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夢

08

距離殺青的戲份留下幾天休息時間，不過因為接了其他活動的工作，所以也沒有辦法真的空閑，趕着晚上的航班回去上海。安頓好吳磊，與其他同行的同事說了一會兒話，李菜居然不知不覺睡着過去。

學生時期她總是精力過剩的，從來沒有做過課間趴在課桌上睡覺這種事，然而開始工作以後卻開始有點感覺力不從心了，不知道是年紀大了，還是說社會人就會如此。李菜昏昏沉沉睡着過去，累到一定程度的情況下就開始胡亂做夢。

她夢到自己站在舞臺上唱歌。

那真是十分神聖又令人高興的事，她穿着禮服，臺下黑壓壓的人群只盯着她看。然後她開始唱歌，喜悅和甜蜜填滿胸腔。一曲作罷，掌聲雷動，李菜快樂地走下去，那是她一直以來想象的後臺，大家忙忙碌碌，見到她時臉上卻都不約而同露出谄媚又友好的微笑。沒錯，就是這樣，就算只是裝模作樣的也好，她想看到別人這樣對她笑，敬畏都太過分，她只希望得到尊重。不過被追捧的感覺真好啊——

就在這時，突然身後有人給她披上一件衣服，她立刻感到溫暖起來，回過頭去，身後是一個男子。

沒有任何道理的，她看不清他的臉。她只能立刻擠出笑容，不過在榮光之下，那笑意又比平常要真誠，她說：“謝謝你呀！”李菜都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像這樣發自內心甜滋滋地說話了。

只見那人也笑，笑容那麽眼熟，李菜好像看過很多次。即便看不清他的面孔，她也能感覺得到他溫柔的目光。李菜感覺自己窒息，在那一刻幸福得快要死亡了。然後她聽見他說：“你和我這麽客氣幹嘛。”

等一下——！

這個聲音？李菜眼前的聖光霍然消散，那張精美得閃閃發光的面容逐漸浮現在視野中，果然是那個人。李菜深深吸了一口氣，可以猜想到自己眼睛裏一定漂浮着星星。

吳磊朝她溫和地微笑：“李菜姐。”

是夢也好，就讓我多沉迷一下吧！

仿佛諷刺與作弄一般，李菜就在這時緩慢地被現實拖行着恢複意識。她緩緩地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前座椅背上的乘機須知，對面隔着走道的座位是空的，而身邊的同事則在用平板電腦看着時興的電視劇。她張了張嘴，剛才夢裏唱過歌的喉嚨是幹澀的，身上不知何時已經蓋了東西，是一件橄榄綠色的外套，她認得出是自己伺候的小少爺今天穿的那件。揉了揉太陽穴，她吐出的第一句話是：“吳磊呢……”

“剛和空乘協調換到前兩排去了，說是空調涼。”同事頭也不擡地回答。

她不再接話，打了個哈欠解開安全帶起身，走了幾步繞到前面就看到那位小少爺。吳磊正睡着，阖上眼皮以後睫毛顯得更加修長，像是一排默不作聲的植物靜悄悄地匍匐在他幹燥單薄的眼窩裏。他側着頭抱起手臂，看起來有點不安穩，卻又顯得很男性化。

明明還沒二十歲，就已經有些男人的樣子了。少年的成長真是令人肅然起敬。

李菜這麽想着，擡手把那件外套蓋回他身上。

她的動作已經很輕了，但他瑟縮了兩下還是睜開了眼睛。那雙鏡子一樣清澈的眼睛在昏暗靜谧的環境中微微發着光，看到她以後他立刻微笑，就是她夢裏那種笑容，那不禁刺傷了她。可是他沒察覺到。吳磊低聲說：“李菜姐。”

“你不冷的啊。”她不客氣地給他壓緊。

“這不是想着你剛受過傷要多注意嘛。”他倒是也豁達，直接爽爽落落地就坦白了。

李菜不自覺綻開面對小孩時才有的耐心笑容：“不用你擔心。”

頭等艙這邊乘客不夠，李菜索性也就坐到吳磊旁邊。坐下以後她側頭看向窗外漂泊的雲與浩瀚的天空，想到什麽之後，又不由自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在想什麽？”吳磊突然問。

沒有想到會被雇主問這樣的問題，李菜愣了一下，然後戲谑地挖苦道：“你還會關心下屬私事的啊？”

“對啊，”吳磊也笑笑，“我超人性化的好伐？”

“沒，”李菜若無其事地說謊，那對于她來說并不算什麽特別的技能，不過張口，輕飄飄卻令人不會放在心上的話語就能自動飛出來，“只是在想回去一定要吃麗芝士的威化餅幹。”

他們之間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清是局促還是自然。總而言之，在那寬敞的空間中，李菜感覺有一瞬間的放松，然後一切在下一秒重新緊繃——吳磊說：“你真的在想那個嗎？”

“欸？”李菜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感覺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擰過頭。

與吳磊直視一秒，她立刻又撤回去。明明對視過好多次，這一次卻感到格外窘迫。她覺得自己雙頰發熱了。

“李菜，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麽。”這一次他沒有叫她姐姐，也不說其他工作上的事，只是這樣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語一般說了一句軟綿綿的關切的話。李菜感覺自己全身滾燙，馬上就要燃燒起來。

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呢？

李菜感覺自己變回小女孩了。好多時候，她總覺得自己是一個老女人，雖然是這個少女的年齡，可是早就已經衰老不堪了。

我從來沒有好看過。我從來沒有被尊重過。我從來沒有随心所欲做過什麽。我從來不是少女。

她說：“唉，我也不知道。”那是她頭一次那樣說話。

“李菜，”吳磊突然攏着外套有點疲倦卻沒有睡意地問，“你有什麽夢想嗎？”

耀眼的聚光燈，寬闊的舞臺，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聽衆，尊重的笑臉，以及說着“你和我這麽客氣幹嘛”的人。

李菜抽搐了一下，吳磊還在想着什麽，她突然顫巍巍地開口，纖細的嗓音散發着危險的音調。她說：“吳磊。”

“？”他側過頭，俊美的臉恰好在窗口投入的日光中熠熠生輝。而他視野中所看到她卻只是隐匿在那片黑影裏。

李菜垂着頭，在陰霾中看不清表情。她說下去，好像每一句都是真理：“那些都是夢想。是美好的夢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