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白日見烽火(2)
“吃什麽不要緊,”她輕聲道,“我只是怕單獨在這裏吃飯,被人多想。”
謝骛清望着她:“多想什麽?”
“這次不需要避開人嗎?”她怕把握不好尺度。
謝骛清笑了,不大在意地問:“在京津,我們兩個曾是什麽關系,還有誰不知道?”
何未不禁也笑了。
久別重逢的生疏被這話打散,好像謝骛清這個人從沒離開過,永遠似是而非,喜好逗她。
“那是兩年前,”她開起玩笑,“謝将軍走了這麽久,怎知我和過去一樣,還願意和你做毫無意義的應酬?”
“毫無意義,”謝骛清重複她的話,若有所思道,“原來過去在二小姐眼裏,都是毫無意義的。”
他那雙眼像要把人罩住似的。
“倒也沒有,”她輕聲道,“聽說謝卿淮将軍在南方功業高,比昔日的謝少将軍還要厲害。能結交這樣的朋友,怎麽會沒有意義?”
謝骛清到門邊,上了鎖。
輕微的一個落鎖聲,聽得她紅了臉。時隔兩年,還是一下子想到當初隔間裏的荒唐事……她曾想過許多回,倘若謝骛清沒走,兩人再相處一個月會不會真在一起。但也僅是想想,她摸不清這個男人的心思。
二十八歲的謝骛清,她完全拿不準,如今馬上要三十歲的他……她更拿不準。
謝骛清已到她跟前。她兩手交握着,人已酥麻麻的了。
“你和女孩子獨處都要先上鎖嗎?”她輕聲問。
他也輕聲回:“要看這個女孩子和我是什麽關系。”
“比方說呢?”
謝骛清沒回答她。
兩人站得已足夠近了。
“讓我看看你。”他輕聲說。
不知怎地,短短一句話惹得她眼睛紅了。她搖頭,低頭不想讓他看自己的眼淚。
她感覺謝骛清拉住自己的一只手,用力握住,她的身子被摟過去、撞到他的胸膛上。他襯衫上屬于謝骛清這個男人的氣味包裹着她……
她一眨眼,眼淚就掉進了他的襯衫領口。
謝骛清感覺到水流從鎖骨滑下去,落到腰腹上。他摟緊她,親她的頭發。
“讓我看看。”他低聲說,在她耳上方。
她糊裏糊塗的,但還是能想到他想幹什麽……何未不想讓他看,努力低頭。兩手環着他的腰,手搭在他槍套外的皮帶上,食指在他的槍套上輕劃着。
謝骛清低頭,輕聲問:“又不是沒親過,怕什麽?”
他呼出的熱息光是打在額頭上,已讓她臉漸漸變熱:“太久了……離上次。”
謝骛清繞到她耳垂上:“是太久了。”
何未被他親到耳朵,身子一下子敏感得僵起來。謝骛清的手滑到她的頸後,讓她擡頭。
她被親到人中,感覺他的唇從自己的人中移到了上唇。像有絲絲的放映室雜音在耳邊,她像在看自己和他的黑白默片……清晰地看到謝骛清的唇在自己的人中和嘴唇上游移着,他開始吻她,把屬于男人的熱意和氣息帶給她。
何未被他吸得咬的嘴唇發麻,昏乎乎地兩手抓住他腰後的腰帶。
……
兩人親着親着就到了卧室。
何未摔到床上,下意識扣緊他的槍套。
謝骛清單手解開那把槍,連着槍套扔到她頭上的枕頭後。他的唇下不停,只是親吻的節奏快了許多。何未感覺到自己的長發散在臉旁,才後知後覺發現頭發早被他的手指撐開解開了,發絲在她臉邊摩擦着,弄得人癢,心裏也癢。
她微微喘着氣,輕聲問:“你過去都是這樣?一定要解開槍才肯親……”
他笑,嘴唇又堵上來。
何未繼而又想,他這次回北京難免見到許多的前緣,會不會經不住誘惑重溫舊夢?他抱住別的女孩子是什麽樣的?過去……或者在這兩年。
謝骛清發現她親的不大專心,離開她的唇,親她的耳垂:“不是。”
什麽?哦,解開槍……
她早在下一個思緒裏不舒服了。
何未不想讓他識破自己的心思,想說點兒什麽,謝骛清的唇在她的耳垂到耳廓間移動,啞着聲說:“怕槍走火傷到你。”
……
謝骛清的唇仍然在她耳邊游動着:“上一次也是。”
何未被拉回那熄了燈的隔間,面前是多寶格,一扇推拉門外的紅綢布桌上,有骨牌在數十根手指下的嘩嘩作響。
……
卧室沒亮燈,借着會議室的光。
謝骛清瞧着她的眉眼,在她的臉前的:“想不想先吃飯?”
她輕點着頭,見他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嘴唇麻麻的,她忍不住輕咬着。
他想提醒她咬得多了,出去人家看得到。上一回在隔間裏就是如此,自己吃着臘八粥,幾個人叩門進來問事情,何未為顯示兩人什麽都沒做、十分清白,積極地開了門。謝骛清想拉她都沒拉住……那晚她走後,他被那些人好一陣嘲笑,說謝少将軍怕是戰場上待多了,完全不懂憐香惜玉。
她虛飄飄的,還不是很有實感,她見謝骛清瞧着自己的嘴唇,心更酥了。
謝骛清看到她的神态,最後什麽都沒說,下了床。他将槍重新裝戴上,往門口走。
“清哥。”何未突然輕聲叫他。
謝骛清腳步停住,回頭看她。
“我想講講輪船的事,”她認真說,“那是給你的生辰禮,也是我為革命做的一點貢獻。”
謝骛清走後,她開始學着留心和戰争有關的訊息。聽說日本人一直扶持奉系,把從歐洲采購的上萬的槍支、數百炮彈和十幾門大炮轉賣給軍閥,還幫他們建軍工廠……這些過去都是她不曾注意的,聽得多了,她就開始擔心南方的裝備跟不上。聽人說南方人辦軍校,都要低聲下氣去問軍閥們籌錢,就為謝骛清他們揪心,才想着借運送物資的機會,送過去那艘船和貨,為革命盡些力。
“謝謝你。”謝骛清語氣嚴肅。
“不要你謝……算了,還是當生辰禮吧。其實讓我年年送,我都送不起的,”何未笑着将此事淡化,只是柔聲說,“沒想到你三十歲之前能回來,本想給你做三十歲的生日禮。”
其實他也沒想到,能這麽早回來。
他見何未坐在暗處的床上,摟着一個抱枕,手指還在無意識地揪着抱枕的金色穗子……這一回再見她仍是未嫁身,算是老天厚待了。
謝骛清沉默着走到門邊的木衣架旁。
何未瞧着他把手探到軍裝內,猜他是不是想抽煙了。
他摸到冰涼的白瓷,靜了片刻。
何未見他似找到了什麽,但抽回的手上卻空着的,略微不解。難道煙沒了?
她眼瞅着謝骛清回到床旁,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要叫副官嗎?”叫林骁送煙過來。
謝骛清搖頭,坐回到床畔,像要說正經事的神态。
“這次北上,大家都在冒着險,怕是一個陷阱,”他低聲道,“帶再多的人都沒有用,此處是別人的地方。”如果是個陷阱,或是最後和談鬧翻了,南方過來的人都有可能被扣住,或是被殺。他們都是帶着最壞的打算毅然北上的。
“我明白,”她說,“我這兩年了解了許多形勢,自從北京這裏發了電報去南方,我既高興有希望見你,又怕你北上……”
何未知他是涉險北上,并不輕松:“我們上一回那樣就好,你不必日日見我,找我,”她說完,站在自己角度安慰他,“這樣其實對我也好……畢竟何家不能和任何一方走得太近。”
謝骛清微微點頭。
他還有一番話,是私人的。
“我的前半生雖有功勳,為父母兄姐卻做得極少,自覺虧欠他們許多……”謝骛清輕聲道,“我是跟着叔叔長大的,過去他也常說虧欠家人、虧欠嬸嬸。那時體會不多,等年紀漸長,這種感受越深。後來我一直想減少對別人的虧欠,沒什麽好辦法,只有克制自己,不要增加更多的親人,減少牽挂自己的人。所以過去沒想過要和誰真正在一起。”
何未像從他的眼裏見到了過去三十年的狼煙烽火……烽火中,有家國天下,而煙塵下,卻埋蓋着對至親的虧欠和愧疚。
她說不出的難過:“我沒逼你的想法,只想着開心一日是一日。你們那代人可能不習慣新式戀愛……覺得輕浮。但你每次來時間那麽短,也只夠談談戀愛。”
謝骛清聽得笑了。
“雖然上次不算這種關系,今日總該是了,”她被他笑得窘,“我又不是……随便誰都能親的。”
他笑意更深:“何二小姐金貴,自然不是誰都能親的。”
她臉更紅了,比方才被親時還紅。
“未未。”他忽然叫她。
每次他叫她乳名,她的心都能立刻軟下來:“嗯。”
“剛才的話,都在講過去。”謝骛清說。
“這次北上,我不知何時會走,但還是決定問你,”他輕聲又道,“問問你對婚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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