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醉顏對百花(2)
見到午飯時間,謝骛清為她取了大衣,何未過去穿。
“你身上總有中藥味兒。”她聞着。
“從奉天回來路上喝過湯藥。”他如此解釋。
餐車車廂裏,有幾桌人,都是這次為了南北和談來的。
南北和談不止是北上的人和北京臨時政府的人談,還因為要召開“國民會議”,邀請了全國各地的軍閥頭目、官僚買辦,還有各省政客以及那些吃軍糧官糧的文人。他這趟車上就有上海商會的副會長,那人認出謝骛清,但見他身邊守着軍官們,沒貿然過來招呼。
林骁讓人前後守了門。謝骛清選了角落座椅,将她讓到沒窗戶的那一側,自己臨窗坐了。他照舊,把臉旁車窗的布簾子拽下來,用銀環子輕勾住。
何未見林骁等人嚴陣以待地防範……意識到餐車這種四面是窗、兩邊通道沒法封住的開放車廂十分不安全。
“我沒經驗,沒想過這裏不好守。”她輕聲說。
“是我想陪你出來,不是你要求的,”謝骛清低聲寬慰她,“不必放心上。”
他問人要餐單,想試試她說的飯菜。
“要咖啡和面包吧,”她主動要了最簡單的,“想吃什麽,等到了北京再說。”
謝骛清看她的眼睛,想,還是委屈了她。
他順了何未的意思,要了最簡單的咖啡和烤面包。他看着車窗外的冬日風景,頭次懷念在歐洲讀高級軍官學校的時候。如果何未和自己在那裏相識相知,要簡單得多。
在那裏沒人認識謝骛清是誰,既無人擁戴他,也無人恨他、想要他死。
“少将軍,”餐車門口有記者被攔下,他一見謝骛清就激動地招手,“是我。”
謝骛清認出那人,讓林骁放了行。
記者摘下頭上戴着的土黃色瓜皮帽,對謝骛清深深一鞠躬:“少将軍,又見面了。”京城的記者和文人們都以挑戰軍閥為樂,對穿軍裝的鞠躬,她頭回見。
何未總覺此人面善,她是生意場上的人,擅長記人的面孔。細回憶下,想到那年在六國飯店見俄公使,在西餐廳見到七八個局促躲難的年輕人……有這一張面孔。
“那年我們給少将軍添了麻煩,沒來得及道謝。時隔兩年,這句謝終于說到了。”記者感慨看這個恩人。
那年京報的文章得罪了人,他們幾個走投無路,聽說謝家的少将軍入京,貿然去求助。謝骛清面對幾個年輕人的無措,囑人在六國飯店付了房錢,讓他們住進去避難,叫了兩個兵士守着。等風聲過去了,他又挑了個時機說了兩句情,讓這件事過去了。
後來這些年輕記者們離開飯店,想感謝卻再見不到謝骛清本人了。
記者方才在二等車廂上車時,聽人議論說謝少将軍從奉天回來,就坐這趟車入京,特地穿了幾個車廂過來見恩人。
“将軍這一回冒着風險北上,我們都曉得的,”記者神情鄭重,輕聲道,“請将軍為了家國,保重自己。”
謝骛清微笑着點頭。
從頭至尾,林骁等人都在防範這位記者,對他們來說,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潛在的威脅。記者是個知曉事理的人,不想讓軍官們緊張,又是深深一鞠躬,告辭而去。
等這位京報記者走了,她問:“你怎麽做人質,還能給人求情?”
謝骛清笑笑:“我這個人質十分要緊,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她笑了。倒也是。
回到車廂,何未仍心裏感慨。
“你消失了九年,仍能讓人記得你是個好人,問你求助。哪怕沒見過面,都相信你。”
謝骛清道:“二小姐不也是。”
他指得何未初次贈票之事。
“我和他們有些相同,但也不一樣。”她悄聲說。
她兒時看書聽戲,不喜王侯,最愛名将。
尤其是一生戎馬戍邊的将帥,常為的是心中熱血和抱負。其抱負不僅僅在封王拜相,更為青山萬裏,江河百川,為山中小廟裏避雨祈福的男男女女,為江畔等候渡江的老弱婦孺……古往今來,能留下姓名的将帥能有幾個,大多是随城池湮滅,在邊塞雪下掩埋的無名屍骨。
長大了,她見軍閥紛争,更覺一心為民族的将領是稀世珍寶。
那天在自家西院兒的書房裏,得知隔壁等候的人就是謝骛清,她驚喜之餘,唯恐招呼不周,怠慢了這位忠良,那時她是絕不敢想的……後來他在泰晤士廳裏彈舞曲,她終于敢悄悄想,也只是在內裏默默的,怕被人瞧出來……
謝骛清抱她到休息的床榻,這床墊子是鵝絨,她陷進去就往下墜,謝骛清身子上來更墜沉得厲害。她習慣性閉眼等着,好半天沒動靜,後來想,是不是要解槍套?可這時候解不大好,馬上要下車了……但見他不動,她善解人意地将手繞到他腰後去找槍套。
“做什麽?”他的聲音問,“還有十分鐘到站,解了立刻要系上。”
說得像她迫不及待要解。
她輕睜眼,見他笑着瞧自己,好似真沒親的意思。她窘得要起身,被他按住肩。
何未紅着臉,推他又推不動,頭恰好枕着他的軍裝外衣。
“頭擡起來。”他柔聲說。怕領章刮到她,他把軍裝往外拽了一些。軍裝上有他的味道,他身上也是,這個男人的氣息包裹着她,漸漸地兩人有了不可言說的火光。
她起初沒意識,因沒過往的經驗,後來見他調整了抱自己的姿勢,有意避開了……馬上想到曾在書上讀過的,連嬸嬸都沒給她明目張膽講過的男人的身體。
“清哥。”她幾乎悄聲。
他“嗯”了聲,很低。
“還有幾分鐘到?”她努力維持鎮靜。
謝骛清見她耳朵全紅了,笑而不語。
“……是不是快了?”她似乎能聽見站臺上歡迎隊伍的笑聲和交談聲了。
她想說馬上下車了,想勸他勿動邪念……
謝骛清被懷裏的兩只耳朵通紅的小女孩子惹得笑了,在她耳邊道:“少說話,別亂動。”
何未斂住呼吸,聽話地不再動。
她對外是一個人,思慮謹慎,對誰都是游刃有餘的模樣。在他這裏想裝也裝不下去,總像初見的她,做着一本正經的樣子,眼睛後的羞澀仍屬于十七歲的小女孩。
鳴笛聲陡地響起,真要到了。
冬日裏一等座和車廂都緊挨着車頭,為了取暖,自然鳴笛聲最清晰。身上沒重量了,他下了床榻,在何未還沒回神,懵懵懂望向他時,笑了。
門外,林骁的聲音說:“站臺有歡迎的隊伍,有兩個代表已經上車了。”
“知道了。”他見何未起身,拿起她枕了許久的軍裝上衣,折痕明顯,穿上容易被人瞧出來。他索性搭在了右手臂彎裏,拉開門前,問她:“我走後,你從沒去過百花深處?”
她被問得一愣,搖頭。
謝骛清沒再說,先一步走出,去見歡迎的代表。
等着接迎謝骛清的秘書早等在正陽門外,像京津途中的事從未發生過,禮貌招呼後,為謝骛清打開了轎車門。謝骛清臨上車前瞧了她這裏一眼,對林骁交待了兩句。林骁來到她跟前,輕聲說:“公子爺請二小姐先回家,他忙完就去見你。”
“快去吧,”何未柔聲說,“林骁你也辛苦了。路上都沒休息過。”
林骁對她一敬禮,跑去車旁,上了副駕駛位。
何未一想到謝骛清這次能住到過年,回到家都滿面是笑意。
她洗過澡,蓮房替她擦着頭發,問她這一回見謝骛清是不是要再續前緣了?院子裏的女孩子們,只有蓮房是篤定何未喜歡謝骛清的。因蓮房性子柔順話不多,何未喜好和她說心事,均姜更像大家姐,扣青又過于單純。
“他……”何未耳語:他脫了上衣抱我,還親我身上。
蓮房睜大眼,怔了半晌,喃喃了句不像話啊,這可如何是好。
門外扣青道:“謝、謝家的貴客來了。老、老爺親自招待呢。”
這麽快就回來了?
何未一喜,去了東院。
到了書房,沒過屏風便有笑聲,竟是女人的。
莫非不止他來了?她一繞過去,見眠鶴熏爐旁的并排座椅空着一個,餘下那個椅子上坐着一個女人。她輕輕停住腳步。那女人穿着件絲質的鵝黃色襯衫,鵝蛋臉上的一雙眼細長有媚。何未一露面,對方便溫柔地望過來,随即微笑。
“這便是未未。”何知行溫聲道。
“何二小姐,你好,” 謝騁如微笑着點頭,“我是謝骛清的二姐。”
竟是他姐姐。
何未也點頭,柔聲說:“謝二小姐,你好。”
“無須對我如此生疏,”謝騁如瞧着她,像瞧着件比紫禁城裏任何一件藏品都珍貴的稀世珍寶,柔聲說,“以後跟着清哥兒,一起叫我二姐吧。”
何未臉熱了。
她想問謝骛清怎麽沒來,但礙于兩人剛彼此介紹過,怎麽都要有一番寒暄才合适……
“去吧,”謝騁如說,“他在百花深處等你。”
何未望向二叔。
何知行微微笑着說:“謝二小姐是我的客人,我會招待好。去吧。”
何未輕聲說了句:“謝二小姐,再見。”
謝騁如笑着說:“下次再見,希望你能開口叫我一聲二姐。”
何未退出書房,心忽上忽下的。
他竟沒說……自己姐姐到京了。
她要了車,往百花深處去。過德勝門時,太陽還沒完全落山。
正好碰上駝隊過路,擋在車前頭,何未在陣陣駝鈴聲裏,想着方才見到的謝二小姐。有什麽呼之欲出,像隔着霧蒙蒙的玻璃窗,只需她伸出手擦幹淨,便能見真貌……她靠在車窗邊,想着想着,臉便熱烘烘的,沒再好意思往下深想。
林骁在胡同口等何未,引路時輕聲問她:“二小姐從公子走後,沒來過百花深處?”
她搖頭。怎麽副官問了和他類似的問題?
林骁欲言又止,想想,也不必說什麽,稍後就能瞧見了。
何未踏着夕陽的光,輕輕走上兩節臺階,推開虛掩的院門。
院子裏,讀書的已帶着幾個軍官在收拾。她恍惚像見到過去,軍官們提着一桶冒着熱氣的水,正澆着地上的厚冰。在滋滋的白煙裏,大家見她便笑了,去瞧等在正房門外的自家将軍。謝骛清披着大衣,像等了有一會兒了。
“這終于來了啊,”看院子白發老伯瞅着何未,“他前年寫了對聯,自己貼上說要給你看,我左等右等不見人,還以為你這丫頭出事兒了呢。”
老伯不認誰是少将軍,誰是何二小姐,只認這昔日将軍的侄子和他的心上人。
何未瞧門框兩邊的新春對聯,因兩年的日曬雨淋由紅變淺紅,話是最喜慶的話,沒想到謝骛清也能寫如此入鄉随俗的字句。
一副平平常常的對聯,便讓她眼熱了:“重新寫吧,要過新年了。”
“好。”他微笑着答。
何未要推門,發現大家都瞧着自己……
謝骛清是笑意最不明顯的,最後還是老伯着急:“姑娘快進去吧。”
她不解,輕輕推開門。
入眼,燈光下,滿屋子都是西府海棠,地上、桌上擺滿了。
不必想也都是兩年前準備好的……可惜碰上她這個遲鈍得要命的女孩子,沒有想到這裏有什麽,沒來看過。
“我真不會養海棠啊,”老伯在後頭抱怨,“生怕養壞了,等不到你來看……被你們小兩口折騰得啊。”老伯思想老舊,沒有談戀愛的概念,見何未來過幾次,早就認定是小兩口了。
何未眼睛泛了熱意,不想被背後的衆人瞧見,低頭進了屋子。
她望裏處,全被罩着紅紅綠綠的布,恐怕是看院子的老爺爺弄上的,老輩人對顏色的口味極相似。床鋪上沒被褥,剩了木板子。她往裏走:“不收拾好,今晚你睡哪兒,天都快黑了。”她知道謝骛清跟在自己身後。
書桌上有一方紙,被硯臺壓在夕陽的光裏,瞧不清字,被灰蒙住了。
她愣了愣,難道是他兩年前留下的?
她背對着謝骛清,走到書桌前,那上頭果然寫着一行字,極短。她拿起那張紙,用手抹去灰塵,讓那行字更清晰了:
清少年言,山海不全,死而有憾。而今更堅定日後之決心,江河未清,吾拒往生。
山海不全,死而有憾。江河未清,吾拒往生。
謝骛清曾在這間屋子為人寫過無數次的送別話,唯有這兩句是留給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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