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九月九, 近秋,午後。
天空是無風無雲的晴藍,空氣潮濕而悶熱, 擠壓着人們的胸膛, 只讓人感到喘息不過來的窒息不安。
在這樣的天氣裏, 即使是人來人往的擁擠商業中心——澀谷, 都變得稍微冷清了起來, 散發着滾燙熱度的水泥街道兩旁, 如同花叢般支起了五顏六色的遮陽傘, 擺放着簡單桌椅,有逛街逛累了的放課學生捧着冷飲用手扇着風,擠在那一點陰涼之下閑聊着, 等着身體慢慢降溫。
“這怪天氣也太熱了吧, 曬得我不停流汗, 妝都快要花了。”
“明明是九月份了,結果比七八月份都還要熱,衣服都濕了, 渾身黏膩膩的, 好讨厭。”
“看天氣預報的話, 再過幾天就到臺風季了,聽說會連續下一整周的暴雨,到那時候就會降溫了吧。”
“啊, 那秋天的衣服也要準備起來了呢,今天都光顧着買裙子了。”
“沒關系,反正時間還很長, 再去逛逛商場也來得及……诶?”在那群聚在一起出來玩的學生中間有人注意到了同伴的不對勁。
妝容精致的女孩子皺着眉頭, 瞳孔渙散, 塗抹了鮮豔指甲油的手緊緊攥着胸口的衣服,重重地喘息着,面色蒼白又扭曲,顯出一種痛苦的神色來。
“麻美子……?”有同伴試着叫了她的名字,卻沒有聽到回應。
“麻美子!”
“麻美子你怎麽了?”
麻美子身邊的同伴們紛紛擔憂地上前,驚慌失措地詢問着她,扶她在椅子上坐下,還有人已經拿出了手機,抖着手撥通了急救電話。
在擁擠熱鬧的商業中心,這邊的慌亂也吸引了一些路人的目光,但沒有人貿然上去打擾說要幫忙,大部分人都只是遠遠地、疏離地看了一眼,見出事的女孩身邊是有同伴在的,便又回過頭來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麻美子無力地低垂着頭顱,牙齒顫抖着敲擊出急促的篤篤聲,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一般發出了令人悚然的含糊呻吟痛叫聲。
“唔唔、呃、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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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涉谷這邊……有一個女孩子她忽然捂住胸口露出了痛苦的樣子……她好像已經失去意識了,叫她的名字也不回,請你們一定快點過來。”正跟醫院通着話的同伴時不時向麻美子投去一瞥,說話的聲音焦急,到最後甚至帶上了點哽咽的哭音,“真的很嚴重,請你們務必快點過來,拜托了。”
挂了電話之後,那個女孩子輕柔地撫上了低垂着腦袋、被長發擋住了所有反應的麻美子的肩膀,試圖安慰着她,“麻美子,別擔心,救護車很快就會到了。”
啪。
麻美子失去了血色的蒼白手掌貼住了她的手。
冰涼的、還帶着黏膩濕冷的汗水的手,像一塊死肉般粘在了她的手上,仿佛漸漸恢複了一點意識的麻美子用盡全力擡起了腦袋,看着她。
麻美子臉上的皮膚像是被無形的巨力扯着,像一張被揉皺了的布料一般隆起了一道道褶皺,五官都扭曲的不成樣子,眼角被抽搐着扯到了發際線,嘴角卻幾乎挂到了下巴上,她的腦袋像是面團一樣幹癟了下去。但麻美子卻像是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痛楚一般,竭盡全力地依舊在對她的同伴笑着,嘴巴像是想說些什麽般一張一合,但最後卻只發出一連串如呓語般的咕哝怪聲。
[我感覺自己好像好點了,謝謝你,美奈子。]
咚、咚咚。
美奈子的手腳冰涼,頭暈目眩,她的心髒劇烈地跳動着,像是下一秒鐘就要猝死,她被麻美子的樣子吓到神魂出竅,緊閉着眼睛,張大了嘴巴,幾乎可以看到喉嚨口,尖叫聲下一秒就要脫口而出。
但在那之前,她先聽見了一陣令人牙酸的擰扭聲,咯吱咯吱骨骼摩擦的聲音,咕叽咕叽血水擠出的聲音,還有噗嗤一聲像是肉類被擠壓扁的聲音,美奈子不知道那聲音持續了多久,但在她的觀念之中,那是她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漫長的一瞬,令人生出無限恐怖遐想的聲音折磨着她的耳朵,也折磨着她的精神。
随後,她大張着的嘴中忽然嘗到了一點鐵鏽般腥鹹的味道,有星星點點的熱燙液體如雨點般澆下,落在了她的臉上、手上、身體上,帶着黏膩恐怖的觸感。
美奈子感到嘴中嘗到的那一點腥鹹味道如同靈活的小魚一般眨眼間就鑽進了她的食道裏。
她的胃袋像是被一只大手緊攥着般生疼地抽搐了起來,她不敢睜開眼睛,想要叫喊卻發現喉嚨口像是被收緊的袋子一般,任由她的崩潰驚懼在心髒中膨脹着,卻怎麽也發洩不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周圍刺穿耳膜、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響起,美奈子才終于從那将她整個人都包裹進來的無限恐懼中掙脫了出來。
她跟随着人群拼命地、放肆地尖叫了出聲,将心中的害怕、恐懼都寄托在這原地拔起的叫喊聲中,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緊閉着的雙眼中流出,沿着她化着漂亮妝容的臉龐滑落,不斷沖刷着粉底與眼線,在眼底刻下了一道深深的黑色淚痕。
美奈子哭的很醜。
她從頭到尾一直緊閉着眼睛,根本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麽,但皮膚上灼燙的液體、耳邊的聲音與心中的預感都已經告訴了她——從今往後,她再也見不到她的朋友麻美子了。
在涉谷的中心街道,在熱燙的驕陽之下,街邊炸起了一朵血色的煙花,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就這樣變成了猶如樹根般醜陋扭曲的繩人。
而在同一分同一秒同一時刻,在天南海北的世界各地,五十六個毫無關聯的、各種身份的人同樣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之下,無端地遭遇了這樣悲慘的繩人命運,在茫然與困惑之中扭曲地死去了,只留下一具仿佛來自地獄的屍體。
。
在東京郊外繁茂的森林深處,坐落着一片寬闊而沉靜的古舊宅邸,而在那座宅邸之下,是一片比宅邸還更要廣闊的地下空間。
在那深埋地下黑暗森冷的秘密房間裏,如同擺陣一般又伫立着十二個豎起棺材般貼着許多符咒的封閉箱廳。
唯有正中間燃着一盞煤油燈,将周邊的一圈微微照亮,而微光照耀不到的角落裏,只傳來一陣沉重而顫栗着的呼吸聲。
醜陋而扭曲的繩人屍體悄無生息地橫躺着,周圍濺出了一片污濁的血跡,蜿蜿蜒蜒地延伸到燈火與黑暗的交接之處,那裏微微探出了一點雪白的足袋足尖,被猩紅的鮮血洇濕了,蔓延開一片紅色。
那小小的足尖微動了一下,緩慢地朝前走了,踩進血泊之中淌着前進。
穿着白衣紅袴的孩童在搖曳的昏黃燈火之下露出了潔白的面容,他披散着一頭漆黑柔順的長發,眉眼彎彎地笑着,朝着那拼命瑟縮在角落裏的人形伸出了雙手。
“丸森寬,”他用撒嬌般的甜蜜語調,向人提出着不容抗拒的強求,“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嗎?”
藏在箱子中的人開了口。
“強求的難度回到最初了。”
“只要弄清楚規則,那麽今後也只用像這樣交替着進行,就可以減輕許願所需要的風險了。”
分辨不出男女的蒼老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冷靜地交談着,絲毫沒有将就在眼前被迫死去的生命放在眼裏。
“不,接下來還要等待着輔助監督收集來的線報,看看繩人出現的規律是否真的如津島憐央所說的那樣,是根據被強求者的共同回憶來确定的。”
“這個共同回憶的定義也相當模糊,是指兩人記憶的交疊部分?還是指出現在被強求者記憶中的時長?怎樣算是出現擁有共同回憶呢?如果隐瞞了身份和相貌還能夠精确地确定應當被牽連的人嗎?”
“沒錯,在這一點上我們确實需要做更多的實驗。”
在說到這一點之後,整間屋子忽然變得靜默了下來。
而津島憐央伸着手,再一次重複了自己的強求,“丸森寬,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嗎?”
“丸森寬。”蒼老的、威嚴的、猶如惡鬼般的聲音響起,那不知身份、不知面貌的人不容抗拒地命令着他,“答應他。”
丸森寬渾身一顫,他明白,如果自己真得答應了津島憐央的強求,第三次強求完成之後,無論那時他是否還活着,他都會像已經沒有了呼吸的那具屍體一般,再也走不出這間屋子了。
但是如果不答應的話,他被拿捏住性命的家人們又該怎麽辦呢?
他別無選擇。
丸森寬扯出了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啞着聲音答應了津島憐央,“可以。”
那小孩卻仿佛沒有心般在那扭曲的繩人屍體前揚着燦爛的笑容,拽着他的衣袖要求丸森寬陪着他一起玩鬧着,快樂地咯咯笑着。
在第三個強求實現之後,惡魔就降臨了。
擁有着如同能面般慘白面容的怪物就仿佛承裝着污濁黑泥的空殼一般站在他的面前,用毫無起伏的聲音例行公事般機械地問道,“丸森寬,你有什麽願望嗎?”
願望嗎?
當然是有的。
他想要活下去,他想要平安地走出這間屋子,他想要回到家中跟父母普通又尋常地繼續生活下去……
但是。
作為已經完成了三個強求的人,本應擁有一次請求機會的丸森寬張開嘴,鮮血如同瀑布般從舌根湧了出來。
斷口整齊、還帶着溫度的舌頭從他的口中掉落。
但是,從一開始,他就被剝奪了向繪裏奈許願的機會。
唯有高高在上占據了特權的咒術界上層們的聲音帶着些謙卑地響起。
“繪裏奈大人,請幫我們祛除掉名為[淤目代]的特級過怨咒靈吧。”
“好啊。”繪裏奈答應了那請求,那只有空洞五官的臉上似乎揚起了一絲笑容來,“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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