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2)
可還是王妃。府裏的人哪會這般沒眼色。自是對芳菲院退避三尺。除了王爺特意安排伺候的兩個丫頭,再無旁人靠近。
轉眼又至了八月中旬,與夷族的大戰完勝。陳總兵押解了俘獲的那七位寨主進京。好巧不巧又值中秋前夕。皇上高興之餘,大筆一揮,中秋之夜大宴群臣。一來慶賀中秋團圓佳節。二來犒賞三軍,為陳總兵洗塵。
這般的大場合,林浣自是要去了。早早便做足了準備,雖顧着孩子,不敢太過按品大妝,但王妃的服飾便已足夠厚重繁複。
在青瓊的攙扶下來到延壽宮,與太後請了安,便早有人擡了太師椅來讓林浣落座。林浣如今懷着身子,不論如何,到底是皇室血脈,便是太後有心借忠順王府的事發作一番,也不好然給她站久了,若一個差錯好,弄出好歹來,卻不便收場。
只淑妃瞧着林浣素面朝天,頭上珠翠稀少,即便穿着王妃服飾,可腰間卻只挂了一個環佩。不由得撇過臉去偷笑。府裏折騰成那樣,便是連打扮自己的心思也沒了。
淑妃這番想法,林浣自然不知,倘或知道,便不得不嘆一句,好一個美麗的錯誤。她不失粉黛,不是不願打扮,不過是想着胭脂水粉裏大多含了鉛,如今自己懷着孩子,倒是不用的好。
這頭林浣自與忠平王妃談論孕婦間的忌諱與趣事,各自帶了對懷中孩子滿滿地期待,那邊淑妃總不時撇過來幾下略帶憐憫的眼神,嘆息着林浣如今也還得強顏歡笑的苦楚。
不消片刻,便又宮婢來禀,禦花園那邊已經準備妥當,各位大人太太也都到齊了,時辰也差不多。衆人這才起身随着太後一同趕往禦花園。剛接受了百官行禮,皇上便也到了,後頭跟着幾位王爺。大家夥又是一番跪拜唱和。
待一切完畢,徒明諺這才蹭到林浣身邊來。皇上揮手道了聲“開席”。徒明諺便一屁股坐下,直往林浣身上擠,“今晚我恐怕會回的較晚。你先睡。只別再落鎖了。爬了好幾日的樹,我可不想再做這牆上君子。”
林浣嗔了他一眼,“大庭廣衆之下的,你給我安分點。”
徒明諺嬉笑着摸了摸鼻子,這才把身子坐端正了,才夾了塊肉往嘴裏送,便聽得一陣咚咚咚地鼓聲。
衆人皆都停著,只覺詫異。這鼓聲,尋常聽不到,卻誰都知曉。太祖在時講究廣納民言,廣開民智,在朱雀門外設了一架大鼓。煩有冤情,或是對朝廷有意見者,可擊打此鼓,直達天聽。這尊鼓設的精巧,方位也擺的得當,只要敲響,但凡有風,便能将聲音送至宮裏。聲聲入耳。人們稱其“天門鼓”。
可這天門鼓卻不是那麽好敲的,若沒有個規矩,人人都時不時去瞧一瞧,皇上不得忙死去?
因而,但凡敲響此鼓之人,不論緣由,不論有理沒理,男的廷杖一百,女的廷杖五十。
能夠在中秋之夜響遍皇宮,且這般震耳欲聾的鼓聲,除了天門鼓,沒有其他的可能。
衆人皆自疑惑驚惶。被饒了佳節的壽宴,皇上也略微有些不悅。只皇上是明君,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使了刑部尚書前并身邊的太監前去查看,将人先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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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書也很是有效率,不過片刻,禦花園裏便多了一位跪着的女子,一身素服,鬓上還簪着一朵白玉蘭。雖不是孝服,卻看得出來,這女子家中只怕親人剛逝不久。
女子穿的雖并不顯貴,但禮儀卻很是端莊,顯見得曾受過良好的教導。
皇上心裏越發不解,“你是何人?為何擊打天門鼓?”
女子緩緩擡起頭來,不緊不慢,不卑不吭道:“臣女擊打天門鼓,為家父鳴冤!”
皇上皺了皺眉:“你父親是誰?”
“臣女父親名諱上韋下方,乃前翰林大學士,今歲科考協理。”
此語一出,滿堂嘩然。
☆、53
韋方不就是因科舉弊案被皇上判了秋後的韋大人嗎?只皇上的判決剛下了沒幾日,韋大人想着早晚是個死,不願再受牢獄之苦,在大牢裏自盡了。衆人總算明白,這女子為何一身素衣。
林浣微微側了側頭去看徒明諺,徒明諺只朝她笑着颔首。林浣定了心,再去瞧那女子,明眸皓齒,不自藻飾,更襯得秀麗清新。怨不得世人常說,女要俏,一身孝。
太後與淑妃聽了此話,皆是大驚。太後經過風浪,事情不明之前還不至于失了氣度。可淑妃卻不然,或是心裏有鬼,一時便沒了分寸,不待皇上開口,斥道:“大膽!韋大人之罪是他自己親口認的,且證據确鑿,何來冤枉一事?皇上隆恩,只賜了他一人死罪。誰知,你們不但不知感恩,反倒污蔑起皇上來!且,韋大人早已犯了事,你如何還能自稱臣女?”
女子撇了淑妃一眼,重重地磕了個響頭,不畏不亂,道:“禀皇上。自稱臣女,只因父親确為皇上臣子,皇上始終未曾撤消父親頭上官職。即便是罪臣也是臣。且,父親為官,兢兢業業,哪裏會做對不起皇上,對不起大周,對不起百姓的事?父親出面認罪乃是為人所挾,逼不得已。此間隐情,還望皇上明察!”
皇上已判了韋大人死刑,官職便是沒了的,女子這話卻是說得有些強詞奪理,可一時也當真讓人辯駁不過來。這女子倒有幾分氣魄,也有自身的尊嚴與驕傲。到了這般地步,仍不願意放棄官宦之女的身份而屈就。一來是因着彰顯韋大人的清白,二來便是官宦人家自身的傲氣。
那女子說完,冷冷瞧了淑妃一眼,又道:“自太祖開國以來,便于後宮立了牌匾,不得幹政。淑妃娘娘這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成?”
淑妃心中一凜,吓出一身冷汗來。這才恍然察覺,此乃朝堂之事,且皇上在座,尚不曾開口,哪有他人發話的餘地?
外戚勢大,本就是皇上心中的一個毒瘤。聽得此話,哪有不忌諱,只卻也不喜這話自一個黃毛丫頭的嘴裏這般有恃無恐的說出來,開口一頓訓斥,完了才問道:“你說你父親乃是為人所挾?是何人?”
女子重又磕了頭,回道:“正是陳國公!”
這女子的出現本就是一個天雷,此話一出,只怕在場所有人都坐不住了。更遑論太後與淑妃。只皇上卻不管衆人是何心思,呵道:“大膽!信口雌黃,誣陷朝廷忠良。來人!将她拖出去!”
女子急道:“臣女有證有據,并非謊言诓騙。”說着自懷裏掏出幾份書信。
皇上吩咐太監接了過來。女子這才又不慌不忙道:“這是父親往日的書信與在獄中所寫的遺書。字跡有九分相似。只是,皇上請細看,對比信中的‘一’字,父親習慣下筆重而收尾輕,末捎并不會勾回。而遺書之上卻是尾部帶回勾的。且,我與母親前往認領父親遺體,發現父親指甲黑紫,乃是中毒而亡。民女只想問一句,父親是淨身進的牢獄,獄卒可會給父親提供毒藥?不然,父親自盡的藥物從何而來?
父親死後,我與母親本打算扶靈回鄉,卻不想發現了這個秘密。剛出了京城,便遇了難。來人說是盜匪,卻皆是一身黑衣夜行。試問皇上聖賢治理天下,京郊之地,哪裏來的盜匪?索性有高義俠士相救,我雖幸免其難,可母親卻……”
說道此處,像是回想起那夜的驚心動魄,不自覺哭了起來,朝皇上再叩其首,“望皇上為我韋家做主!為父親平冤!”
當初之事,疑點本就頗多,要真算起來,哪裏便只這幾條。皇上沉了臉,道:“你可知,擊打天門鼓,不論是何緣由都是要受廷杖之責的。”
“為父申冤,甘願受罰!”
至情至孝,不畏強權,不懼生死。這樣的女子頓時讓在場不少正直清流文官起了幾分贊賞之心。
宮內的杖責,可不像一般的家法。五十廷杖,足以要了女子的性命。便是不死,只怕也是如油鍋裏滾了一趟,去了一層皮。沒得落下了病根,便是一輩子的事。
有行刑之人上前,在場女眷紛紛側頭,不忍去看。只這女子也是硬氣,盡管鮮血染透了外衣,從始至終,咬緊了唇,仍是半句也不肯叫出來。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這平冤的狀子,皇上是不接也得接了。況且,陳家軍功回朝,氣焰正旺,卻是皇上并不想看到的。滅了陳家,皇上勢在必行,只一直缺了時機。如今,卻是白白讓人将這好機會送了過來。
中秋宴才開宴,便散了。各色美食沒有吃着,卻是看了場好戲。只在宮裏,皇上跟前不能多嘴。出了宮,衆人紛紛議論。
徒明諺将林浣扶上了車,這才又轉道回宮。皇上點了衆位皇子與刑部尚書侍郎,共同商議此案。
本以為不過回的晚些。只到了次日一早,也沒見徒明諺的蹤影。林浣不免有些納悶,剛梳了頭,便聞廊上挂在鳥架子上的鹦鹉連連道:“耗子來了!耗子來了!大耗子來了!”
林浣一出門,便見徒明諺尋了地上的石頭砸去,口中罵道:“畜生!”
徒明諺的準頭很好,鹦鹉慘叫了一聲,忙飛到林浣身邊來尋庇護。林浣笑着彈了彈鹦鹉的頭,“你這畜生,倒真是成了精了!”
徒明諺快走兩步,上前一把抓了鹦鹉的尾巴,随手扔了出去,“這肩上也是你呆的地兒!也不怕傷着小主子!還不快滾!”
徒明諺這一下眼疾手快,來的突然,力道又大。鹦鹉沒來得及躲避,一把被摔在地上,灰溜溜地爬起來,飛出了院子。
什麽傷着小主子,她這才多少日子,不過是在她肩上停了這一會,哪裏便會傷到,不過是為了自己的臉面發作罷了。
林浣又想起鹦鹉方才的叫喚,“耗子”?可不就是耗子。這些日子,她屋裏的點心總是少了大半。每次借口說的不就是耗子?
瞧着林浣偷笑模樣,徒明諺便有些氣悶,轉而又笑着蹭上去,道:“我若是耗子,你是什麽?母耗子不成?”
林浣臉色一變,氣得側過身去,板了臉不理他。徒明諺又軟言軟語賠了好幾回不是。只林浣卻紋絲不動。
徒明諺急了,一把抱了林浣,“還生氣呢?不是你說的時候到了嗎?且你便這般不信我。就隔了一步之地,我便抓不住你?當我是這些年的武藝白練的不成?要真這般沒用,我也不必去争那戰場上的事兒了,沒得去白白送死的。”
那日宋媽媽出事,林浣遣了阿北去知會徒明諺,除了告知宋媽媽的事之外,還說了一句話,時候到了。陳家為以防萬一,對韋家趕盡殺絕。徒明諺救了韋家的人,卻沒有安置之所。陳家四處搜尋韋家下落。不能讓韋家人落入陳家人手裏,卻也不能讓陳家察覺徒明諺與韋家的牽扯。一切籌劃,就是為了殺陳家一個措手不及,哪裏能讓陳家瞧出半點端倪。陳總兵在四川,便是問罪也受時間空間限制,而回了京師,正好一網打盡。而在此之前,卻是不能透出一點馬腳來。
陳家在京裏盤根錯節,這麽多年的經營,絕不容小觑。因而,必然要在陳家發現之前給韋家人尋一個安全之地。思來想去,只有王府裏更穩妥一些。到底是自己的地盤上。陳家搜不到府上來。探子也難以探得到。便是府裏有那麽幾個間隙有些察覺,也得看自己有沒有命把消息帶出去。
可是,如何讓韋家人名正言順的進府,而不讓人起疑,卻是林浣與徒明諺糾結的問題。徒明諺之前的荒唐名聲或可幫助一二,只二人成親後如膠似漆,太過親密,徒明諺一時又轉了脾性又荒唐起來,到底太過突然,總需得有個契機。
宋媽媽剛巧便在這時出了事。林浣靈機一動,便決定借着這事演一出戲。不說徒明諺會點功夫。便是她也是早知會過青瓊的。且當時屋裏還有王媽媽和其他丫頭在,一屋子的人,哪裏可能讓她傷着?她又不是傻子,為了做戲把自己和孩子搭進去。徒明諺那一抽手的力道雖突然,只她也不是風吹便倒,那一下後仰是順勢而為,是與青瓊算計好了的。
林浣轉過身去,一把推開徒明諺,她可不是為了這事兒不高興。
“王爺在宮裏呆了一夜,便沒有去瞧瞧哪位至情至孝的韋姑娘?韋姑娘受了這麽大的罪,該是最需要人安慰的時候,王爺總也得備了上好的傷藥去瞧瞧才好!”
徒明諺聽了,也不辯駁,卻是呵呵直笑。
林浣瞧了,越發氣憤,哼道:“王爺乃‘高義俠士’,英雄救美,不妨再行了好心,準了人家的‘以身相許’吧!”
不論哪朝哪代,戲文裏總會唱那麽幾出,“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徒明諺挑眉看着林浣,“你吃醋了?”
林浣一瞪眼,“我吃鹽吃油,卻慣不喜吃醋!”
徒明諺瞧着林浣這般嘴硬模樣,越發歡喜。“我沒料到三哥手腳這般快。昨夜裏因着韋大人的事扯出了陳家不少罪行來。又有說四川之事不簡單。父皇連夜押了那邊兒來的七位寨主審問。只說,當日夷族人确實動了手,卻沒打死人。人是後來死的。之後的劫獄也是又人給了他們方便,故意透信息給他們。便是放火燒村子,雖有幾次确實認了,但卻并非全是夷族所為。
父皇氣甚。詢問是何人透的消息。那邊只說臉上有道疤。陳總兵的親兵不就正好有道疤?父皇使了人将其押了來審問,誰知竟說是陳總兵指使的。只為了給京裏解圍。就陳國公出來。這般一來,又是審訊,又是抓人的。鬧了一夜,這會還沒消停呢。”
林浣一嗤鼻,“這是你們男人的事。說與我聽做什麽?”
徒明諺也不怨林浣的冷眼,反覺得更有意思,幾次被林浣推拒,卻依舊上趕着往林浣邊上蹭,“夜裏折騰成這般,我哪裏有空去見什麽女子。何況,那女子父皇已叫人好生安置又喚了太醫診治了。好王妃!有了你這小妖精,我哪裏還會去尋別人?忙活了一夜,到這會子我可還沒吃半點東西呢!王妃行行好,好歹賞我口飯吃?”
徒明諺扮得可憐兮兮地,林浣再裝不下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徒明諺慣會得寸進尺,幹脆摟過林浣,“答應我,以後都不許落了鎖,把我關門外不讓進了。”雖說是做戲,可徒明諺望着那緊閉的大門,心裏着實不是滋味,每日夜裏總忍不住想要來見見林浣,便是只瞧着她睡覺,心裏也安定歡喜。不然,心兒總是揪着的,像是平白缺了些什麽,便是連自己也不明白這究竟是怎生回事。
林浣淺笑着應了一聲,道:“王爺餓了一夜了,不如先吃些糕點墊墊底。”
徒明諺搖了搖頭,“吃了好多夜的糕點。我可不想再被你取笑說是耗子。”
林浣好容易忍住笑,“那我去讓廚房準備些粥食。餓得久了,不宜食油膩的東西。”
徒明諺幹脆順杆往上爬,“我想吃你做的蓮花粥。”
這時節哪裏來的蓮花?徒明諺不過一順口,說完了才想起來,蓮花已是謝了,便又改口道:“桂花粥也行!”
☆、54
次日,皇上令群臣議陳家事。所謂,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一時又有不少言官禦史進谏,述及陳家仗勢欺人,包攬訴訟等許多罪行。洋洋灑灑,長篇大論。諸多奏折堆滿了皇上面前的桌案,俨然是比京郊的西山還要高。
皇上震怒,則诏下刑部,禦史臺,大理寺三堂會審。此番大案,自然不可能三兩日便審的清楚明白。陳家也不可能坐以待斃。
在此期間,刑部還審理了一個案件。只是,這個案件之初也并不起眼,哪裏比得上轟轟烈烈的陳家案來得吸引人的眼球。因而,衆人也未曾留意。
陳家動了手腳,宋媽媽被控告冒名頂替秀才之女進宮,若罪名屬實,便是欺君之罪。堂上,秀才父女,宋家長兄和年邁多病的宋母盡皆到場。各自說法,無從分辨。有人提滴血認親之事,宋媽媽與宋母的血果然能融合,滿堂懼驚。只宋媽媽滿口喊冤。
林浣與忠平王妃到場,請了太醫院院使來解滴血認親之謎,又用雞血狗血實驗,都能相溶。
林浣坐在衙役搬來的太師椅上,與忠平王妃對視一眼,轉而朝堂上審官道:“本王妃如今倒是有個疑問,萬分不解,還想請大人不吝賜教。不知大人可否告知,究竟是這雞生的狗呢?還是狗生的雞?”
此語一出,滿堂大笑。審官尴尬莫名。而此案年代已久,除此滴血認親之外,其他佐證都不算站得住腳,只得判了誣告。
不過一日,市井坊間便有了流言。陳家對在審理案件中出大力的忠順王與忠平王不滿,刻意制造不實之事誣陷宋媽媽,以期借此用“欺君之罪”将忠平忠順二位王爺拉下馬。于是,陳家的大片罪狀中又多了一條。
聽到王媽媽贅述這等傳言的時候,林浣和徒明諺正在院裏賞月,相視一笑,皆自心照不宣。晚間,徒明諺躺在床上,從後抱了林浣,道:“謝謝!”
林浣輕輕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徒明諺愣了愣,尋常女子聽了這話,總會官面上回一句,“不過是妾身該做的”等等諸如此類。林浣的這般反應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卻又覺在情理之中。她本就不是普通女子,怎可相提并論。
徒明諺一笑了之,抱緊了林浣,又道:“母妃去世之後,我與三哥便成了沒人管的孩子。父皇國事繁忙,又有衆多嫔妃取寵,有幾位皇兄承歡膝下,哪裏還想得到我們。父皇不理,全然似是從沒有過我們兩個兒子。宮裏的人,不論主子還是奴才,皆是捧高踩低之輩,自然百般欺辱。且母妃當年寵冠後宮,卻也結了不少仇怨,紅了不少人的眼。
那些年,多虧了宋媽媽。我記得八歲那年。我染了瘧疾,被關在屋子裏。整個宮殿都被圍了起來,不許人進出。宋媽媽去請大夫,卻只被告知說,四哥六哥都染了瘧疾,太醫院的太醫全都去了,哪裏還有人來看我?宋媽媽想出去求救,可圍守的官兵死活不讓。宋媽媽無法,只能從狗洞子裏爬了出去。只她一個奴婢,尋常哪裏能見到父皇太後,便是見到了,宮裏一片混亂的時候,父皇太後的心思只怕也全在四哥六哥身上,怎會顧得上我?”
宋媽媽急了,在淑妃宮外跪了一天一夜,卻始終沒能幫我求的太醫來。後來,還是宋媽媽機靈,瞧見宮裏出來倒藥渣的太監,偷偷将藥渣子撿了回來,又跑去甄貴妃宮裏将四哥用過的藥渣收拾了,熬給我喝。有一次,撿藥渣子的時候被人瞧見了,抓住宋媽媽打了個半死。可宋媽媽仍是護着懷裏的藥渣子不肯松手。我不知道宋媽媽是怎麽脫身的,宋媽媽也不肯說,我記得宋媽媽回來的時候,一拐一拐,連路都走不動了。右腿骨折,身上也是沒一處完好。宋媽媽如今的腿痛畏寒,便是那時留下的病根。”
當年宮裏的那場瘧疾死了不少人,這事林浣是知道,也聽聞還波及了兩位皇子。只卻沒想到,徒明諺也在其中。
好好兒的一個皇子,染了瘧疾被關起來卻無太醫診治,這不是任其自生自滅嗎?皇上便是對寧妃再如何厭惡,恨烏及烏,可徒明諺到底是他的兒子,不論如何也不至于此。這中間只怕還有後宮嫔妃間的不少手筆,比如甄貴妃,淑妃。
皇上若沒有特別關切之心,這兩位後宮中可謂舉足輕重的人要想隐瞞皇上,遮了皇上的耳目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可憐徒明諺,本與恭親王,勤親王一般的身份,卻只能撿他們吃過的藥渣才能活命。
林浣心裏一痛,回過身去,只見徒明諺眼裏已隐約有了水光,言語卡在喉頭,輕聲哽咽起來。林浣不自覺抱住徒明諺,将徒明諺的頭埋在自己的懷裏,道:“都過去了!王爺,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你瞧,咱們現在不是很好嗎?至于宋媽媽,以後咱們好好待她。像長輩一般供養她。”
徒明諺想要應答,可喉頭發緊,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整個人如同孩子一般蜷縮在林浣的懷裏,雙肩抖動,低聲哭泣了起來。只這哭泣卻也壓抑着,透着隐忍。
林浣也跟着紅了眼,她明白,徒明諺這般不僅僅是因為對宋媽媽的感恩。父親的漠視,奴才的欺壓,旁人的侮辱,還有母妃去世的傷懷。林浣很難想象,在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徒明諺是怎樣一步步走下來的。經歷過這麽長時間的一段苦難,也難怪徒明諺與忠平王感情深受,彼此相處也多随心随意,倒與世人常說的“天家無情”截然相反。
林浣一直知曉徒明諺的不甘心,知曉他的隐忍與“上進”,只是,到得今日才知道,徒明諺與忠平王對于奪嫡的志在必得。只因為勢在必行。誰都不會願意再回到那段時日,那段難以言說,不堪回首的時日。在宮裏,要想生存,就必須争取。
林浣摟着徒明諺,道:“我小的時候,家裏人口簡單。父親雖有幾位姨娘,卻都并不大去。只有我和哥哥兩個孩子。父親很疼我們,也一直把我當男孩子養,親自給我啓蒙,親手教我描紅。哥哥比我大好幾歲。可父親給哥哥上課的時候卻也總是帶上我。一樣的教養,只卻不沒有對哥哥的嚴厲。哥哥那時候不服氣,倒被父親白白訓了好一頓。
後來,我知道有父親寵着,闖了禍便嫁禍給哥哥。其實,父親哪裏不清楚我這點伎倆。卻是任我妄為,從不罰我,只罰哥哥一人。有一次,因着什麽我不太記得了,只記得母親惱極了,尋了戒尺打我手心。父親不在家,着實受了好幾下。父親回來瞧見,和母親大鬧了一頓,只說女孩子家便該好好捧在手裏,嬌養着。母親氣不過,堵着氣,好些日子沒理父親。”
不過多是些兒時雞毛蒜皮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只林浣說的仔細,徒明諺也聽得認真,二人盡皆沉浸了進去。徒明諺拉過林浣的手心,皺眉道:“還疼不疼?”
林浣撲哧一笑,多少年的事情了,哪裏還會痛。且那時,母親也不過做個樣子,何曾下重手。
林浣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接着道:“只是後來,父親突然便沒了。母親本就身子不太好。聽了消息,傷心過度也跟着去了。我和哥哥在姑蘇,族裏的人天天來鬧。實在沒了法子。我只得跳進了池子裏,借此吓跑了他們。”
說至此處,林浣身子不由微微發抖起來,似乎仍舊能夠感覺到那一年寒冬池水的冰冷。這回,倒是輪到徒明諺摟了林浣在懷裏,輕拍安撫着。
林浣笑道:“我沒事。都過去了。只是有時候會想起父親母親,想着便是情願再受母親幾百幾千下的戒尺也是不能了。”
徒明諺也學着林浣之前安慰他的話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林浣點了點,“咱們現在就很好,以後會更好!”
徒明諺會意,附和道:“是,以後會更好!”
這一夜,徒明諺與林浣誰都沒有睡,彼此相對着,你一句我一句,訴說的那些童年的記憶。好的壞的,高興的難過的。很多很多的過去,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是在此之前,林浣不曾開口的。也是徒明諺從不曾告訴過林浣的。
兩人一不注意,天色便已透亮了。只二人誰也不覺得困倦,倒都有幾分意猶未盡。只徒明諺還需的上朝,這才停下,有幾分不舍的起了床。
又過了幾日。陳家的案子終于有了結果。陳總兵故意挑起夷族與大周戰事,又裝扮成夷族人燒了村子以求嫁禍,此等為一己之私,禍國殃民,陷國家民族于不義者,不可輕饒。皇上判了午門斬首。陳家凡男子流放三千裏,三代不能回京。女子皆沒入賤籍。淑妃因被扯出數年前的宮闱之事,有謀害嫔妃之罪,打入冷宮。恭親王雖未被奪爵,卻遭了訓斥,撤了差事。
太後自得了消息便大病了一場,卧床不起。只這病是真病,還是假病,卻也無關緊要了。
林浣一邊替徒明諺整理衣裝,一邊問道:“那麽韋家呢?父皇有何處置?”
徒明諺眯了眼睛,笑道:“你是想問韋姑娘吧?怎麽,擔心她會進府?我怎會因她惹你不開心?”
林浣瞪了他一眼,哼道:“王爺要喜歡,只管帶了回來便是,反正也不是沒進過咱們家,也算熟門熟路了,倒也省了不少事。王爺這般作态,若叫有些人知道,又該罵我輕狂。少不得還要擔個妒婦的罪名!”
自那夜之後,林浣與徒明諺的感情像是有了質一般的飛躍。此前便是二人有心親近,卻總似有一層隔閡在中間,斬不了,割不斷。只此番之後,這一層隔閡卻似是自動消失了。彼此說話間也越發随意,沒了諸多顧忌。
“你還怕這妒婦的名聲嗎?”
“王爺這話可真有意思。名聲何其重要?天下悠悠衆口,三千唾沫都能把人淹死。能不怕嗎?”
徒明諺瞧着林浣一臉氣憤模樣,頓時笑得無比歡樂,握了林浣的手,道:“你放心,現在淑妃已是不成器了。太後若能知情識趣倒能再延壽宮頤養天年,若不能……”徒明諺鼻子一哼,“總之,她們再不能說道你半分!”
當初為了做戲故意與徒明諺冷戰,太後淑妃不就說她輕狂不知事兒?林浣眉眼兒一挑,笑了笑,又轉而說其他的。
“聽說這回立了大功的是義忠親王,王爺和三哥的算計,倒讓他撿了個大便宜?”
徒明諺撇了撇嘴,嘆了一聲,“哪裏能事事如自己所料。總有不如意的地方。”
林浣嗤笑一聲,“王爺在我面前,也說這般官面話兒來诓我?”
徒明諺讪讪摸了摸鼻子,“我哪裏诓的了你!大哥近年越發謹慎了,總要給他點機會讓他得意起來不是?”
“我瞧着,你這是《風俗通義》看多了!”
“好書自然要細品。時時觀看,日日研究,才能領會其中神髓。”
林浣與徒明諺相視一眼,皆自笑了起來,此間已自肚明,不必再說了。計不在老,只需籌謀得當。招不在新,只要運轉自如。
☆、55
陳家倒臺,科舉弊案也證實了是陳家所為,皇上自然為韋大人翻了案。只是,韋大人到底死了,不可複生。但那“三代不錄用”的懲處卻是解除了。
皇上賞識韋家姑娘至情至孝之舉,特命人将其送回韋宅,遣了太醫經心診治療傷。另又下了聖旨,命人去尋找因被陳家狙擊,而在途中走散的韋大人的幼子。
有官兵在走失之地四處搜索,詢問周邊百姓,又找人繪了畫像,遍地張貼,懸賞求知情者,這般的攻勢下來,不出三日便得了消息。原是不慎摔下山,被深山裏的柴夫所救。
因皇上親口嘉獎韋姑娘孝義,一時間,韋姑娘的孝義之名倒是在京裏傳開了去。便有一些人家動起了心思,也不介意韋姑娘受過廷杖,是否會留下隐疾,尋了人來與韋家族中的長輩說道,話中自然滿是求娶之意。只這消息被韋姑娘知曉了,也不多話,只說,弟弟年幼,曾應父母臨終前所托,必當撫養幼弟成人,旁事姑且不談。有一旁相勸者,韋姑娘卻都借用父母遺言打了回去。又有人說,幼弟如今不過六歲,待得成人,韋家姑娘的青春也便耽擱了。韋姑娘只淡笑了一回,道:“便是不嫁,又有何妨?父母之遺命,怎可抛卻?”衆人沒了法子,坊間對這個韋姑娘的孝義之名便傳的越發厲害了。漸漸地倒也成了說書人口中的奇女子。而韋姑娘為父鳴冤,擊打天門鼓一段,也成了說書人口中娓娓道來的故事。
然而在外頭風風雨雨,先是對陳家或謾罵,或鄙夷,後又對對韋家姑娘津津樂道的時候,誰也不會注意,忠順王府少了個人。不過一個被王爺自大街上買來的侍妾,還這般的犟脾氣,哪裏會得什麽好?便是連王府裏的丫頭也覺得。王爺王妃既然已經和好了,自然便沒了那女子的地位。那女子抑郁成疾,不過數日便去了也屬當然。
誰也不會知道。自王府裏擡出去的那卷草席裏面裹得不過是一床鋪蓋。誰也不會想到,徒明諺自大街上“買”來的這個女子,便是外頭坊間傳得沸沸揚揚的韋家姑娘。
當桂子零落,枝丫上的樹葉也漸漸随之遠去的時候,又是一秋過去。
林浣自幼時落過水,雖未留下什麽病根,但卻比旁人要畏寒一下,如今懷了孕越發甚了幾分。還沒入冬,徒明諺便想着屋子裏的取暖問題。因慮着在屋子裏燒炭火吸了氣,對林浣和孩子不好,只吩咐人燒了地龍,每天日夜輪班,十二個時辰專人負責,确保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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