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李菜

01

不知道該說李菜的天生運氣不好，還是說她做過的壞事太多以至于人生事事不順。

童年時在電視上看到唱歌的節目，覺得站在舞臺中央唱歌閃閃發亮，于是下定決心要學習唱歌。然而年幼無知，她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并非是唱歌的人閃閃發亮，而是舞臺被燈光照射得閃閃發亮才對。踏不上舞臺的話，別說是被HID180W規格的聚光燈聚焦，就是被觀衆拿玩具手電筒照射都不可能。

在21世紀想要成為歌手，除卻選秀以外相對靠譜的路叫做藝考。參加名校的藝術校考，然後進入藝術學校學習唱歌，有能力的話去國外深造，成為一個小有名氣的歌手大概并不算難。

——綜上所述，李菜真的很天真。

其實從小體型就有些偏胖，努力用節食或者運動減肥過，唯一得到的結果是停經與滿臉的痘印。去醫院看過醫生以後被告知天生是容易內分泌失調的體質，從會診室走出來，胸腔感覺裝滿南極空運來的冰川。

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來以後告訴自己，不做歌手了，成為歌唱家的話并不用瘦，相反偏胖更有利。就這樣想着，她重新振作起來，然後發現一件事，初中以後，她不再長高。

爸爸媽媽都不算身高太高，她的身高永遠停留在了160cm以內。這樣的個子，是沒有辦法從事舞臺表演的。

在經歷了一個多月的看誰都想砍膝蓋的悲催生活之後，李菜再一次甩開了雜念。退而求其次，退退再求次之次，那就從事教育也可以，當音樂老師也會有機會站在舞臺上唱歌的。她打起精神繼續每個禮拜坐四個小時公交去學習唱歌與副專業鋼琴，在內心堅定地相信自己可以考上的同時，她也得到了有一定話語權的老師“你的确水平足夠”的鼓勵。

最後的最後，她沒有通過國內最高音樂學府的專業考試。更為糟糕的是，當初受父母老師慫恿以至于蒙蔽了雙眼的她只考了這一所學校。

最後李菜用不錯的聯考成績去了一所普通大學的藝術學院。坐在琴房僵硬地敲打琴鍵配合唱自己并不擅長的民聲時，李菜無數次質疑自己活着的必要性。

不過她依然好好地活下來了。也許大家從上面幾段遭遇已經能夠略微看出來一二了，李菜有一個光芒萬丈的優點，那就是樂觀。李菜的樂觀程度大概能夠與肖邦的無盡的才華媲美了。她就是那種“在海面上玩耍，突然有游輪朝着頭開過來了”，可是游輪離自己還有半厘米，她就能安心地說：“沒關系，還有半厘米嘛！”

毀滅級別的樂觀程度導致她不管遭遇多麽壞的厄運，也只會像個小醜一般滑稽好笑。

過去學習的分明是美聲，進入大學以後卻被對聲樂一無所知的校方強行調劑到民聲。分配完畢以後摸不清狀況的她才在同學的閑談中勉強領會意思——想要去優秀的老師和合适的專業的話，必須得先行找到進去的後門才可以。

懵懂恍惚變成惱羞成怒。天空在下雨，李菜闖進老師辦公室時撲了空，只能在辦公室門口踹了好幾腳洩氣，冒雨回到宿舍時說笑着的室友全部同時噤聲，一片死寂中，尴尬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她默默地在熄燈的宿舍拿毛巾擦幹淨頭發。

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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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這樣也不行。半推半就開始了根本畸形的大學聲樂學習，老師不學無術，但卻分外喜歡指點江山，多數時候她彈着琴老師在身後破口大罵，也有其他學生在，基本都是正統的民樂生，老師轉背就能笑嘻嘻地誇贊她們功課優秀、開朗大方，“不像某些人”。

——選專業時她對校方的不滿已經在學院人盡皆知，大家都避之不及，背後總要拿出來作為有關嚣張新生的談資。

李菜只得另外尋找老師，父母聽說之後也給了她支持，陪她拎着禮物登門拜訪，甚至搜羅好老師的時間表在疲憊之餘沖刺過去打招呼。最後得到美聲老師擺擺手推辭的回應：“你和你爸媽都不要再來了。”

爸爸媽媽連連鞠躬，回過身時露出一點歉意的笑容，那點笑恰到好處地刺痛她。然後媽媽甩甩手說：“你就認了吧。”

故事看起來差不多到這裏就應該結束了，李菜回去，然後安心繼續自己垃圾的音樂人生。然而回到課室，專業老師正在指導其他學生。師生一派其樂融融，轉身坐到鋼琴邊，李菜聽到音樂表演的同學一道蘸滿嘲諷的笑聲：“她爸媽也好矮哦。”

李菜蓋上了鋼琴蓋。

然後她站起身，在簾幕的陰影裏回過頭望向那個女生。李菜的動作就像鋸子鋸木頭一般铿锵有力一頓一促，她轉過身一步一步走過去，張口時稍微吸了一口氣。

她說：“你媽的爛逼都能被老子活活操成下水道。”

對方明顯沒有想到平時矮小愛笑好打交道大大咧咧的女生會突然脫口而出髒到這種程度的句子，還處在震驚狀态，李菜已經說了下去：“你個挨狗□□的鮑魚精，我怕你是上下兩張嘴都唱得不怎麽樣，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日你媽的說這麽多了□□得爽不爽？誰給你的嘴一根□□讓你有膽子說我爸媽的？”

說完她轉身拿包，轉過身去的一瞬間，老師如同殺豬一般嚎叫着命令她站住，而身後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則放聲大哭起來。

從把門口堵得水洩不通的粉絲中間拎着二十份外帶咖啡與幹洗過的衣服擠過去，用嘴從外套裏面咬出工作證給保安看過，李菜一路鞠躬打着招呼來到片場裏面，前輩利落地接過東西，順帶檢查咖啡是否完好無損以及小票有沒有動手腳，然後又給她布置了去帶孩子已經領取點驗粉絲送來的應援午餐。李菜幾乎嘔吐，撐着桌子歇息的間隙，被同期的新人十分貼心地提醒：“被前輩抓到偷懶的話會直接開除的哦。”

“知——道——了！”李菜俯身然後猛地起來，臉上已經粘上怎麽撕都撕不掉的笑容，“無人權新人萬歲！大學休學來打工的垃圾女孩馬上就去工作！”

“加油啦！”同期笑嘻嘻地說道。

“加油！”做着漫畫女主角才會有的勵志動作，李菜投入新一輪的工作。

領取應援物的時候，被當紅演員的粉絲用應援牌砸到了頭。李菜揉着頭走回去的同時在顧慮重擊會不會造成脫發，走到座位邊環顧四周，她沒有發現前輩，于是索性坐下休息一會兒。剛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她擡起腳來伸展身體不顧形象地伸了個懶腰。清早起來忙碌一天的疲倦趁機席卷上來，她有點困地閉上眼，搭在椅子上的手就是這時突然承受一股壓力。李菜警戒地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年輕男生試探的表情：

“請問您是場記嗎？”

年輕男生的眉目略微泛着孩子氣，頭發梳成花哨又高調的辮子，客氣的舉止卻又完全是懂事的樣子。他看着李菜的眼睛裏有光。

李菜立即站了起來，下意識在要不要鞠躬問好與對面前這個人的身份的盤查中掙紮起來，好幾秒種以後，她勉為其難地在幾天前的記憶中翻找出有關于眼前的小男生的信息。眼前的小男生是這部電視劇的男四號，童星出身，似乎很被看好的樣子。

面對長得好看的男孩子，李菜不由得語結，又為自己剛才狼狽的狀态感到羞愧，最後只能粗率地問：“有事嗎？”

“我的劇本有缺頁……”

負責劇本打印的就是李菜本人，倘若被前輩發現的話她大概可以立即從劇組消失。李菜仿佛搶自己的內衣一般奪過那本殘次品的劇本，并且直接将它強硬地插進了碎紙機，與此同時高效地解鎖電腦開始打印新劇本：“真抱歉！你等一下！也請你一定不要告訴任何人！”

“欸？”男生臉上有恍惚的笑容。

“啊，別說這個了，真的很對不起，我真他媽不是故意的……”意識到自己又一時間口出髒話，李菜差點扇自己耳光，她強裝鎮定，“你叫什麽名字？”

“啊，”男生似乎被她笨拙的樣子逗笑，指着她問道，“你剛才說髒話了吧？！”

“我不是都轉開話題了嗎？！哥哥！不要告訴別人啊！”

“知道了，不告訴別人。”男生垂下頭壓抑笑意，那勾起的嘴角能捅穿世界上任何一個女孩的心髒，再擡起頭來時，他身上剩下的只有爽朗，“我叫吳磊。”

他叫什麽并不重要，因為他們的人生是不會有任何更多的交集的。

李菜随口附和着“好的”，利落地從打印機中取出新的劇本熟練地裝訂好遞給叫做吳磊的年輕演員，轉頭時随便地擺擺手：“你一定會成為大紅大紫的演員的。”

方才的髒話與轉身擺手的背影似乎勾起什麽隐約而不重要的記憶，吳磊稍微皺眉，眉頭霍然展開的一剎那，他回憶起眼神乖戾的女生。成日的拍攝已經使他很累，疲倦清洗身體的時候，他張開嘴，吐出一句沒有人聽到的話語：“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