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太宰治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

首先第一步, 便是要與政府再一次地搭上線。

坂口安吾将自己身份被太宰治識破的事情報告給了種田長官,無論是出于他對太宰治的朋友私情,還是他作為異能特務科在港口黑手黨裏安插的卧底、身份已然敗露的事實, 他都有責任與義務及時向對他直接負責的上級報告那天夜裏他們在lupin酒吧中發生的對話, 自然,坂口安吾也将太宰治所提出的話語轉告給了種田長官。

“以黑衣組織的據點為投名狀, 想要跟我達成臨時合作……嗎?”

黑衣組織跟在日本甚至稱得上是合法的黑手黨不同,它是實實在在、見不得光的犯罪組織,而且觸角已經伸向了國際上的其他國家,作為發源于日本、總部也設立在日本的犯罪組織, 其他的國家完全可以以此為借口,派遣特工間諜進入日本, 嚴重的來說, 甚至已經威脅到了國家安全, 算是一條扒在這片國土上吸着血的、讓人厭惡的寄生蟲。

比起對會繳納巨額稅款的黑手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縱容态度,官方組織對黑衣組織明面上的态度一直相當嚴厲,如果發現了黑衣組織的據點,就會立刻組織警力進行清除和剿滅。

不過會不會做出行動是一回事, 行動能不能成功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種田長官是個戴着眼鏡、體型健碩的中年男人, 雖然剃了光頭造型,但下巴上卻留了一撮胡須, 此時正與坂口安吾在一家隐蔽的小餐館裏面對面坐着, 聽了坂口安吾的報告之後,他又喃喃地重複了一邊坂口安吾的話語,琢磨着太宰治的用意, 眉頭緊蹙, 陷入了沉思。

太宰治當面戳破了坂口安吾的身份, 但港口黑手黨卻遲遲沒對坂口安吾進行[處理],又借着這個人情讓坂口安吾作為中間人約見他進行會談……再聯系到森鷗外最近一直試圖從異能特務科這裏争取異能開業許可證的事情,在種田看來,港口黑手黨所表達出來的意思已經很明确了。

港口黑手黨放過了坂口安吾,送了一個人情給異能特務科,又主動提到可以出賣黑衣組織在橫濱的據點換取跟種田見面的機會,誠意不可謂不足,異能特務科也不好翻臉無情地直接拒絕這一次的會面。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種田長官下了決定。

“安吾,你幫我這樣回複太宰,如果他有誠意的話,那麽三天後,晚上十點,就在這間餐館同樣的座位上,讓他獨自一人前來見我吧。”他說道,言語中仍然帶着萬分的謹慎,“讓他記住,必須是他獨自一人,如果被我發現了周邊有港口黑手黨的人或是存在埋伏的話,我就會立刻離開,這一次的會面也就直接宣告破裂。”

“好,我明白了。”坂口安吾點頭應下。

“還有,安吾,你卧底的身份已經暴露了。”種田長官囑托道,“雖然太宰治的态度現在尚且不明,但既然會被他察覺到你的身份,就說明你的僞裝存在着致命的破綻,只要一個人發現了,很快就會有第二個人、第三個人……你現在的身份已經不安全了,趁着更大的損失發生前,果斷舍棄掉這個身份吧,按照原計劃撤退就好,會有人接應你的。”

種田長官安慰他道,“比起在港口黑手黨內部的暗手,我們更不能失去一個優秀的情報員。”

坂口安吾沉默了一會,緩緩點頭,用那樣依舊恭敬冷靜的語氣答複道,“……好,我明白了,種田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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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堕落論]這樣可以讀取情報的異能力相當珍貴,異能特務科不會冒着風險讓他繼續執行卧底任務了。

但坂口安吾的心中同樣清楚,這一次的卧底任務本就是交給他的測試與考驗,如今失敗之後,上層對他的評價便會發生微妙的轉變,總而言之,在短期內他可能都無法再一次得到重用了。

只是。

坂口安吾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有些可惜啊。

在一次例行的、因為争搶盤口而發生的火拼結束以後,一片混亂嘈雜、硝煙味與血腥味彌漫的現場,港口黑手黨湧入了不少後勤人員來收拾殘局,坂口安吾也抓住了這個時機趁機來到了太宰治的面前,這一次,坂口安吾是作為異能特務科與太宰治的中間人前來的。

他的姿态坦然又放松,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低聲用耳語告知了太宰治約定的時間與地點。

那時候,太宰治是微微笑了的。

“謝啦,安吾。”

太宰治正坐在集裝箱上,沒在意昂貴的西服上又沾上了髒兮兮的塵土,他的目光向着忙忙碌碌收拾着戰場的後勤人員,沒看向他,姿态懶懶散散的不太認真,還是一如既往吊兒郎當、令人生厭的散漫。

但他說出的話卻帶着沉重意味似的鄭重,“那麽三天後,晚上十點,我會如約而至。”

本來在傳達了種田的邀約之後,坂口安吾的任務就完成了,異能特務科那邊也已經為他安排好了缜密的詐死計劃,在卧底任務宣告失敗以後,他也不再适合跟繼續跟港口黑手黨的人多做接觸了。

坂口安吾幹脆地轉身,打算離開。

太宰治也只朝他揮了揮手,笑着喚道,“安吾,晚上要來一起喝酒嗎?”他說,“織田作也會來的。”

他的腳步停滞了一下,猶豫了一瞬,但最終也只擡手随意地揮了揮,算作拒絕,“這幾天有些忙,改天吧,太宰。”

說是改天,其實如果異能特務科與港口黑手黨的關系不緩和下來的話,他們已經很難有改天一起喝酒的機會了。

無論是太宰治還是坂口安吾,他們對這一點都心知肚明。

“好吧。”他只是這樣說着,“再見了,安吾。”

他尊重朋友的意願。

三天後,與種田長官的會面很順利。

或者說,在太宰治眼裏很順利。

他孤身一人,沒有攜帶任何防身的武器,就這樣坦坦蕩蕩地踏進了那一間早已經被異能特務科布置好人手的餐館中。

種田長官為他們兩人一人一碗,點了同樣的玉子叉燒拉面。

剛剛做好的拉面冒着熱氣,蒸騰着的白色霧氣飄蕩在空中,隔開了他們相互打量着對方時毫無遮掩的冰涼目光。

太宰治是認識種田的。

他的真名是種田山頭火,在八年前還只是個隸屬于異能特務科的幹事,跟如今的坂口安吾一樣雖然資歷不足,卻因為能力卓越而備受重視,被專門地培養着,剛入異能特務科時就被特地提攜着參與進了大項目,甚至因此跟議員大臣有過接觸。

也是因為如此,還用着津島修治舊名的太宰治才會注意到了當年還是個青澀小角色的種田山頭火。

就算是在異能戰争的時期,因為[不死軍團]的計劃的核心就是與謝野晶子的異能力,負責管轄異能力者的異能特務科就常常與森鷗外接觸,種田的面孔也常常出現,太宰治在後來甚至專門去調查過他,為他建立過一個檔案,不說了如指掌,但太宰治對種田山頭火的個性和思考方式也有一定的了解。

在今天的會面之前,他就已經粗略地打好了腹稿,準備将種田說服,讓異能特務科來配合自己的計劃。

而種田卻對津島修治一無所知。

種田或許還記得名為津島右衛郎的鷹派議員,還記得津島議員的事跡和他善于經營的名聲,順便惋惜一下他在正值壯年時因火災而逝世的悲慘命運,但又有誰會注意到他那年紀尚小、深居宅院、同樣早早夭折的幼子是怎樣的怪物呢?

他只知道太宰治,知道他是被森鷗外從小帶在身邊、親手培養起來的孤兒,是森鷗外身邊最得重用的殘忍黑手黨幹部,卻不知道他跟森鷗外冷漠到僅靠利益維系的微弱聯系,也不知道森鷗外用了八年也沒能将他外面那一層堅若磐石的蚌殼撬開。

“你來是想要替森鷗外拿到異能營業許可證嗎?”

也正因為如此,種田山頭火沒有多加思慮,直截了當地開口這樣說道,“那麽我只能告訴你,黑衣組織還沒有這樣的價值可以一張換取異能營業許可證的,說到底異能特務科所負責的是對異能力者及異能力所造成的事件進行管理和管控。

“而黑衣組織即便勢力範圍再廣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犯罪組織,并不在異能特務科的管轄範圍內,更何況對于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來說,清除掉他們在橫濱市內的據點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解決不了什麽問題。”

種田的意思很明确。

我特地來見你,願意抽出時間來跟你談,可以給港口黑手黨一點小的便利,就已經算是還了之前欠下的人情了,至于更多的,那就想都不要想。

“種田長官,”太宰治慢條斯理地說道,“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種田山頭火是第一次直面跟太宰治談話,也是第一次知道,太宰治說話的腔調跟森鷗外那樣綿裏藏刀、只讓人處處提防的讨厭話術不一樣。

他的語調是輕柔的、不緊不慢的,帶着舊時華族那般的矜貴與從容,眉梢、眼角,連唇邊擒着那一絲笑意,都帶着恰到好處的克制。

太宰治的長相并不如他的父親那樣威嚴,更肖像他的母親,細致、憂郁帶着些柔弱,更不好聽一點講,就是帶着些女氣,這一點在小時候還不甚明顯,但當太宰治成年之後,就越發的不容忽視了起來。

這樣的面相雖然容易惹女人憐惜,但在男人那邊看起來就不太讨喜了,只讓人覺得弱氣、病态,優柔寡斷似的的不太利落,在那些帶着些沙文主義的大男子眼中,便尤其讓他們輕蔑和厭惡,甚至可以由此生出些莫名的優越感起來。

但這樣并不讨好的面相卻絲毫沒有影響太宰治身上可以說得上是強勢的氣度,他看向種田山頭火時,眼神裏是帶着銳利如刀劍般的鋒芒的,“我可不是為了森先生,才來跟你談話的。”

他臉上是那樣似有若無的微笑,沒有一點強硬的神态,但說出來的話語卻帶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現在坐在你面前的,是我,而不是森鷗外。”

種田山頭火的眉梢一跳,稍稍挺直了脊背,有些認真了起來,“代表你自己?不為森鷗外,也不為港口黑手黨?”

“沒錯,”太宰治微笑着說,“我希望異能特務科能頒布條文,要求港口黑手黨協助驅逐黑衣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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