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血管瘤

在去醫院的路上，我還是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電視劇裏寫到的病患不都是柔弱虛弱的麽？像個瓷娃娃般。可是威威，她玩搖滾，她唱，她跳，她吼，她這樣活力十足，怎麽可能呢？她是這樣健康啊！我覺得自己腦子裏某根神經被攔腰截斷，所以無法思考，無法正常想象，思維總是到那一點就定格了。

看到威威的時候，她已經睡下了。蘇沛摟着我的肩膀，輕聲說：“沒事了，醫生說已經過了危險期，休息休息就沒事了。”

怎麽會沒事呢？我看着蘇沛，裏面躺着的是他妹妹，我知道他一定是擔心的，我應該安慰他，可是我笨，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合适。他甚至對我微笑，想讓我心安。

只是，他的表情那麽沉重，笑的那麽勉強。他又瘦了，這些天，相必過的一定不好吧。比起威威蒼白的小臉，他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眼底有濃郁的青色。襯衫皺皺巴巴，看樣子，也是幾天沒換了。

徐習聖對我說：“他已經幾天沒睡個好覺了，你把他帶回去吧！”

蘇沛皺皺眉，顯然不同意他的提議：“你不是也是麽？還是你回去吧！”

“得了，你小媳婦都親自來接了。我們也別矯情了，威威已經過了危險期，我們在也沒什麽意義。你今天先回去，明天過來換我怎麽樣？”

看着他們誰都不願意離開的樣子，我只好說：“蘇沛，你和我回去吧。回去洗洗睡個好覺，明天我們一起過來。”

“是啊！你要是不走，若水肯定也不會走。”徐習聖再次勸說道。

蘇沛看看我，說：“好吧，我明天早上再來！”

在回去的路上，我沒敢讓他開車，他這樣疲憊，開車的安全性還不如我呢。讓他把車放在醫院，坐我的車回去。他也沒問我怎麽買了新車，但我能理解，我真的能理解他。

到了樓上，蘇沛去洗澡。想到他這幾天肯定沒有吃好，我便到廚房想要給他下碗面。等我把面端上去的時候，他已經睡了，睡的很沉，肯定是累極了。我幫他把被子蓋好，燈滅掉，門關好，才小心翼翼的出去。

我有好多疑問來不及問。我有好多思緒需要理清。我有好多好多想要你的回答。

今晚的月色朦朦胧胧，厚厚的雲層，或者是污染大氣的二氧化碳，将原本皎潔的月光染成灰色，一層一層，一圈一圈，也許最後它會變成黑色吧。就像，我們的心事。

今晚，注定未眠。

後來，我才知道。威威的病很早他們就知道，只是一直瞞着威威。肝血管瘤，因為瘤子比較小，而且肝部血管太過豐富，手術并不是最佳療法。醫生說，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帶瘤生存，很多人都是這樣，正常情況下不會出問題。可是，誰能保證一直是正常情況呢？萬一那個瘤子忽然就長大了呢？或者惡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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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騙自己不會，但是騙不了。

第二天，蘇沛早早就起床了，我陪他一起到醫院的時候，威威也醒了，徐習聖正陪她說話呢。我把昨晚熬上的百合蓮子粥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笑着說：“威威，早飯想起什麽啊？我去買。”

威威故意支着腦袋，像是想着多麽難的問題似的，調皮的說：“想吃四川火鍋，老巷子裏的牛肉粉絲湯，學校門口的手抓餅和炸醬面。。。口水都流出來了呢！”

看着她笑顏如花，鼻子裏有種酸酸澀澀的東西在作怪，引誘着眼淚。我只好強打着精神說：“恩恩，我也好想吃。等你出院了，我們就去！”

徐習聖默默拿起外套：“我去買，你們聊會，威威，你不要說太多話！”

“知道啦，唐僧哥哥！”

徐習聖剛出門，威威就對蘇沛說：“哥，你去吧，順便讓習聖哥回去休息，我沒事的！”

蘇沛看了看我，我點點頭，示意自己可以照顧威威。他叮囑了兩句，便起身去追徐習聖。他們走後，威威才深深吸了口氣，小聲的幹嘔起來。我趕緊想要幫她，她卻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

“威威。”我忍不住輕聲叫她。

過了好大一會，她才回過氣，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她努力的笑着：“沒事，就是有點惡心。最近一直是這樣，我哥他們太認真了！”

“不是最近吧？威威，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有這種症狀了？”我看着她，不容她說謊。

威威無奈的笑了：“若水姐，你真是！是的，一年前吧，我就覺得自己身體狀況大不如從前。”

“所以，你才不玩搖滾嗎？所以，你才順着大家的意思當個乖乖女麽？”我有點恨自己的後知後覺，威威之前那麽大的變化，我們怎麽就沒看出來呢？

“你知道麽？”威威忽然笑的很開心，整個人又精神起來：“雖然哥哥他們一直瞞着我，這次瞞不過去了才告訴我實情。以前每次不舒服的時候，他們總是說是我亂吃東西，胃被吃壞了。但是，我會自己去醫院看醫生啊！他們才瞞不了我呢，我多聰明啊！”

我無法理解她一個人知道這樣殘忍的事實會是怎樣的心情，心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急速收縮的疼痛。她卻這樣自然而然。

“若水姐，你坐啊！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也是他們瞞着我的，可是我早都知道了。”威威招呼我坐到她旁邊，把頭靠在我肩膀，嘴角微微的揚起，卻有一點苦澀，我有一搭沒一搭撫摸着她長長的黑發。這麽黑，這麽柔順。

“其實，蘇沛哥和我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

我的手不自主的停下來，這個秘密，讓我有點難以消化。

“看看！你也被吓到了吧！”微微幸災樂禍的指着我笑。

“別開玩笑！”我繼續任由她靠着我。

“不是玩笑啊！”威威的口氣低沉起來：“小時候，一直是哥哥照顧我，他就是我的神。別的人會因為我哥哥是蘇沛，會對我另眼相待。全校的女生恨不得把我當做親妹妹來讨好我哥，可是她們背地裏又恨透了我，因為哥哥的大部分時間都被我占據了，她們約不到我哥就把原因怪到我這裏。呵呵，你不知道吧，我哥當時可受歡迎了！現在也不差！”

她頓了頓又接着說：“全校的女生都羨慕我，那時我的虛榮心暴漲啊，每天都恨不得橫着走，恨不得在自己腦門貼上‘我是蘇沛妹妹’這樣的标簽。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蘇沛不再是我哥怎麽辦？直到那天，我半夜起來上廁所，聽到父母房間裏傳來聊天聲。”

像是想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威威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安安靜靜的靠在我肩膀。我想不出什麽話安慰她，這時候，說什麽都顯得多餘。許久，她又繼續說：“那天，我聽到媽媽問‘薇薇的病怎麽辦？我一想到就想哭。’爸爸沉默了許久才說‘沒事，一定會沒事的。’怎麽會沒事呢？一向善言的爸爸這時候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媽媽，我還在想不就是胃有點不舒服麽，能有多大事啊？後來媽媽又說‘要是沛沛是我們親生的就好了。’看，我就說蘇沛不是我親哥吧！那時候，我聽到這句話就懵了，我再遲鈍也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直到，雙腳站的冰冷，腿直發抖，我才慢慢摸回房間。也就是那天，我知道自己不止是胃有點小毛病，我還知道蘇沛不是我親哥，我知道自己那時候就長大了。”

我轉過身抱住她，輕拍着她的肩膀：“可是，蘇沛還是把你當親妹妹的啊！”

“是啊！他不止把我當親妹妹，還把我父母都當做親生父母。他就是這樣的人，默不作聲卻把每一個細節都想到。我猜，他也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蘇沛時，他說的那句：“我的媽媽也抛棄我了！”那時候，他不過十八歲。

他一直知道的，可是他什麽都不說。這就是他！

“若水姐！”威威推開我，直勾勾的看着我：“其實，你是喜歡我哥的吧！”

我想躲開她這樣的視線，可是我躲不開。

“我知道的，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就你們彼此還這樣別扭着。蘇沛哥也定是喜歡你的！”

蘇沛喜歡我？我這樣想過，卻從不敢肯定，他這樣的人，會愛上誰呢？

“威威。”我嗓子裏像是塞了一團棉花，有難以出現的遲疑：“我不知道，威威，我真的不知道。”

雖然我說的話淩亂，但是威威還是點點頭：“我懂，我真的懂！就像我是喜歡徐習聖的一樣！我喜歡他，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喜歡他，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可我就是喜歡他。你都不知道，醒來後見到他在我身邊，我有多高興。可是，我又難過，我不能和他在一起。我要死了，他還要好好的活着！”

我終于忍不住流下眼淚，威威的眼睛裏也有不知名的液體在閃動，但一直沒有落下。這些事情，她為這些事情哭的太多了。

我一點也不意外她是喜歡徐習聖的，就像我也知道徐習聖是喜歡她的。就像她說的旁觀者清！

“若水姐，你要加油啊！我哥看起來很厲害，可是在感情這方面，他比任何人都遲鈍。你每一次有緋聞的時候，他都很難受，可是他說不出來，只能忍着，傷害自己！”

“威威。我知道了！我們都要加油！”

蘇沛回來後，看到的就是我們抱在一起的畫面，他拎着買的早餐，站在病房外，透過玻璃看着我們。我不清楚他是否聽到我們的談話，透過玻璃，我和他視線相交，我好像看到了他眼神裏的某些東西，那麽深，那麽濃。

是的，蘇沛，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