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奧德賽

09

從會場回去的時候堵車，等了好久也不見動彈，不得不贊嘆上海的交通之繁忙。吳磊索性問了李菜能不能下去，李菜考慮了一下，問過經紀人以後點頭。另一位男助理先下車給他拉開門，吳磊戴上帽子下車，之後是拎着外套和包的李菜。

他們一起并肩走回去，從高速公路上下去的時候，風有點刁鑽地把他們的頭發一齊揉亂了，從那上面居高臨下地望向上海的其他地方，偶爾也許會有一點悲天憫人的感覺。畢竟高樓大廈與燈火輝煌的感覺并不是在哪裏都可以這麽深刻而顯然地感受到的。吳磊雙手插在口袋裏，這樣的情形他已經見過很多次，李菜也不是第一次見，不過都不約而同在微涼的春秋夜晚沉默。

李菜說：“真不錯啊，上海——”

他輕飄飄地問：“你是哪裏人？”

“和下屬聊這個真的好嗎？”李菜悶聲笑笑，拽着他腳步不停地朝前走，“你知道自己在網路上經常被一些別有用心或者吃飽了沒事幹的人亂說的就是出生地的問題吧？”

“哈……”吳磊發笑，有點踩空的味道，可是又顯得好可愛，男孩子燦爛卻游刃有餘的感覺閃閃發光惹人憐愛，距離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已經長高太多，肩膀也寬厚了許多，令人很安心。他說，“那些我不管。”

“是嗎？這種游刃有餘的感覺倒是很好——”李菜不知不覺又在誇獎他，她從事這一行以前讀過一些相關的書，成功心理學什麽的也說鼓勵誇贊很重要。

“不是，”他側着頭，剛才睡過所以翹着的頭發很俏皮，眉眼和嘴角的笑意像玻璃碎片刺人又漂亮，“因為我身後有李菜。助理會幫我處理。”

李菜猝不及防頓了頓，一時噤聲，然後感到害羞得五體投地。他長大太多，現在像個真真正正會花言巧語巧言令色的男人。真狡猾。李菜說：“是，是。”

“所以你是哪裏人？”吳磊輕飄飄地問。

“南方的一個小縣城。”李菜看着遠處缥缈的夜空，“反正沒有這裏厲害就是了。小時候幾乎看不到很高的樓，到處都灰蒙蒙一片，晚上大家就各自回家睡覺。不過現在繁華很多，也有點上海的味道了。”

“你多久沒回去了？”

“……”李菜遲疑了一下，“上大學以後就沒回去吧。放假要麽呆在學校要麽去北京找原先的老師學專業。”

他們一起并肩走在光線昏暗的平整道路上，頭頂是城市裏破碎密集的霓虹燈燈光，遠處看不清漆黑的地平線。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夜風中走着，沒有人認出他們，即便有路人也是行色匆匆。總會錯覺能這樣一直走下去。

吳磊忽然沒有緣由地問：“你不想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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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菜不說話，只是腳步不停地朝前走。他們走着走着，李菜說：“你聽說過奧德賽嗎？”

“什麽？”吳磊有點好奇地側過頭，精美的臉在光影中明滅閃動，“你說的是木馬特洛伊的那個奧德賽嗎？”

“沒錯。”李菜說。

“怎麽了？”

“我也是以前偶然在網路上看的，之後剛好翻到了荷馬寫的《奧德修紀》。”說這些話的時候，李菜的側臉在灰暗的背景下有些悲傷的顏色，在那種混合的色彩之中甚至趨向于透明，“奧德賽在特洛伊戰争後漂流在海上回家，可是路上遇到了許多艱險。他用十年才達成目的回到故鄉。我想像他一樣光前裕後地回家。”

“那個我也知道，”吳磊淡淡地回答，“雖然我看的是電影。國王阿爾喀諾俄斯設宴招待奧德賽的時候，歌手在一邊吟唱了有關奧德賽的英雄事跡。那一段我印象很深，反複看了很多遍——聽到過去自己所創下的功績被吟誦成傳說，奧德賽掩面痛哭。”

兩個人一步一步走在回去的路上，聽到這裏，李菜突然也激動起來，她難得地像個小女孩一般雀躍地小跳着擺動手臂，認真地說下去：“我也超級喜歡那裏！奧德賽感動得泣不成聲！感覺就像一切終于走到結局，心裏忽然釋然了一樣。”

“欸？”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吳磊這時突然發出了一個這樣的音節，他的笑容沒有褪色，只是像灰塵一般攏在五官上遲遲沒有散去，就這樣仿佛習慣一般依附着說下去，“你覺得他是感動嗎？”

“嗯，不然呢？”李菜頭翻了個白眼反問道。

他們最初都沒有說話。在同一年的不同地方以不同性別出生的二人擁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然而仿佛世界的捉弄一般，他們還是相遇了。在這樣五彩缤紛又無情殘酷的世界。此時此刻他們朝前走着，身邊只有對方，可是他們還什麽都沒有察覺到。吳磊慢慢地回答：“我以為他只是悲痛而已。”

“什麽？”李菜猛地回過頭，拉扯着吳磊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加大的力氣。她滿臉狐疑地看着自己的雇主，分明是自己率先提出的話題，可是卻居然遇到了無法理喻的狀況。

“奧德賽生性多疑狡詐，難以相信任何人，”吳磊說這些話的時候仿佛只是在夜風中吐息，他的談吐漂亮得像是雕塑，“在回去的旅途中，他失去了所有同伴，最後站在家門口還要欺騙妻兒，用鮮血弄髒自己的家才善罷甘休。

“最後聽到自己的史詩時，難道不應該哭出聲來嗎？”

李菜霍地站住，雙腳僵硬地再也邁不出任何一步。她僵硬在原地，直到眼前的男生朝前走了好一段距離回過頭，她才恍恍惚惚地對上他的視線。他們就這樣在寂寥而寬闊的夜色中對望，吳磊說：“有什麽問題嗎？”

“吳磊，”李菜眼睛裏的白晝慢慢陷入黑夜，并且不動聲色地涼下去，“我們真是不在同一個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