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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說的沒錯。向來只有狗咬人,可沒有人咬狗的道理。只是……”徒明諺看着徒君然,鄭重道:“這狗你可得好好記住了。也不必自己咬回去。日後自有許多法子讓它生不如死。”
徒君然愣愣地瞧着徒明諺,滿臉困惑。三歲的孩子哪裏聽得懂這些。徒明諺也沒指望他此時便明白,笑着道:“你只把今日的話先且記住就好。”
徒君然這才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有伶俐的小厮上前來,掏出一把匕首,卻是與徒朗然手中拿的相差無幾,谄笑着遞給徒君然,道:“小主子瞧瞧,這匕首不是在這裏?那店家說這匕首原就做了兩把。只那會兒兩方吵得鬧哄哄的,店家怕事,沒敢冒頭。奴才回頭去問過那店家,便将這把買了回來。”
徒君然掃了眼那匕首,一把抓過摔在地上,“便是一般模樣又如何?也不是我看中的那把了!”
那小厮本是想借機讨好徒君然,卻沒料讨了個沒趣。林浣皺了皺眉,呵斥道:“君兒!”
徒君然這才收了脾氣,低着頭不說話,那模樣卻是半點不可服氣。徒明諺不但不惱,反倒笑了,一把抓起徒君然舉過頭頂,“這才是我的兒子!咱們看中的自然便是獨一無二的,旁的即使一樣又哪裏比得上!兒子,你放心!你既看上了。日後爹爹自然給你要回來!”
林浣翻了翻白眼,直接一把丢了茶盞,甩袖進了內室。徒明諺與徒君然二人面面相觑。徒君然悻悻地道:“娘是不是生氣了?”
徒明諺将徒君然放下來,“還不跟進去!”
徒君然瞧了瞧內室,眼珠兒一轉,笑道:“天色不早了。娘給定的時辰,這會兒君兒該安寝了。君兒這便回去歇着。睡得早,明天才能起得早。”話音剛落,人已溜了出去。
徒明諺連連嘆氣,這小子倒是溜得快。轉身進了內室,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硬着頭皮上去與林浣賠罪。
“你好歹理我一理。每次生氣都這般。你便是罵我幾句也好!”
林浣只做未聞,徑自往床上一趟,背過身去。
徒明諺嘆息一聲,也跟着上了床,解釋道:“我知道你不過是怕我把君兒寵成了混霸王。只是,咱們這般的人家,君兒身上哪裏能沒點傲氣?你放心,我心裏有數的。何況,有你在,哪裏就能教出個霸王來?”
林浣鼻子一哼,全然不把他這番恭維當回事。徒明諺死皮賴臉地纏着林浣,也不顧林浣的抗拒,摟過她道:“三嫂可是又有喜了。咱們也得加把勁才行。三哥如今可是二子一女,歡喜得很呢!咱們也不能太落後了去!”
忠平王的兩個兒子皆為嫡出,只金氏生了一個女兒。不過,忠平王妃如今又懷了六甲,已是五個月了。可是,見過争的,可沒見過連這都要與人比上一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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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明諺又道:“君兒一個人到底孤零零的,兄弟姐妹多謝也好有個照應?舟舟……舟舟……”
這後兩聲喚得好不凄苦可憐,直讓林浣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徒明諺見林浣面色已緩和了不少,不似之前的怒氣,越發得寸進尺,手下肆意了起來……
☆、61
二月初一,大朝會。諸事議完,又有兵部尚書上折奏請,國之安定,不可無儲君,求皇上冊立太子,以安朝政。滿朝嘩然。
聖上輕眯着眼睛,右手指腹在龍椅的龍頭把手上規律而有節奏的敲擊着,望着臺下百官切切私語。直盯得衆人脊背發寒,垂首躬身再不敢動彈。金銮殿上,一時靜默,鴉雀無聲。就在衆人皆嘆兵部尚書着實大膽,只怕要吃挂落的時候。聖上右手半握,放在嘴邊輕咳了兩聲,嘆道:“朕确實老了。”
這話中之意,倒是讓人琢磨不透。衆人齊齊跪下,唱和萬歲,皆道惶恐。
聖上卻不以為然,又道自太祖開國後每代皆早立太子之事,以防各皇子奪嫡傷及國之根本。在場之人,誰沒有幾分玲珑心思,聞弦音而知雅意。徐閣老率先跪下,再論兵部尚書之提議。群臣附議。
最後,聖上一甩手,着百官議儲君人選。
當然,儲君之事,不可能一次朝會便能敲定下來。此後半月,衆位閣老,及六部尚書門前,自是車水馬龍,也有那不願牽涉其中的,自關了大門,閉不見客。
二月十七,皇上禦案前堆了三座大山般的奏折。期間多于三分之二拟定義忠親王為太子,勤親王,恭親王,忠平王,忠順王四人合計不足三分之一。皆以立嫡立長為名。
二月十八日,呈上的折子,皇上俱都留中不發。言儲君不可只看嫡長,嫡庶長幼之外更有賢能。當以賢為長。另百官再議。
二月二十三日。皇上在金銮殿上設一木箱,着百官将儲君人選書于紙上,投入木箱。以不記名方式統計。
二月二十七日,皇上收回木箱,在大殿之上,着太監一票一票唱和。只依舊義忠親王高出一大截。皇上震怒,呵斥義忠親王結黨營私,橫行霸道。又讓身邊心腹公公将義忠親王罪狀一一道出,期間許多這些年仗着太子之勢強搶民女,或是欺壓百姓之行為。畢後,聖上直接将罪狀甩在金銮大殿上,責問,此等孽畜何來賢德!
百官懼驚。義忠親王始知,原來自己一言一行,早已被人分秒不錯的盯着,且記錄在案。皇上下至将義忠親王軟禁府上。這一番軟禁卻是不同于當年因管家之事而帶累的訓斥了。期間牽涉之人員,也俱都遭了災。
京城迎來了繼陳國公之後的又一輪腥風血雨。
林浣将手中最後一盆牡丹修剪好,放了剪子,雁翎便端了清水上來伺候着淨手。又有芸翎遞上幹淨的帕子。林浣按序清理了,端上新沏好的龍井茶小啄了一口,這才道:“自流螢和念韶出嫁了之後,這院裏倒是越發冷清了。”
芸翎一邊兒收拾林浣剪下來的殘枝,一邊兒道:“王妃這是想幾位姐姐了?可是怨我和雁翎伺候的不好?”
林浣一笑,“不過是閑來無事說上兩句罷了。”
芸翎也不嫉妒,反安慰道:“我知道王妃最是念舊情。頭前四位姐姐都是自小跟着王妃的人,自然是我與雁翎兩個不能比的。只是,王妃也莫太傷懷。總歸四位姐姐都嫁在京裏。王妃若是想她們,只需派人去說一聲,幾位姐姐還不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瞧你這張嘴!”林浣笑罵了一句,似是又想起青瓊來,道,“青瓊的孩子也該滿周歲了吧?”
雁翎答道:“是!正是下個月初四的周歲禮。”
林浣點了點頭,“前幾日我讓人打的長命鎖,金樓裏的人可送過來了?”
“方巧今兒早上送過來的。王妃可要瞧瞧?”
林浣擺了擺手,“自個兒金樓裏出的東西,難道他們還想着欺瞞我不成?改日你再去取百兩銀子,一起給青瓊送過去,就算我她們家小子的生辰。”
雁翎滿口應是,“青瓊姐姐好福氣!”
林浣眼角兒一瞟,笑道:“你也不必說這話。只你和芸翎如今還年小。我身邊這會兒去了流螢念韶,卻是只得你們兩個稍得力些。剛進上沒兩年的丫頭總還需得好好調教調教。待過幾年,小丫頭們成了氣候。我自然會給你們找個好歸宿。伺候我的人,只需盡了心,守了本分,我斷不會虧待了去!”
雁翎又羞又惱,直氣得跺腳撇過臉去。
芸翎撅嘴道:“滿王府裏,誰不知道王妃最是善待咱們這些奴才下人。王妃又何必拿我和雁翎說嘴。”
林浣聽了,不但不惱,反而笑得越發肆意了起來。
雁翎又道:“王妃既想着幾位姐姐,奴婢倒有個法子?流螢和念韶兩位姐姐才新婚,自然是與自家夫君甜甜蜜蜜的。可不能這時候去打擾。朱璃姐姐正懷着身子,也有許多不便。但青瓊姐姐家的哥兒如今也滿周歲了。王妃何不再讓青瓊姐姐回來?”
林浣轉過着茶蓋輕輕笑了笑,這點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心裏也确實有這份意思。只是……不由嘆了口氣,道:“再等幾年吧!都是做母親的人。我哪裏不明白。這時候讓她丢下家裏的孩子,她心裏必定舍不得。再過一陣吧。待孩子大些再說。到時候,讓那孩子跟在君兒身邊也好。青瓊也可安心。”
雁翎一喜,忙跪下道:“奴婢代青瓊姐姐謝過王妃了!改明兒奴婢去告知青瓊姐姐,青瓊姐姐必然高興!”
林浣笑而不語,不置可否。心裏突然有那麽點微妙的感覺。想前世種種,誰人願意對人卑躬屈膝?又有誰願意将自己年幼的孩子送去伺候人?便是主家再溫和慈善,不過做做玩伴,只怕心裏也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而在這世裏,卻是天大的恩典,衆人争着搶着卻也不一定能得到。
而她?在這世上活了十幾二十年,養尊處優,呼來喝去,頤指氣使,這些個規矩也早已刻進了骨子裏。
只這念頭也不過一瞬,林浣搖了搖頭,片刻甩開了去。方巧聽得一陣嬉笑之聲,回身望去,正是徒明諺與徒君然二人晨練回來。
林浣忙笑着起身招了徒君然過來,只見他滿頭大汗,面上似是有些疲累,但雙眼精神不減,這才放了心。拿帕子給他擦了汗,又吩咐雁翎芸翎帶下去沐浴更衣。這才與徒明諺一道進了屋。
左右屏退了衆人,林浣道:“今日可還要出府去?”
徒明諺皺了皺眉頭,颔首道:“大哥被囚禁了也有兩月了。父皇怒氣不減,半點不見松口,且隔三差五總要讓人去念一道旨意,将大哥訓斥一番。大哥自小到大哪裏受過這般委屈,從來衆星拱月般長大,如今……”徒明諺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林浣心裏更沉了幾分,“義忠親王這些時日可是不安分了?”
徒明諺嘴角一撇,安分?哪裏能安分得了?又何時安分過?
“月底是父皇壽誕,已早便知會了內務府,這次是要大辦的。百官朝賀,又是大宴平民百姓,外地官員也有不少會進京來。”
林浣點頭,确實是難得的好機會。
“義忠親王可是想……”
話還為說完,徒明諺已抓住了林浣的胳膊,鄭重道:“那日你跟着三嫂,別讓君兒離了你。”
林浣心裏一跳,肅然點了點頭。
徒明諺這才放了幾分心,眼神瞥向遠方:“若我是大哥,不論結果如何,這次機會都不會錯失。誰都不會甘心被困囚籠,日日擔驚受怕。”
林浣雙手藏在袖裏,攢緊了拳頭,卻忽而被徒明諺的大手握住,擡頭瞧見徒明諺的笑容,那份不安瞬間便又消散了去。
四月二十七,聖上大壽,普天同慶。晚間,禦花園大宴百官,只這宴席還沒開始,朱雀門外邊傳,義忠親王率兵叛亂,以逼近了皇宮。
皇上怒而将身前桌案推翻在地,又着令禁軍統領前去平叛,擇忠順親王徒明諺一同前往捉拿叛賊。
整個平叛過程自是少不了血流成河,橫屍遍野。林浣摟着徒君然,心一揪一揪地。宮門亂軍厮殺,衆人自是出不去的,只得窩在宮內,可心裏又哪裏能呆得住。也只徒君然三歲的孩子,什麽都不懂,在林浣的輕聲安撫下睡了過去。
那一夜,林浣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只将要天明之時,總算傳來了叛軍潰敗的消息。林浣心上緊蹦的弦一松,整個人都癱軟了下來。
只是,叛軍平定,可義忠親王卻見大勢已去,在圍剿之中,與身邊親信互換了衣物,率領百餘殘兵,趁亂劫了百姓相挾,逃出京直奔四川而去。
雖則京城又經了一場血殺,只忠順王府卻依舊平淡如初。林浣上前親手給徒明諺解了甲衣,眼裏有些怨怪,又帶了幾分狡黠,道:“你是故意的?”
徒明諺上挑着眉眼,笑而不語。
林浣瞪了他一眼。若不是故意放水,就憑義忠親王身邊那不到一百餘衆,且皆已丢盔棄甲的兵力,怎能逃出京城去?
待換過了家常衣飾,徒明諺斂了笑意,眼神深邃。
“我與三哥商量了許久,不确定父皇對大哥是否下得了狠手,且父皇只怕也不願意背上斬殺親子的名聲,擒拿了回來,多半是圈禁。不如讓大哥逃了出去。只這前往四川……”徒明諺冷哼了一聲,後頭的話卻是沒有再說下去。
可林浣哪裏會不明白。
徒明諺與忠平王的陰狠,林浣早便知曉,他們要的遠遠不是圈禁,只有人死了,才是最穩妥的。便是圈禁,也不定能弄出什麽亂子來。京城離四川,路途遙遠,一路上遇上了些什麽山賊盜夥,卻是誰也說不定了。
果不其然。五月初三,便傳來義忠親王一行遇上盜匪,殘兵之流又經一路逃竄,還得避開朝廷耳目,已是筋疲力盡,如何敵得過,百餘人聯合義忠親王在內,皆被盜匪所殺,無一幸免。
五月十一,四川來報。周将軍意欲謀反為義忠親王報仇,被旗下參将發覺,先發制人。周将軍見事情敗露,自刎以謝義忠親王。
自此,六皇子,義忠親王落敗。忠平王,忠順王與甄貴妃,勤親王成掎角之勢。
☆、62
日月如梭,似水流年。轉眼又是一個十年過去。
林浣在院裏來回踱步,不時往二門方向瞅一瞅。青瓊但覺好笑,她自小伺候林浣。嫁人過後雖離了幾年,後來又被請了回來,做了林浣身邊的管事媽媽。只與林浣相處二十多年,卻頭一回見林浣這般祈盼焦急。
十月的天氣,南方才入冬不久,只京裏卻已經寒風蕭瑟。青瓊自屋裏尋了件大紅棉緞領口袖口滾白狐毛邊的鬥篷給林浣披上,笑道:“王妃可是急了?世子爺不是已經去接了嗎?揚州那邊的船只到得京城,碼頭上也得耽擱些時辰,如今天色還早,怕是沒那般快。王妃不如先進屋裏歇歇。院裏風大,這般守着也不是辦法。且二門外還有小厮們看着呢。若是表少爺表姑娘來了。定會進來禀報的。”
林浣随意揮了揮手,她心裏期盼的很,哪裏能坐得住?異地分隔十幾年,親人不得相見,何其想念。如今雖林如海賈敏仍在任上不能歸,但幾個孩子卻是已遣進了京來。林浣想到離走前,哥兒喚的那一聲姑姑,軟軟糯糯的小包子,奶聲奶氣的吐詞,心裏便不由得一片柔軟。再有林翔,算起來也是與徒君然同年的,只是,她一直沒有機會見上一見。還有……林,乳名黛玉。林浣面上輕笑起來。前世裏對于绛珠仙子的喜愛,這世裏血濃于水的親情牽絆,她哪裏能不急?只是,揚州至京城,一路長途跋涉,也不知幾個孩子這會兒如何了?偏她去不得揚州,想去碼頭接也是不許。
青瓊最是知曉林浣心思,捂了嘴笑道:“王妃也不想想,老爺和太太還在揚州任上。這次不過是将三個孩子送回了京裏。她們都是晚輩。不說您是王妃,還是她們的姑母。哪有尊者長輩去接晚輩的道理?”
林浣瞪了她一眼,“就你貧嘴!我不過是心裏擔心罷了。哥哥嫂子為何将三個孩子送過來,這中間種種原因,旁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
“不過是大爺要準備明年的春闱,該是早早來京裏準備。二爺和姑娘想着京裏沒見過面的姑姑,這才跟了來探望呢。”
林浣抿嘴嘆了口氣。
義忠親王身死,恭親王倒臺。勤親王便不能随意動了。若勤親王也遭了罪,那麽,能夠上的了那個位子上的人便只剩了忠平王,如此一來,只怕以往種種,便是皇上也要忌憚幾分了。與勤親王成對立之勢,又有皇權在中央。三足鼎立,才是最穩妥的局面。
然,雖則如此,只這些年來,勤親王、甄貴妃不曾少打擊忠平王一黨。忠平王這邊卻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這些年,甄貴妃和勤親王卻是已不似從前那般融洽和睦了。母慈子孝的戲碼一再上演。幾番傳出勤親王如何待母至孝。只是,人缺什麽便更想炫耀什麽。
暗裏的情分不似當年,也只能靠表面上這些東西來維系罷了。因着兩方你防我備,行事上難免便有些疏漏。林如海鑽了些空子,揚州之事,這些年越發握在了手裏。甄家如今,顯見得已是被架空了去。
這些年,甄貴妃與勤親王幾次離心之舉,若要打壓,不是沒有機會,卻仍舊留着甄貴妃與勤親王,甄家與勤親王的勢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卻是因為不能讓忠平王在朝堂上太過打眼。總要有個人出來平衡。
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甄家如今是已經被逼急了的狗,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林如海也是慮着這一層,擔心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若自己一個不注意,叫人鑽了空子,恐連累家小。本想讓賈敏帶了孩子一路進京。只賈敏卻不肯離了他。且,這般時候,又怎能少了內院婦人的助力?
賈敏執意,與林如海僵直不下。林如海拗不過去,這才只能先且将三個孩子送過來。
只是,不論揚州那邊如何的風聲鶴唳,可林家兄妹三人以長兄科考,弟妹思念京中親人的名義前來,那麽也便只能是這一個原因。
林浣瞧着青瓊,眼中更多了幾分贊許,笑道:“是啊!沒想到,一轉眼,哥兒都已經是舉人了。想當年,那麽小小的一團,臨走時還是抱在懷裏的模樣。也不知他如今還記不記得我這個姑姑!”說着又覺得好笑,搖頭道,“他走得時候才一歲多,如何會記得?倒是我糊塗了?”
青瓊不以為意,“一家子骨肉親情,你是他嫡親的姑母,小時候還逗過他,抱過他呢?如何會不記得?”
雖知曉不過是安慰的話,可林浣聽在心裏,依舊暖洋洋的,愉悅得很。
正說着,自月亮門處轉出一個女童來,不過八九歲模樣,穿着百花穿蝶的織錦襦裙,外披了雪色狐貍皮的鬥篷,頭上梳着雙螺髻,兩側垂了五彩絲縧墜珍珠粒子。雙頰粉紅,如玉雕琢一般,精致可愛。
正是林浣與徒明諺的幼女,徒笑然,小名笑笑的。皇上特旨封了長樂郡主。
“娘和青瓊姑姑說什麽呢?這麽開心?林家哥哥妹妹來了沒有?我可是遲了?”
林浣一見了她,忙摟了她在懷裏,喜道:“下課了?”
徒笑然道:“先生知道家裏今日有客,特特早些下了學,遣我過來。”又嗔道,“娘怎地在院子裏站着,別被風吹着,到時,爹爹又該拿我們大家夥發脾氣了!”
林浣哼道:“小小年紀,到學會來編排我了!”
徒笑然撅着嘴,瞪着眼睛不服氣,“我說的可是大實話!”
林浣淡笑不語。青瓊出來打圓場,“郡主這是關心王妃呢!”
林浣心內暖然。三人正說笑着,便有人來禀,說是林家表少爺表姑娘到了。林浣正欲起身去迎,徒君然已帶着衆人自月亮門轉了過來。
只見那後頭跟着的二男一女,二男一約十六七歲,一約十三四歲。那女孩估摸七八歲年紀,比徒笑然略小上一些。林浣自知,這便是林,林翔與黛玉了。
三人上前欲要行禮,只方屈膝便被林浣拖了起來,抓着三人問東問西,“一路上可好”,“可有暈船”,“家中父母可都安好”,一時竟似老太婆般沒完沒了。
青瓊嗤道:“果真是許久不見親人了,瞧王妃這高興的!只是,王妃再忘情不顧着自己,也得顧着這些個孩子,京裏與南方氣候不同,這會子可冷着呢。表少爺表姑娘一路舟車,對京裏的天氣只怕還不适合,這院裏風口子上的,可別寒着了才好。”
林浣這才回轉過來,擦拭掉面上喜極而泣的淚水,道:“瞧我,當真是老了,糊塗了!”
一行人簇擁着進了屋。林三人又正式拜了一回,又與徒笑然幾小間私相見過。徒笑然有郡主的身份在裏頭,本當是林三人與徒笑然行禮,只林浣一早發話,家裏頭只論親疏長幼,不論君臣。遂,徒笑然大大方方地拜了兄長,又與黛玉雙方見過。
機靈的丫頭搬了杌子過來幾人落了座。林浣一把拉了黛玉至炕上坐了自個兒左手。打眼望去,林林翔皆是肖父多些,自是一般的清俊模樣。只黛玉……林浣算是親眼瞧見了什麽是真正的“兩彎似蹙非蹙I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只是,含水雙瞳裏多了幾分天真與嬌俏,卻是不見那“态生兩靥之愁,嬌襲一生之病”。想來,這一世裏,不僅父母雙全,又有兄長護持,黛玉家中獨女,必定是備受寵愛,哪裏能讓她受了半分委屈去?只如今來了京裏,依着林浣的性子,更不可能叫她生出半點委屈來。
青瓊歪着腦袋瞅瞅黛玉,又瞅瞅林浣,笑道:“王妃,奴婢瞧着這表姑娘倒長得頗像一個人?”
林浣奇道:“哦?是誰?”
“自然便是王妃了!奴婢素來只聽聞外甥似舅,卻不知還有侄女肖姑的說法。今日一見,這表姑娘與王妃豈不是有五六分的相似?怪道,長得這般标致。”
這最後一句,卻是不僅奉承了黛玉,更奉承了林浣。若是旁人這般說,林浣只怕會道是那人心思谄媚,可說的既是青瓊,便又有不同。林浣心裏自然只有歡喜,轉頭再去瞧黛玉,與賈敏略有一二分相似,與林如海也不過一二分,仔細瞧來,卻不正是與林浣長得頗像?
徒笑然頗有些吃味,怨道:“可不是青瓊姑姑說的這話。瞧妹妹這般姿容,不像是母親的侄女,倒像是母親的女兒了。便是連我這親生的也得落了後頭去!”
林浣一巴掌輕拍在她臉上,“怎地,這會子便吃起醋來了不成?”
徒笑然一溜自林浣右手炕上下來,拉了黛玉道:“妹妹瞧瞧,母親如今有了妹妹,便越發的不疼我了!”
這話逗得滿屋子一片歡笑。
林浣又轉頭與青瓊道:“你去瞧瞧,王爺可回來了沒有?”
“青瓊姑姑不必了!”徒君然忙起身回道,“兒子回府的時候在外院碰着了忠叔,父親這會還在宮裏,說是只怕一時半會回不來。是兒子見着母親高興,一時忘了回禀。”
徒明諺身上有着骁騎将軍的頭銜,每日裏無甚大事,卻仍需上朝,也要去京畿大營報道。只這會兒,朝會已散,又不在營裏,卻是在宮中?此前也未徒明諺說起今日要進宮。林浣心一凜,微微皺眉道:“阿忠可有說是因着什麽事?”
徒君然搖頭:“兒子不知。忠叔未說。”
既不知道,也省得去胡亂猜想。林浣又恢複了笑靥,道:“既如此,只怕你們是一時不得見了。都是一家人,也不必這般虛禮。不論什麽時候,俱都是一樣的。”
“是!王爺是尊長,我們自該等王爺回來拜見!”林起身應了,林翔與黛玉自也跟着起身。
林浣笑道:“什麽王爺不王爺的!他日日做着王爺,可是聽得膩了。你們只叫姑父便好!你姑父如今既在宮裏,又發了話,一時不得回。你們三個又是舟車勞頓的。用過膳便先且去歇着吧。大可不必等着了。”說着又要去喚丫頭傳飯。正巧此時,只聽得門外一陣慌亂,忽一丫頭轉進來,跪下道:“王妃,太後娘娘的懿旨到了!”
☆、63
傳旨的太監聲音尖利而生硬,一字字穿透林浣的耳膜,刺進林浣的心裏。林浣只覺腦袋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像是被突然抽幹了一般,身形搖晃,眼前暈眩,一片模糊。
“王妃!”青瓊小心地拉了拉跪在前面的林浣的衣角。林浣恍然回過神來,這才察覺手心疼痛,低頭一看,才修剪好的漂亮的指甲已不知何時掐斷在肉裏,鮮血浸滿了指頭。微微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接過太監手中的懿旨。明黃的顏色,似是要耀花了林浣的眼,輕盈的布料,握在林浣手裏,卻如墜千斤,仿佛要将她整個人都扯下去。
青瓊機靈地自袖中掏出打賞的荷包,好生謝了那內監,又吩咐了丫頭送将出去。那太監一走,林浣強撐的身子便再支持不住,搖晃起來,幸得身邊的徒君然與徒笑然二人扶住。
“娘!”
林浣望着一雙兒女以及林家三兄妹眼中的擔憂,心底升起一股暖意,總算将之前的冰涼驅散了幾分。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将手中的懿旨交給青瓊,仿似無事一般道:“擺飯吧!玉兒她們奔波了一天,應是餓了!”
幾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得林浣這般模樣,欲要安慰相勸,卻又不知當如何開口,只林浣又不願再談,幾人便也只得作罷。待丫頭擺好飯。幾人按長幼賓主做了。只這一頓飯,卻是誰也沒有心思,誰也沒有吃好。不過片刻,便草草停著。
林浣又喚了丫頭來領林家三兄妹下去歇息。揮手遣走了徒君然與徒笑然。徒笑然本想留下,只林浣堅持,眉目間滿是倦意,也只得作罷。
內室裏,林浣望着案上的懿旨愣愣出神。
她與徒明諺成親十五載有餘,雖則徒明諺婚前風流韻事頗多,可這十五年來,整個忠順王府內院卻只她林浣一人。男尊女卑,三妻四妾乃為常理。只是,徒明諺生母早逝,中宮空缺。甄妃雖代掌鳳印,卻始終不是嫡母,且依着兩方對的關系,也是不好過問徒明諺家事。以免落下口舌。太後自陳家倒臺之後,身子便時好時壞,窩在延壽宮中,卻是真正的不問世事了。
因而,對于給徒明諺納妾一事,無人逼迫施壓,林浣便也全做不知。以致如今,徒明諺仍是只有林浣一人,側妃庶妃之位皆都空缺,更不必說侍妾了。
明黃色的懿旨,雖不曾明言,可其間字字句句都隐含深意,透露出的,無外乎是說她林浣善妒,以致徒明諺子嗣不豐,十五年來只得一子一女。
林浣閉着眼睛,右手食指敲擊着桌案,面上喜怒不明。
青瓊觑了一眼,小心地走上前去,道:“奴婢問清楚了,王妃猜得不錯,确實也有懿旨傳去了忠平王府。”
林浣眼皮一動,睜開眼來,道:“可知那邊賜下的是什麽人?可也是陳氏女?”
青瓊抿了抿嘴,似是有些為難。;林浣但覺疑惑,道:“有話直說!”
青瓊這才搖頭道:“是太後身邊的女官。賈氏元春。被封了庶妃。”
林浣一愣,怔怔地盯着青瓊。青瓊鄭重點頭。林浣這才恍然,轉頭再瞧那聖旨。太後賜給徒明諺的倒是陳氏女。陳家滿門遭了罪。女眷皆貶為賤籍。賤籍女子是不能為親王側妃的。便是庶妃也不能,只能是侍妾。
太後近兩年來身子越發不好。今歲入冬後已是卧床不起。陳家如今風雨飄搖,皇上當年那一番打壓太過慘烈,要想翻身,實在難如登天。只是,太後在時,不論如何,好歹可以看顧一二,可太後若一去,陳家便更是岌岌可危了。淑妃雖後來經由太後求情,被從冷宮放了出來,只卻難以見得聖駕,也無聖寵。恭親王被奪了王位,卻是比一般的皇子還不如。這般下去,太後一死,陳家只怕是連如今的局面也難以維系。太後這是想要在死前為陳家謀劃一番。
以陳氏女賜入忠順王府。雖則如今只是侍妾,可若得了徒明諺喜歡,以後有了孩子,也未嘗不能混個庶妃之類。且不論面上禮制如何,內府裏頭總壓不過王爺的寵愛去。而太後如今又借着宣旨,明裏暗裏的對她訓斥打壓,不過就是想為這個只能成為侍妾的陳氏女添一份助力。
徒明諺不過是追随忠平王,日後新帝登基也不過是個親王。但忠平王不同,是可登大寶之人。侍妾位上便不夠了。且,不論誰是下任君主,只怕也不放心再讓一個陳氏女入後宮。也只怨陳家此前權勢太過。
因而,太後這才費盡心機選了身邊得信的女官。想來,這賈元春也算是有些本事。能得太後垂青,賜予這等好機會。只是……林浣冷笑。這賈元春與賈家怎會是甘願為太後驅使,為陳家謀劃之人。太後可真真是老了,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還是說,那賈元春在太後面前表現的太溫順?
林浣心思突而一轉。她素來不曾将賈家放在眼裏。這賈元春,五年前被選入宮,按理說,依着賈家與甄家的關系,也當是被分給甄妃才是。只是,卻被派去伺候太後,從無品級升至了從六品的女官,甚得太後信任。但憑這點,可見,此人能耐。
只是這賈家與甄家,是雙方合計,還是賈家雖表面與甄家關系良好,但內裏卻也有自己的算計?說來也不為奇怪。賈元春進宮是為了至上的尊榮,可宮裏頭有甄妃在,甄妃身邊又怎會給賈元春機會?
而從賈敏這邊來說,有她這個身為忠順王妃的林家姑奶奶。雖則同在京城,她這些年對賈家總是冷冷的,尋常不願搭理。但賈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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