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公孫紹冷哼一聲,竟然是連話都不想說了。
見狀,左淵的臉色紋絲未變,只沉靜的站在那裏,目光直視公孫紹,等着回答。
公孫紹看他這樣堅持沉着,眼神微動,看了眼身邊的大管事。
大管事姓王,是公孫家的老人了。
他邁步上前,恭敬垂首,一五一十的将今晚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寂靜的院中,他的聲音清楚的響起。
分明沒有絲毫嘲諷的語氣,可郭家來的所有人,臉上卻不由發熱。
在未婚妻家的府邸中,和未婚妻的妹妹搞到了一起,這叫什麽事?
一時間,衆人看向郭陽和公孫苒的眼色都變了。
剛剛還不滿看向左淵的郭陽愈加寂靜,臉上神情難看無比,嘴唇幾番開合,最後卻又閉緊。
這個管事說的中肯,無一絲遺漏,更沒有添油加醋。他辯無可辯。
身旁,公孫苒一張俏臉已然慘白。
哪怕這一幕她早已設想過,可等到真的來臨時,她還是羞憤不已。她萬萬沒想到,公孫紹會直接把真相撕開。
縱使她搶了姐妹未婚夫這件事不好聽,可沒用到未婚夫都能被人搶走,這件事也好聽不到哪兒去。到時候萬一再有個什麽傳言,比如她本身有缺陷才會讓未婚夫移情別戀這種,對公孫月的打擊無疑更大。
公孫苒就不信,她的好大伯公孫紹想不到這一點,可他竟然完全沒顧忌。
咬緊唇瓣,公孫苒身形微顫,微微側臉向郭陽,淚珠從臉頰滾下,宛如一枝帶雨梨花。
郭陽聽到了微弱的抽氣聲,頓時轉頭看向她,待看到這一幕時,心中剛剛因為遷怒而生出的那一絲不滿頓時散去。
四娘有什麽錯呢,不過是情不自禁傾慕他而已。
而且,她還一直推拒,到最後,也是在他的緊追不舍下才松了口,略有些動搖。
“郭陽,他說的話可當真?”安靜聽到最後,左淵看向郭陽,沉聲問道。
從一開始,他就是這樣沉穩的樣子,衆人還以為他不曾生氣。可現在聽到他發沉的聲音,才發覺,這哪裏是不生氣,分明是很生氣。
郭陽唇角動動,說:“我只是,情不自禁而已。我——”他還欲再說,可左淵卻已經懶得聽了。
事情已經做下了,說的再多,也不過是借口而已。
“公孫姑娘,郭陽荒唐,我代他向你道歉。”左淵看向公孫月,臉色微緩,帶着些歉疚,溫和的說。
“此事與左将軍無關。”公孫月搖頭,輕聲說。她一擡眸,對上左淵眼中的溫和安慰後,心中不由微暖。
有些事,即便預想再多,再周全,可真正面對的時候,心中還是不由複雜。
左淵一開口,在場的衆人才想到公孫月,她太過安靜,靜到衆人幾乎都忘記了她的存在。
郭陽看她,眼見着她亭亭玉立站在那裏,腰身挺直,心中的那點愧疚頓時散去了些許。
這事是他做的不對,可公孫月性子高傲強硬,想來不會受太多影響。
一旁,公孫苒見他收回了視線面色也沒有怎麽動,這才微微放心,跟着掃了眼公孫月。
就算是你的未婚夫又如何,到底是我贏了。
思及此處,公孫苒眼底興奮激動一閃而過。
從小時候起,吃穿用住,她便無一處能與公孫月相比,來自于長輩的寵愛更是不用說。眼見着這次竟然真的成功讓郭陽站在她這邊,她心中終于暢快了一回。
驕傲如何,受盡寵愛又如何,還不是抓不住自己的未婚夫。
想一想郭陽以後會有的前途,公孫苒心中頓時灼熱起來。
悄悄擡起頭,公孫苒和一直沒有開口的公孫衛對視一眼,父女兩人又低下頭,只當自己不存在。
一衆人心思各異,說話的兩人卻沒有在意。
“我忝為他的長輩,卻沒有約束好他,是我失職。”左淵說着話,目光從公孫月身上落在郭陽那裏,溫和瞬間消失,變得平靜起來。然而,明明無甚情緒,卻讓人看了心裏發涼。
郭陽心中微緊,連身體都不由緊繃。
“此事是郭陽不對,公孫家主意欲如何解決?”左淵轉而看向公孫紹。
公孫紹臉色冷的讓人膽顫,他目光落在郭陽身上,其間的冷意比起左淵只多不少。
郭陽咬牙,自從來了漳州後,公孫紹雖然對他不甚熱情,可卻并未給過他臉色看。所以,他對于向來帶着微笑,看似很好相與的公孫紹也并無多少恭敬畏懼之心。
可直到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之前是他看走了眼。公孫紹此人從來與溫和好相與不沾邊,他笑,只是他懶得計較而已。
“如何解決?”公孫紹平靜的重複,又冷笑:“這就要看郭家家主的想法了。如意乃我愛女,不容輕侮。郭家教子不嚴,必須給我一個交代,在此之前,就讓他暫時在我府上做客。”
“可。”左淵看了眼郭陽,直接應道。
做客?
郭陽心中一跳,直覺這怕是一場鴻門宴。
“至于婚約,直接解除。”公孫紹不容置喙的說。
“公孫家主,六郎只是一時糊塗,又尚未釀成大錯,不至于此。”左淵眉微的一皺,聲音微揚,滿是不贊同的說。
說話間,無人注意他微微側了側身,将餘光放在了公孫月身上。
郭陽的心中起起落落,一時難以平靜。待發現左淵對婚事的堅決後,心中更是不樂。
把他留在公孫家左淵都不急,可說起婚事他反倒認真起來了。怎麽,難道在他眼中,這樁婚事比他還重要嗎?
公孫月眉梢輕挑,掃了眼左淵,跟着垂頭,噘了噘嘴。
她心知左淵這樣說,只是場面話。畢竟,他早就知道郭陽和公孫苒的事,甚至還說了郭陽不配她這話。可知道歸知道,她聽了心裏還是不舒服。就算左淵長得好,也沒用!
她記住左淵了!
果然生氣了。
左淵心說,有些無奈。剛剛他就預料到這樣說會惹得公孫月不快,可這話,他不得不說。
“呵,糊塗?堂堂郭家嫡長子,行事竟如此荒唐,你竟一句糊塗便準備帶過了?還是說,你郭家對我公孫家有意見,郭家子如此行事,乃是刻意行之?”公孫紹說着話驟然站起,衣袖一甩,辭色鋒利。
院中寂靜無比,公孫紹這話一落下,氣氛更是幾近凝滞,讓人全都下意識屏息,連呼吸都忘了。
他們看向左淵,只見他臉色冷沉,頓時心中揣揣。
左淵眉頭皺了一下,他擡眼一掃,冷聲說:“公孫家主這般步步緊逼,又是何用意?這公孫苒,可也是你公孫家的姑娘。家主這樣說,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以為,這是您不想與郭家結親,刻意為之?”
這話一出,本就凝滞的氣氛,頓時更冷,諸人靜立,卻感覺有芒刺在背般。
一直站在公孫紹身後的公孫月忽然邁出一步,冷笑:“我可沒有這樣的姐妹,更沒有會與我姐妹勾纏的未婚夫。左将軍這是心虛了,所以胡亂攀咬嗎?”
攀咬?嘶——
這公孫姑娘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這麽和左淵說話。別看左淵平時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但他那大将軍之位,可不是叫出來的,而是硬生生拼殺出來的。
以一介平民與世家中人平起平坐,還無人發出異議,可不是世家中人脾氣好,而是他們清楚。
左淵,不好惹。
“如意!不許胡說。”公孫紹輕斥。
公孫月側身,濃滟明媚的小臉被燈光照亮,一并照亮的,還有她微紅的眼圈,已經眼角滴落的一滴淚水。
一滴而已,混合着她那副倔強不服輸的表情,反而比起嬌弱的公孫苒更惹人生憐。
“爹爹,我沒胡說。這婚事,是從小定下的,我這些年也循規蹈矩,從未做錯過什麽。怎麽今天,就要受此羞辱?未婚夫另有居心便罷了,可左将軍這話何意?難不成竟是我願意未婚夫和姐妹勾纏在一起,刻意設計嗎?”公孫月聲音微顫,卻毫不遲疑的堅定着說。
話音落下,院中一片寂靜。
公孫月沒看別人,直視左淵,不依不饒的問:“左将軍,你這話,到底何意?”
左淵靜默,和一個小娘子争論,不論輸贏,都是不妥的。
他輕嘆一口氣,說:“是我說錯了話,還請公孫姑娘見諒。”
見他退步,公孫月也沒有不依不饒,揚起下巴哼了一聲,眼圈紅意依舊,退回了公孫紹身後。
“我公孫家沒有這樣不知廉恥的姑娘。”公孫紹看都沒看公孫苒,冷笑的說:“不勞左将軍費心,我自會處置。”
處置——
衆人心裏漠然,明白這公孫四娘,怕是沒有好下場了。
他們明白,郭陽更明白。
他悚然一驚,一轉眼就對上了公孫苒蒼白的臉和滿是恐懼的雙眼。
公孫苒唇瓣微微一抖,沖郭陽擠出一個輕笑,恐懼逐漸淡去,雙眼緊緊落在郭陽的臉上,滿是不舍,說:“六郎,我不悔。往後餘生,你便把我忘了吧。”
她的聲音輕輕,還帶着懼意,可那雙眼中的情意,卻沒有絲毫動搖。
“四娘,”郭陽心中一痛。
一旁,公孫衛神情微動,不由焦灼,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沒想到,這話趕話的,自己那個好人做慣了的大哥竟然準備對四娘下手了。
“公孫世伯,”郭陽看向公孫紹便準備開口。
公孫紹根本懶得理會他,直接看向左淵,道:“這樁婚事,必須要退,郭陽荒唐如斯,配不上我的如意。”
左淵眉頭皺緊,沒有說話。
兩個人便這樣把郭陽撂到了一旁,毫不在意。
事已至此,這件事已經不是郭陽能插上手的事情了。
公孫紹也沒有說話,只看着左淵,絲毫不曾動搖。
“公孫家主,便沒有絲毫可轉圜之地嗎?”好一會兒,左淵嘆了口氣,語氣放軟道。
“我的如意,如珠如寶般養大,自然要給她配一個一等一的良人,讓她幸福快活。左将軍自問,郭陽可是這良人?現在便已經如此荒唐,這婚事若真的成了,還不定他怎麽磋磨我的如意呢。”他退後一步,公孫紹的口氣便也和緩了些,可要退婚的意思,卻是分毫都沒有動搖。
這一句自問,在場的人頓時又看向郭陽。
無需左淵回答,他們心中便已經冒出了不是這二字。
磋磨?
左淵的神情微不可查的變了一下,似是想笑,虧得他心思深沉,這才立即忍住,沒有露餡。
公孫月的那手功夫,只比他差半籌。若郭陽真幹了對不起她的事,還不一定誰磋磨誰呢。
推拉半天,左淵自覺已經做夠了樣子,便就沒再堅持。
君不見,一旁的公孫月瞪向他的眼神已經差點把他戳成篩子了。這一次,估計把小姑娘給氣壞了。
唔,回頭該想想該怎麽哄哄才是。
微不可查的走了個身,左淵如是想到。
“公孫家主這般堅持?”左淵的聲音恢複沉肅,又一次問道。
“自然。”公孫紹毫不遲疑。
“那還請稍待些時日,我會将此事寫下後傳信給兄長。這樁婚事,終究是郭家與公孫家兩家之事,還需他做主才是。”左淵唇角微抿,冷聲說。
“這樁婚事,必須解除。除了這個,我不接受其他的答案。反正,這事不論誰聽了,那都是郭陽不對。還望左将軍将我的意思一五一十的轉告給郭家主。”公孫紹冷笑中的嘲諷和威脅毫不掩飾。
郭陽做出這種事,牽連的可不只是他一人,而是郭家全族的名聲。
“自然。”左淵簡短的說,跟着直接站起身,又說:“事關重大,我這便先行告辭了。”
他身周的氣息仿佛籠罩着一層沉甸甸的烏雲,隐約可見唇角緊緊的抿了一下,似乎仍在克制忍耐。
眼見着事到如此地步,郭陽瞬間睜大了雙眼。
左淵竟然真的就不管他了?
“左淵?”郭陽不可置信的說。他落到公孫紹的手裏,能讨得了什麽好?
左淵掃了他一眼,神色不動。
“那我就靜候佳音了。”見此,公孫紹眼中滿意之色一閃而過,而後擡手示意,敷衍至極。
左淵看了眼郭陽,又說:“還望公孫家主善待六郎。”
“自然。”
至此,左淵才轉身,一如來時般,大步流星,甚至更快了些的離去。
公孫紹冷冷看着他的背影,而後看向郭陽,說:“帶他下去。”緊跟着,目光落在公孫苒身上,眉心微皺。
公孫衛的心立時提到了嗓子眼上,可郭陽比他更快一步,公孫苒的事情未定,他哪裏敢走。
眼見着公孫紹目光所及,他心中立時一緊,說:“世伯,此次過錯,全在我身上,與四娘無幹,您大人大量,還請莫要遷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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