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燈下見江河(3)

“車燈光……”她輕聲和他交談,裝着小情人的語調,“原來能做躲避物。”

那一束束燈光真是好東西,照的敵人睜不開眼,還能隐蔽自己。

“沒見過?”他笑問。

她“嗯”了聲,頭回見深夜對峙。

“晚上給你慢慢講。”

謝骛清不再逗留,背對栅欄,走向租界深處:“車在哪裏?”

她指右側路口,剛才的逢場作戲讓她不自然了兩分鐘。但很快她就自我開解,只當是老同學之間的交流,新時代了,碰上格外熱情的同學,如此擁抱也有可能……

他始終沒回頭看。她留意到,租界外的汽車燈光還在,他的部下們想必擔心他,不願離開。“我沒想讓你過來,”她以為來得會是接電話的男人,“你現在太特殊了,獨自一個人在租界,沒人能保護你。”

他倒不是很在意這個。

老頭子們留他在這裏,是想封他父親的口,如果他死了,不止沒了牽制的東西,還結下了生死大仇,不合算,所以必然會想辦法保護他。而那些藏在暗處,想借此機會讓他客死異鄉的魑魅魍魉,應該來不及聞着血味追過來,畢竟此刻,想出入法租界難如登天。

“別人來,未必能解決你的困境,”他告訴她,“我來,最方便。”

“一個謝骛清就是一個團?”因為他冒險而來,她心裏待他更親近了,不覺開起玩笑。

謝骛清搖搖頭,側過頭,看着她的眼睛說:“至少值一個師。”

她被引得笑了。

他言歸正轉:“先找住處。”

謝骛清同她并肩而行,始終保持着一人距離,用禮貌劃清了距離。

茂叔等得焦急,見她帶着謝骛清出現,難免驚訝。何未輕聲說:“今夜沒人能出去,我們需找一家飯店住。”

茂叔領會,為他們打開轎車門。

何未同他坐進車裏,隔開了外頭的嚴寒和租界口窺視的目光,她放松了,關心他的胳膊:“你這傷怎麽來的,嚴重嗎?”不是見佳人嗎?何至于傷到。

“小皮肉傷,一個意外。”

他簡單說,無意多談。

“去法租界最好的飯店,”車剛啓動,謝骛清就對前面茂叔說,“務必定一個情侶房。”

茂叔方向盤險些沒握住,但還是很快領會了意思,順便從後視鏡仔仔細細看了一眼未來姑爺的這個有名的謝家獨子老同學……

茂叔雖因為貨物的特殊,不便動用太多人脈關系出租界,但找個飯店還是極方便的。

他們只開了同樓層的兩間房,一間給她和謝骛清,另一間則住着兩箱貨物和全部跟随而來的何家人。大家一夜不睡不重要,人不能分散開,避免人或貨物有事。

法國人的酒店內裝潢,遠比英租界的浪漫。

滿室貼着金浮雕的家具,牆角有鎏金座鐘,擡頭是水晶吊燈,窗簾也是暗金色。窗簾下墜着長長的繩穗,如同被人灑在地毯上……更別說那張看上去就能睡四個人的柔軟大床了。

窗邊的牆角,有一個深紫色的絲絨沙發,單人的,沙發背上以金線繡成了一朵綻放到極致的玫瑰。謝骛清仿佛看中了這個沙發,從進門就坐定,再不去別處。

一為避嫌,二不想離太近,讓她察覺身體的熱度。這一次似乎燒得格外兇狠,酸痛從骨頭縫裏蔓延開,不過,有傷口的疼壓制着,還算好。剛被去了不少腐肉,正疼得興起。

何未要人送了水果和茶水來。

人走後,見他沒挪動的意思,給他倒茶:“這家具,像上世紀的。”

“要再早些,”他陪她聊,“像路易十六的喜好。”

何未驚訝看他。

“以為我只會打仗?”謝骛清靠在沙發背上,完好的那只左臂撐在扶手上,遠遠望着她,說,“你還在咬糖葫蘆的年紀,我已經開始上列國君主制被推翻的課程了。”

想了解他們為什麽被推翻,先要摸透他們的奢靡習性。君主制的集權,以舉國財富來打造宮廷擺設,這一點,中外相通。

她抿嘴笑着,小聲揶揄:“你是不是只知道北京有糖葫蘆。”

說完,又道:“這樁事辦完,我帶你吃遍四九城。”

謝骛清微微颔首,輕聲笑回:“多謝”,言罷,補上稱呼,“何二小姐。”

這話在何宅說過,此番是第二次,卻因情形不同,輕松了不少。

“來。”他忽然說。

何未領會他要談正事了,走到他面前,靠着床邊沿坐下來。那處,正對着小沙發。

“許多話用電話不好問,”他低聲道,“而且讓他們問,你未必肯說。”

他說的沒錯。

“你想帶出去的貨物是什麽?”他直接問。

他處在這樣的境地,知道的事越少麻煩越少……何未猶豫着。

謝骛清仿佛看穿她的心事,輕聲說:“雖有特許通行證,但要帶出去,須開箱。我相信,你并不敢開箱。”

如果敢,就不必求助于他了。

謝骛清看她始終不語,再道:“這批貨想出去,需拆分,分批帶走,從現在開始安排,完全來得及。但你先要告訴我,箱子裏的是什麽。”

她仍在猶豫。

他最後說:“當然,既然我在這裏,想連箱帶走也有方法,只是為了兩個木箱鬧出一個大案,是否值得?”

木箱确實不重要,重要的是裝着的東西。

“我的貨,”她想了想,輕聲說,“是兩個人。兩個箱子,裝了兩個人。”

“活人。”她補充。

他沒露出絲毫意外的神色,似在來前就設想了全部的可能:“如此最好辦,讓人從箱子出來,跟着我們的車走。留兩個你的人在法租界,等事情過去了,随時離開。”

沒這麽簡單。

何未輕搖頭:“他們不配合……是被迫的,被綁來的,不是自願上船。”

他難得沒估算到,反而有了幾分興趣,沒說話,等她揭曉答案。

她沒想過,這樁事要從自己口中講出來。

“先給你倒杯茶,”她兩手端茶壺,倒了紅茶,端到他跟前,“喝口水,你看着挺累的,應該早睡了,被我叫起來的?”她隐晦地表達了,把他從鴛鴦被裏吵醒的內疚。

謝骛清似乎默認了,不答,徑自接了茶杯。

但右臂受傷了,如何能重溫鴛夢……她走神地想了幾秒,又想,總有辦法的。

她不再想人家卧室的事,回到原處,挨着床邊沿坐下,在燈影裏,輕聲說:“我哥哥走之前,把我托付給了一個人。”

謝骛清端着那杯茶,向她看過來。

“現在他是我姐夫。”她說。

何家不孝女離經叛道的名聲,從登報斷絕關系開始,其後接二連三,出了不少讓人咋舌的事,這便是一件。傳聞裏,本該娶何未的召家公子陰差陽錯下,娶了她姐姐。她一怒下設計,把人家弟弟、也是她曾經的同學召應升設計綁走,送去戰場,生死未蔔。這事傳過一陣,被何召兩家合力壓下了下來。在京外的人,未必知道。有人說這是一筆交易,何二為此花了不少的錢才擺平。

“召應升發表了許多的文章,罵軍閥亂局,得罪了人,”她給他講着傳言下的真相,“當時有叔叔的朋友提醒我不要再和他聯系,說有人做了計要殺他和他朋友,而且指定了下月必須死。我想救他,但能力有限,”二叔白手起家,除了錢,在北京沒有什麽大根基,“于是就……買人把他們綁了,交給宮裏的太監,藏了起來。”

那裏是一個過時的世界,無人關注,無法自由出入,最适合藏人。何未給了太監許多錢,藏了他們一段日子。她對外故意讓流言四起,掩蓋真相,只等着大家相信傳言,再想辦法把人送走。

後來宮裏開始籌備大婚,每日進出車輛查的嚴,都要開箱,反而不如先前守衛寬松,找不到機會将人送出來。

她不敢冒險,慎而又慎,把何家客輪最後一班的日期一拖再拖。

“我等了許久,等到了最好的機會。大婚連唱三天大戲,那是宮裏宮外最熱鬧的日子,進出貴賓無數。我拜托一位往日關系好的貴賓,幫我運了箱子出來。”

她打通關系,把他們運到了天津法租界的倉庫,計劃今天取走。

關關難過,關關過。

沒想到貨取到,卻被困在法租界。

“如此說,他們該感恩于你,”他問,“為什麽不配合?”

“我沒料算到……那太監會折磨他們。”

宮內大婚首日,她歡喜地算好時辰,在唱大戲第二日,午時讓蓮房等在宮外接箱子。接回來時,她剛見完謝骛清他們,備好酒菜為他們接風洗塵……當日卻鬧得十分難堪。後來他們再不肯信她、不願配合,此行又危險,她就只能綁了人,強行裝箱。

“其實情有可原,自己也不好受。”她設身處地、公平地說。

他不語,喝着何未為他倒得茶。

何未瞥鎏金座鐘上的指針,十二點多了。

“我可以和他們談,”他忽然說,“現在談。”

謝家人出面,或許真是個辦法。

謝骛清申請的通行令是明早五點的,只剩四個多小時了,她不想再耽擱,叫了茂叔來,陪謝骛清去另一房間。她沒去,怕自己在不好談。

幹坐半小時後,她深覺等不是辦法,需抓緊時間做事。

既要逢場作戲,都要有幽會的樣子,她到浴室,放了半個浴缸的水,用梳子梳下來的頭發,放到水裏。毛巾、浴巾全弄得濕了,瓷磚也不能幹淨,要有水跡。

想想,把浴袍抱到了外頭。

一件仍在沙發上,一件……正找尋一個合理的位置時,門被推開了。

謝骛清手裏拎了半瓶子的白葡萄酒,微醺着、懶散地以完好的左邊肩膀頂開門,見她僅穿着一件綢緞白襯衫,散了長發,抱着雪白的浴袍望過來,目光微微彙聚了一秒。

他低聲問:“還沒睡?”

她不曉得是否門外有耳,輕聲回說:“你才回來……”帶着小小的怨怼。

他倚靠着門框,凝着她。想必是在感嘆她的配合天賦。

随即,他慢慢,帶着醉意走入,關了門。

碧色瓶子被放到門口櫃子上,櫃前貼着的織錦緞,将那酒瓶子襯得更不似普通玻璃,碧似玉。那些歐洲王公貴族熱衷的家具式樣果然有些門道,這房間越看越像……歐式盤絲洞。

靜裏對立了幾秒,她忐忑問他:“他們怎麽說?”

他拿了半瓶酒回來,神色難辨,讓人無法摸透那邊的情景。

“他們說——”謝骛清彎腰,撿地上的浴袍。

“算了,你別說了。”她忽然不想聽了,那日他們難聽的話說了太多。

“救命的恩情,此生難報,”他把浴袍遞給她,接着道,“在何宅冒犯的地方,誠心致歉。”

竟然……真解決了。

何未從他眼裏看到的是真實不虛的笑意。

“忠門之後,果然更容易讓人信服。”她感激又羨慕他。

“忠門二字太重,”他的嗓子因高燒受損,方才說了不少的話,難免比離開前暗啞了,“你這樣,至少不用看着親人一個個走。”

忠門,那都是用家人的白骨堆出來的。

何未怕他被牽着記起難過往事,沒再往下說。

她見他拿着浴袍往浴室走,忙一步上前,攔住說:“浴袍是我丢下的,拿回去做什麽?”

謝骛清反應了一霎,即刻懂了。

她不知怎地臉熱了,一聲不吭地從他手裏拿走浴袍:“只是沒想好,究竟兩件如何丢。”

“我習慣丢在浴室。”他實話實說。

兩個人光溜溜出來?何未抿了抿唇,臉更熱了,直接丢到床畔:“那還是在床邊好。”

謝骛清被她引得笑了,什麽都沒說。

何未轉而看床。不愧是情侶房,連個能睡的沙發都沒有。估計……不想給情人吵架留的後路,是吵是好都要在床上,誰都別想卷鋪蓋睡別處,除非躺浴缸。

她不見身後人出聲,一扭頭,謝骛清已經進洗手間了。

隔着道門,謝骛清把手洗幹淨,他手上沾了那兩個男孩子的眼淚。

他的敵人曾評價,謝骛清為人,極擅心理戰,刁鑽狠辣。他這種人,想攻破兩個小孩子的心理防線太容易。方才的談話,一半為換他們配合,另一半則因他愛惜有救族心的孩子。他是辛亥革命出來的将領,深知走到今天的不易,而今租界遍地,各省對峙,複興華夏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他們這些過來人,終将成塵成土,為後人鋪路。如同少年的他,正是被黃花崗前人的鮮血染紅了眼,才會抛下一切,走到了今天。

何未已想好了,今晚靠床頭坐幾個小時,稍作休息即可。

謝骛清一出來,坐在床邊沿的她忽然不好意思起來,主動欽滅了床頭燈。窗簾拉得嚴,突然沒了光源,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她怕他找不到床,很快又打開:“你先上床,我再關燈。”

“有光沒光都一樣,我能找到路。”

她笑笑,再次欽滅了燈,眼前又是不見人影的黑。地毯厚,完全吞沒了腳步聲。忽然,床那邊陷了一下,她靜住呼吸,随着床再顫動了一下後,那邊再沒了動靜。

“四點半動身。”他的聲音說,好像不在床上。

何未的眼睛适應了黑暗,瞧見床對面沒有人。她回頭,發現他在角落那個絲絨沙發坐着。

他閉着眼靠在那兒,啞着聲告訴她:“你睡,我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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