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這道聲音嘲諷意味十足。

在怨氣陡然僵住時,季回擡眼看着泥像狐貍,翻手抖落了纏繞在腕間的黑線。

那原本緊密纏繞的怨氣像是被什麽東西從中割斷一樣,在接觸到他嫁衣時就四散落下,像是不值一提的可笑灰塵。

泥像狐貍神情微微變了些,但是卻被限制,不能再次出手。

只能看着怨氣被随手掙脫,眼神憤怒怨毒。

景岑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只覺得剛才堂前好像冷了很多,皮膚裏像是摻雜了冰渣子一樣。

但是只是一分鐘時間,那種叫人腳底發寒的冷意就褪去了,什麽也沒有。

堂前甚至比剛才還要亮了一分。

季回轉頭看向景岑。

“有濕紙巾嗎?”

景岑:……?

他心底莫名其妙的,但還是去包裏拿了包濕紙巾。最終在看到紙巾少了一張,好像被什麽東西隔空拿走之後,才忍不住問。

“剛才……”

剛才是發生了什麽?

怎麽會突然冷了?

季回當然知道他要問什麽,在輕描淡寫地擦拭了一下手腕之後,笑道:“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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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個神像顯靈了而已。”

神像顯靈?

這還叫沒什麽?

景岑難得被別人噎了一下,他轉頭看到那個人面狐的詭異神像時,微微打了個寒顫。

不過他随即也發現自己并沒有出事。

是那個神像剛剛沒有攻擊他,還是……?

季回擦幹淨手之後,似笑非笑地回答了景岑心底的疑惑。

“說起來,我剛才又保護了你一次。”

“你可以記下了。”

景岑剛想反駁,但是直覺自己說不過對方,于是又眉梢燥郁的咽了下去。

分明是背後靈讓自己揭開神像的,這事本來就是因他而起的,他還要高興不成。

不過景岑告訴自己忍一忍,沒必要和鬼計較。他在看着堂前亮了不少之後皺眉問:“我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

山路被暴雨封住,這裏也沒有電和信號,想要求助都不行。景岑從沒這麽迫切的想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季回卻不着急。

“再等等。”

他擡頭看向已經恢複平常的神像。

這個神像給他的感覺很奇怪,像是有一定的規則性,倒是叫他……想起了之前在深淵游戲中的那些鬼物。

一開始不會殺人,但是在它的限制條件随着時間的推移一步一步松懈之後就能動手了。

就像是昨天白天,這個神像完全沒有使用能力。

今天白天的時候,雖然比晚上的時候衰弱不少,卻能簡單的驅使怨氣了。

如果不是他在這兒,這怨氣纏上任何一個普通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季回心底對神像的興趣越來越濃烈。

他有預感,或許今晚會是一個突破口。

他說完之後瞥向景岑。

“害怕嗎?”

啧,誰遇見鬼不害怕?

景岑眉頭緊皺着,聽着這話總覺得背後靈又在醞釀什麽東西。

季回垂眸道:“不是我不想早些出去,只是現在沒辦法出去。”

“山路坍塌,無法行車,鬼倒是能夠出去,但是人恐怕還沒穿過林子就會因為失溫出事。”

這倒也是。

他言下之意倒是叫景岑臉色緩和了些,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背後靈救了他兩次,又怎麽會再打什麽壞主意。

而且自己剛才不是已經冒險了一次嗎?

應該沒什麽事了吧。

腦海裏糾結了一下之後,景岑卻忽然想到了什麽,擡起頭來。

“你也要出去?”

他默認背後靈是鬼,但是卻忘了他也要出去的事情。

季回若有似無地笑了下:“我是你的背後靈,當然要和你一起出去。”

景岑:……

好像還真是這樣。

季回挑眉看着主角受臉上的表情,覺得逗他還挺有意思的。

景岑在這邊糾結無比,季回卻已經有了想法。

只不過這個想法需要景岑配合而已……

他看了眼對方,微微笑了笑。

景岑身上一冷,莫名的有些狐疑。

直到傍晚,他才知道自己的預感是從何而來。

聽完背後靈的話後,他微微睜大眼睛不可置信。

“你要我這會兒出去?”

這時候外面已經開始下起了雨,一到接近晚上的時候岷山村的雨勢就開始大了起來,外面轟隆一聲雷響,伴随着傾盆的雨聲,景岑差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外面那麽多人在找我,我這會兒出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他剛剛趴在外面聽了會兒,那些村民在山腳附近沒有搜到他,現在已經回到了村子裏。

他這會兒出去,十有八九會被發現。

季回卻沒有受他語氣的影響,只是在他心底道:

“在這裏晚上也不安全。”

“一個白天過去,村民們只要不傻,就會找過來。”

“而且……”他頓了頓。

“你不是自投羅網。”

“而且去當誘餌。”

誘餌?

景岑愣了一下,不好的預感有如實質。

季回收回目光:“你不是想出去嗎?”

“我在幫你啊。”

“今天晚上神像會解開限制,對我們動手。”

“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景岑:……

這算是什麽機會?

他表情難看。

季回紅色嫁衣在漆黑的夜中沒有人看清,只是淡淡道:

“這确實是很好的機會,如果我猜的沒錯,它會附身在村民們身上來找我們。”

“一個完整的神像和将能力分出去在村民身上的神像孰強孰弱,你應該可以分得清吧?”

景岑這時候要再不知道背後靈的打算就是傻子。

“所以你是準備讓我引開被附身的村民,然後再對付實力大減的神像?”

“可是為什麽不在白天對付……”他目光擡起來看了眼正堂的狐貍,欲.言又止。

白天這個神像看起來并沒有威脅力。

季回輕笑了一下。

“你不會以為這個神像是真的吧?”

可這不是最特殊的那個嗎?

還需要喂食養魂香。

他話沒說出來,季回搖了搖頭。

“這個神像确實特殊,能夠讓那個泥塑狐附一部分靈在上面,但是卻不是它本體。”

“這個頂多是它最厲害的.分.身.而已,本體并不在這裏。”

景岑聽的直皺眉。

不知道兩人一直在一起背後靈怎麽知道這麽多,不過季回也沒有向他解釋的意思。

這些東西是他作為鬼和泥塑狐神像交手時感受到的,普通人當然不知道。

他只是靜靜地看向景岑。

“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

空氣中十分安靜。

景岑深吸了口氣,覺得白天那時候看到神像後還慶幸自己沒事的他簡直就是個傻逼。

然而現在也沒別的選擇了。他皺了皺眉,心底其實已經同意了,不過:“普通村民還算了,但是你說晚上的時候神像會附身岷山村的那些人,我要是跑不過他們呢?”

誘餌的作用是遛着人跑,要是跑不過,他被抓了,背後靈這裏也難以進行。

季回顯然是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轉頭看了景岑一眼:“你過來。”

景岑不明所以,但還是走了過去。

季回道:“我會在你掌心畫一張符。”

“如果遇見村民,這張符會寒氣滲透。”

“你就可以提前避開村民了。”

讓景岑去和村民正面對上?

季回完全沒有想過這件事,雖然吃了點養魂香,勉強恢複了些,但是他能用的力量有限,資源節約一下還是要用到泥塑神像上的。

所以他只打算給景岑最不耗費力量的感知符,讓他能夠避開人将那些村民遛着走就行。

景岑得到保障之後倒是松了口氣,只是沒想到這個背後靈給的保障是畫符。他眉心跳了一下,這時候居然忍不住有些古怪……這就是傳說中的鬼畫符?

他神色頓了一下,季回沒理會他臉上的神色變化。雖然等一會兒才能逮到神像真身,但他這會兒就已經十分期待了。

他不去看主角受多餘的表情,在外面天色越來越黑時示意景岑伸出手來。

“閉上眼睛。”

景岑猶豫了一下,還是閉上了眼。擔心等會兒看到一只血淋淋的手突然出現,吓他一跳。

季回聽着外面的暴雨聲,在時間到了之後,劃破手指,滴下一滴血來。

季回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血。

原本以為變成鬼之後血液會發生變化,不過現在看來倒是沒有。

血的顏色依舊是紅色的,只是比起新鮮滾燙的血液,季回的身體是冷的,血也是冷的。

在血珠滴到掌心的時候,景岑輕“嗤”了一下,只覺得像是一塊冰融化進了手中一樣,冷的他牙齒打顫。

對于未知人總是免不了害怕,他這時候忍不住想起了這會兒在他身後的是一只鬼。

那只鬼不知道是什麽樣子,也許是青面獠牙的厲鬼模樣,也許是像堂前的泥塑狐貍一樣詭異。

原本還算平靜的心越想越雜亂,景岑身上雞皮疙瘩都不由起來了。

在寒冰似的冷意滲透整個胳膊之後,他忍不住開口:“你畫了沒?”

季回聲音懶懶:“還沒有。”

“你很着急?”

景岑煩躁的閉上了嘴。

這時候,季回從旁邊随便撿了根幹淨的枯枝,在景岑掌心回想着之前在深淵游戲中畫過無數次的符咒,将感知符緩緩的繪制在了他掌心。

粗糙的樹枝劃過掌心時帶來一陣叫人頭皮發麻的幹枯感,景岑頭皮都要炸了。一瞬間想到一個枯皮似的手指在他放在背後的手心描畫的樣子。

他豔麗的眉眼因為緊張緊繃着,手臂上肌肉都鼓了起來。

“這是你的手?”

景岑強忍着才沒讓自己蹦起來,努力克制着語氣,生怕激怒了背後靈。

季回看了他一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專心的畫着符咒。

在感知符緩緩的畫完,景岑都快瘋了時,才随意道:“哦,你說的是在你手上畫的這個嗎?”

“我在路邊随意撿的樹枝而已。”

“怎麽了嗎?”

樹、樹枝?

心髒大起大落之下,景岑睜大眼睛。

季回這才想起了什麽:“不好意思,忘了沒告訴你,我有些.潔.癖,所以才用了樹枝。”

“你沒事吧?”

景岑:……

他掌心抓緊,果然感覺到是路邊的爛樹枝,上面還有幹枯的葉子。

他深吸了口氣,不知道是該為在自己掌心畫符的不是枯骨放心還是為背後靈的.潔.癖.生氣。因為有.潔.癖.所以用樹枝給他畫符?

誰家的背後靈是這樣的啊!

景岑氣的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季回卻收回了手來,整好以暇的看着景岑。

“好了,時間快到了,你可以出去了。”

這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黑沉了下來,和景岑他們前天來岷山村時一模一樣。

景岑深吸了口氣,來不及多說什麽,握緊掌心給自己做了一瞬間的思想工作之後,拿着傘走了出去。

“你。”

他走到門邊時猶豫了一下回過頭來,眉頭不耐的皺起。

季回靠在桌子前,語氣篤定。

“放心,會成功的。”

這句話給人莫大的安全感,景岑也奇怪自己居然會聽從一只不知道什麽樣的鬼的話,并且從他那裏得到安全感。

而更氣人的是對方這樣說了,他居然不自覺就真安心了。

景岑回過頭去看了眼空蕩蕩的屋子,最終又轉過頭去離開。

主角受多變的心理活動并沒有影響季回,他看着景岑離開,搖了搖頭。

手上的那道傷口還在,季回鴉睫垂下,指尖輕輕一抹,手上的傷口就停止了流血,就在他止住傷口之時。

另一邊。

姜嶼寒正在浴室裏,卻忽然停了下來,客廳裏手機響了兩聲。他穿上衣服走出來,看了眼顯示接了起來。

“姜先生,您要查的東西結果已經出來了。”

“您是現在過來拿還是送到公司?”

落地窗前映出了青年高大的身影,即使是剛從浴室出來,姜嶼寒俊美的眉眼依舊冷酷深刻。

藍寶石一樣漠然的眼睛垂下,像是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讓其中有一絲波動。

他看了眼外面的大雨,遮住了眸底的神色,淡淡道:

“我過來拿吧。”

電話那邊在應了聲之後挂斷,姜嶼寒将手機放在一邊,這時候卻看到了自己食指上的傷口。

那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道血色的傷疤。

姜嶼寒神色深了些,收回了手。

……

雨越下越大,這時候已經到了晚上九點。

景岑去引村民們了。

季回閉上了眼睛,開始嘗試着從幾個村民身上尋找怨氣的根源。他白天并沒有騙景岑,确實需要他引開村民。

不過……更重要的一點是。

要從控制村民的怨氣波動中,找到源頭。

因此村民動作越大,情緒越激烈,越容易找到。

他順着一縷縷陰氣看過去。

發現無論是那個缺失了腿的村民,還有其他人,他們的怨氣都有一絲交纏。

這東西天師辨認起來很難,但是作為同類的鬼卻很簡單。

季回睜開眼,順着村民身上的怨氣跟了上去。

今天晚上的村民已經不是之前的村民了,如果說昨晚還是介于半人半鬼之間,那麽今晚已經是完全的鬼了。

拿着鋤頭尋找景岑的村民眼珠已經成了全黑色。

嘴角笑容暴戾詭異,其中一隊一邊走一邊叫着,而另一隊人則安靜的在另一邊埋伏着。

這樣的場景他在深淵游戲裏不知道看了多少次。

季回挑了挑眉,覺得景岑應該不會那麽蠢中招,畢竟有他畫的感知符在。

他看了眼景岑,從怨氣唯一出現的方向過去,和景岑背道而馳。

過了很久,村子裏幾乎已經被水淹沒了,季回才終于找到了怨氣的源頭。

所有控制村民身上的怨氣到了一塊廢棄的荒地都停了下來,消失不見。

季回再次閉上眼,終于将目标鎖定在了廢棄的園子中的那顆槐樹下。

是在這裏面?

他微微眯了眯眼,饒有興趣。

終于能夠動用能力的人面狐神像并不知道那個紅衣厲鬼并沒有和景岑在一塊,他還以為兩人和白天一樣在一起,所以控制着村民一直在找景岑。

卻不知道因為它的動作,居然被人順着怨氣波動找到了老巢!

季回收斂了氣息,拿着傍晚給景岑畫符的樹枝,蹲下身,輕輕在濕潤的泥土裏撥了兩下。

在看到土地裏不停滲出的血跡時,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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