就會立刻死于非命,但目前為止,那個特級咒靈還沒有提出過令人為難的請求,根據津島憐央雙生哥哥的補充,基本上都只是一些擁抱、乞食、撒嬌的簡單要求。”
“然後是我這雙眼睛所‘看到’的信息。”五條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特級咒靈施展術式的媒介是姓名,在她提出撒嬌請求,叫出我的名字的時候,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咒力從她的身體裏流向我,強制性地讓我和她之間建立起了一種束縛,聽起來相當可怕不是嗎?”
“不過,只要不告訴津島憐央我們的姓名,他體內的特級咒靈就沒有施展術式的媒介,也就失去了能夠主動占據津島憐央身體的能力。”
五條悟說道,“所以我才會覺得津島憐央的危險性不高,把他安置在宿舍裏。”他抱怨道,“難道在老師眼中,我就這麽不可靠嗎?”
這一回,連同夜蛾正道在內的三個人齊齊地點了頭。
“好吧。”夜蛾正道勉強認同了五條悟給出的說法,“不過,我還是要親自去看看那個孩子。”
嚴肅負責的老師沉下聲來,提出了這樣的要求,“讓津島憐央體內的那個特級咒靈對我也提出三次撒嬌請求,只有親自感受過你們所說的那個特殊術式,親身體驗過被咒靈施加束縛的感覺之後,我才能安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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