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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張家出來,手裏又多了一堆補品,說是讓她帶給容岚的。
蘇娉回了學校,把補品也裝進行李袋,鼓鼓囊囊。
隐隐覺得小腹有些溫熱,也沒有多想,她以為是喝了當歸湯的原因。
睡了半個小時午覺,外面有人敲門。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窗戶玻璃上透出男人的影子,沈元白站在窗前,眉眼溫柔。
她趕緊起床,披了件衣服開門。
“哥哥。”
“嗯。”沈元白手裏拿了個油紙袋,“給你帶了糖炒栗子。”
她側身:“你要進來嗎?宿舍裏只有我一個人。”
男人瞥了下裏面,搖頭:“不用了,臨時有件事,想問一下你的意見。”
蘇娉接過油紙袋,摸了顆板栗放在嘴裏咬,她點頭:“你說。”
“小舅舅知道你在東城,今早發電報過來,問你要不要回外婆家看看,過完年他就要去西北駐守,以後恐怕難有機會見面。”
林江本來是想直接來學校看她的,但是又怕驚擾到外甥女,只能先給外甥發電報,詢問她的意見。
要是不行,只能以後再想辦法。
蘇娉依稀記得林家好像是在東城,沉默會兒,她問:“哥哥,外婆家對你好嗎?”
“外婆對我很好,外公也對我很好。”沈元白溫聲道:“他們也會對阿軟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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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娉遲疑:“去外婆家要多久?”
沈元白看了眼腕表:“在學校外面坐車,傍晚七點能到。”
那起碼要住一晚。
她有些猶豫。
沈元白沒有說話,去不去都是她的決定,他無權幹涉。
也不希望妹妹是因為他才不情願地開口答應。
過了一會兒,蘇娉點頭:“我去,只住一晚可以嗎?明天下午回來去火車站。我想回家了。”
“好。”
明天下午還要回來,班車是直接到校門口的,她沒有把行李帶過去,只是簡單的收拾了兩件衣服。
因為有些冷,她穿的是最早沈元白送的那件白色羊絨大衣,裏面穿了件同色的毛衣,褲子也是針織同色的。
對着鏡子看了一下,發現這樣太素淡了,本來就沒什麽血色的臉更加蒼白。
她想了一下,又拿了塊暗紅色的圍巾戴上。
沈元白回了趟軍區給小舅舅發電報,然後在校門口等她。
看到對方的着裝,兄妹倆如出一轍的眼裏同時溢出淺笑。
男人穿了件黑色的羊絨大衣,裏面是白襯衫,黑褲黑皮鞋。
圍的是她親手織的淺灰色圍巾。
相視一笑,沈元白接過她手裏的行李。
“阿軟今天很漂亮。”
“哥哥也很好看呀。”她笑眯眯回應。
沈元白搖頭失笑。
客車沒讓他們等多久就來了,打票的時候沈元白付了錢,讓妹妹坐在靠車窗的裏側。
東城和北城風景差距挺大,北城一到冬天就光禿禿的,難得見綠葉,東城還有那麽一兩抹綠意。
客車上工人比較多,都是回家過年的,把一年攢下來的糖票都買了水果糖,打算回去哄家裏的孩子。
還有拎着麥乳精和糕點的,蘇娉偏頭,湊過去問哥哥:“我們要不要買點什麽呀?”
她只帶了一些适合老人家溫補的藥材。
“我買了。”沈元白笑:“在行李袋裏,你不用擔心這些。”
“好。”蘇娉這才放心,身子稍微坐直了些。
因為路程遠,路上聽着各種交談聲也覺得有些無聊,她拿出一本泛黃的線裝本,開始看醫案。
這本醫案是今天張爺爺送給她的,據說是他行醫多年接診過的病案。
就連張輕舟都嘟囔了好幾次,說老爺子偏心眼,藏着掖着自己親兒子都不給。
張老爺子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挖苦他的機會:“你一個中醫叛徒有什麽資格看我的醫案?我這裏面可沒有什麽中西醫結合。”
張輕舟啞口無言。
外面白茫茫一片,客車因為不停的上下客,行駛的速度有些慢。
蘇娉認真看着醫案,把熟悉的病例和腦海裏的一一印證,自己先給出診斷開出藥方,然後再看張老爺子的。
很多病例外公都給她說過,相同的病症下,外公和張爺爺的藥劑用量幾乎一樣,只是酌情加減。
她牢記于心,又繼續翻閱。
沈元白沒有打擾她,而是把她送的那套連環畫拿出來,津津有味看着。
後面有個婦女看這年輕人挺俊,本來想問問在哪工作有沒有對象,見他一直盯着連環畫看,搖搖頭。
這又不是什麽正經書,想來也不是什麽正經人。
行駛到一半的時候,蘇娉有些犯困,她揉揉眼角,看了眼車窗外面。
“幾點了呀哥哥?”
“五點三十二。”沈元白問她:“餓嗎?”
蘇娉搖頭,收起醫案,腦袋靠在他右肩:“哥哥,我想睡會兒。”
“好。”沈元白繼續看書,過了一陣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聲,長手一伸,從腳邊的行李袋裏拿出一件黑色的加棉長風衣,抖開蓋在她身上。
忽覺溫暖,睡夢中的小姑娘眉心舒展。
林家。
因為靠海,這裏都是石頭建造的房子,隐隐約約還能聽到海浪拍岸的聲音。
林洪看了眼時間,他問弟弟:“應該快到了吧?”
林江點頭:“差不多了,我去村口等着。”
林老爺子坐不住了,他抽着旱煙,跟着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林老太太本來也是想去的,但是快到飯點了,她想着給外孫女弄點好吃的,也就止住了心思。
海邊潮濕陰冷,林江身強力壯又是當兵的,沒覺得有什麽,林老爺子一邊抽煙一邊抖。
“這天……這天可真冷啊。”
林江看他一眼:“您還是回去等吧,我在這就行,別等下他們來了您病了。”
林老爺子縮了縮脖子:“那你看着點,元白也好些年沒回來了,就怕他不認識路,再過半個小時還沒看到人就要往鎮上那邊去找找了。”
“好,我知道,您放心。”
六點五十八分,在林江按耐不住的時候,遠處終于走來兩道人影。
他快步迎過去:“元白!”
沈元白腳步微頓,看清他後側頭和旁邊的小姑娘說了句什麽。
“小舅舅。”到了近前,沈元白笑着打招呼。
蘇娉對上林江期待的眼神,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開口:“……小舅舅。”
“好!好孩子。”和照片上冷硬的形象不同,脫下軍裝的林江眉眼平和,他接過外甥手裏的行李,帶他們回家。
蘇娉第一次來這種漁村,她有些好奇,四處張望。
林江跟她說:“這裏條件不太好,沒通電,生産隊的工分也不值錢。唯一的一樁好事就是可以自己出海,雖然不允許售賣,自給自足還是能填飽肚子的。”
私人不能去集貿市場擺攤,除非是生産隊統一賣。
“冬季海鮮也有不少,你們外婆已經在家做了,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慣。”
林家外孫女被人惡意換了的事他們也沒瞞,村裏人都知道。
看到林家老二領了兩個年輕人回來,有村民認出一個是林家大外孫,還有一個看着眼生,但是和林家那個外孫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親兄妹。
“那就是林家的親外孫女吧?也不知道之前那個哪去了。”
“行了別說了,人家過來了。”
蘇娉也聽到了她們的議論,眸色淡淡看着前面沒有說話。
林家大舅和大舅媽都在家,大舅媽在廚房燒火,小舅媽也帶着孩子在廚房幫忙。
看到他們來了,林老太太放下鍋鏟,握着外孫女的手就不肯松。
“是我們家的孩子,這一看就是林家的外孫女啊。”她老淚縱橫。
得知當年的真相後,她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每天就盼望着能見外孫女一面。
給北城軍區去過幾次電報,沈家的回信都是外孫女目前不在北城,而且暫時不太能接受他們。
老太太更是心如刀絞。
握着外孫女的手罵了好多次“那戶換孩子的人家黑了心肝,天老爺遲早要把她們收走”這才算完。
小舅媽用他們從西北那邊帶來的蔗糖給小姑娘泡了水:“阿軟,暖暖身子。”
蘇娉茫然無措,有些不太能适應這樣的熱情,下意識尋找哥哥。
沈元白見狀,接過搪瓷杯:“謝謝小舅媽,阿軟坐了一下午的車,還沒緩過來。”
“對,對,坐了一下午的車累了吧?”老太太松開外孫女的手,招呼兒子們:“去把碗筷都端出來,咱們開飯。”
餐桌上很豐盛。
香煎帶魚、白灼蝦、還有煮開口的青貝。
怕外孫女吃不慣這裏的菜,還特意割了肉買了蛋,煮了個肉丸湯炖了個蝦米蒸蛋。
煤油燈的影子在石頭牆上搖晃,因為坐車時間太久,她胃口有些不佳,沒有吃多少。
林老太太在衣服上搓了搓手,面對外孫女清淩淩的目光,也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道:“是不是不合口味?你喜歡吃什麽菜外婆明天去鎮上集貿市場買。”
蘇娉搖頭:“很好吃,我很喜歡。”
沈元白看出她眼底的疲憊,溫聲道:“外公外婆,妹妹應該是困了,讓她好好休息下吧。”
“哎,好,好。老大媳婦,你帶阿軟去樓上,讓她好好睡一覺,補補精神。”
“行,外甥女兒,你跟我來。”大舅媽是個爽朗的性子,笑起來格外真誠。
蘇娉看了哥哥一眼,跟長輩們打完招呼,跟着上了樓。
林家的房子離海還有一段距離,是兩層的。
樓下比較潮濕,林老太太特意把外孫女的房間安排在二樓,怕她冷褥子都墊了兩層,還特意抱了床厚棉被給她蓋。
“待會兒我給你提個炭火爐子上來,”大舅媽把窗戶關上:“要是冷你就跟我說,我給你再抱一床棉被。”
“謝謝大舅媽。”小姑娘嗓音溫和,帶着淡淡倦意。
大舅媽沒再打擾她,輕聲關門出去。
樓下,一直沒出聲的林老爺子抽着旱煙問大外孫:“之前那個,你們怎麽處理?”
這些事女兒也沒詳細寫信告訴他們,只知道大概。
“她戶口已經遷出去了,随她親生父親姓。”沈元白剝着蝦,不緊不慢道。
林老爺子點頭:“是該這麽做,聽說你爺奶也去了北城,還沒見到孫女?”
沈元白搖頭:“阿軟那段時間在北城大學,沒多久就來東城大學交流聽課,後來直接留在這邊了。”
“你爺奶是明事理的人,他們應該不會做讓孩子傷心的事。”
“爺爺奶奶今年留在北城過年。”沈元白把蝦放在小表弟碗裏,溫聲道。
林老太太頓時明白過來:“親家這是想見孫女一面啊。”
沈元白微微颔首。
吃完飯,林家大舅媽和小舅媽收拾桌子,大舅和小舅一個擦桌子一個拖地。
林老太太抱着熟睡的小孫子去屋子裏,放在床上給他蓋好被子才出來。
過了會兒,她從廚房裏端來兩碗姜湯:“海邊寒氣重,你跟妹妹一人喝一碗驅驅寒,這個給她送上去。”
“好。”沈元白沒有猶豫,仰頭喝完,把碗放回廚房。
大舅媽從爐子裏鏟出炭火放到木桶裏,“元白,你把這個帶上去放到阿軟的房間。就在你以前睡的那間屋子旁邊。”
“好,麻煩您了大舅媽。”
“你這孩子,阿軟也是我的外甥女,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沈元白笑着點頭。
他左肩不太能用力,所以左手端着姜湯,右手提着炭火爐子,緩步上樓。
“阿軟。”他在門外輕聲喊。
蘇娉本來就沒睡,陌生的環境她有些睡不着,小腹隐隐有些不舒服。
把手裏攥着的香囊塞到枕頭底下,她起身應道:“來了。”
打開門,沈元白站在門口,笑着問她:“哥哥可以進來嗎?”
蘇娉點頭,讓開身子。
沈元白随手把炭火爐子放在屋子中間,姜湯放在桌上:“外婆讓我端來的,她說別放冷了,要趁熱喝。”
“……好。”
見她神色有些萎靡,他拉過椅子,示意她坐下:“是不是有什麽不适應的地方?還是哪裏不舒服。”
蘇娉順勢坐下,圍着溫暖的爐子,手裏捧着姜湯。
“哥哥……”
對上男人溫柔的眉眼,她有些難以啓齒,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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