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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晚飯後過了一陣,葉父便歇下了。葉雲歡倚在竹榻上久不成寐,如霜的月光透過窗子,耳廓邊徘徊着一陣江水晃蕩的聲音。

接着,一陣用力捶打門框的聲音劃破了寂靜的夜晚。

“給我開門!嗝~你們這群蠻人簡直欺人太甚!”

“哪裏來的不要命的老頭,打擾老子睡覺,趕緊給我滾!”

葉雲歡隐約聽到了些對話,在鎮上的時候,這些西碣人就總是仗着人多橫行霸道,現在世道不太平,大家只能顧好自己,以至于一味避讓到離開自己的鄉土。

外頭争吵的聲音越來越大,葉雲歡還是忍不住,披上外衣悄悄開門探頭看出去。

外面廊間沒有焚燈,她只大概看見了幾個輪廓,離她較近的身形有些不穩,聽聲音約莫是已近中年的樣子,手裏還提着一個酒壇,正對面的是兩個身形壯闊,穿着異域風情的西碣男人。

那中年男人擡手指着他們,嘴裏叫嚣着:“你們別嚣張!嗝~老夫是、是朝廷欽點的樞密大臣,此番便、便是要去往郢興任職……嗝~待我秉明聖上,定要、嗝~踏平你西碣!”

其中一個西碣人好似聽到了什麽笑話,張狂的笑起來:“哈哈哈!你只管去,天皇老子來了爺爺也不怕!”

另一個立刻出聲附和:“你跟這臭老頭費什麽話!”然後又轉向那個中年人,目露兇狠:“喂,你識相的給我趕緊滾,要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中年男子咬着牙,用力摔掉了手裏的酒壺,清脆的破裂聲音劃過耳畔。

“我……我今天就是要跟你們拼了命!”

說罷,他作勢就要沖上去,卻直接被那兩個人毫不客氣的一拳打倒在地。

第一個西碣人輕蔑勾唇,伸手去拔別在自己腰上的彎刀,在黑冷的夜裏泛起一陣寒光。

“你這老頭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樞密大臣?這山高水遠的,只怕你沒那個福去享了!”

葉雲歡把自己隐匿在門柱後的陰影裏,目光錯愕的盯着那人的動作,雙手用力捂住嘴唇不讓自己驚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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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人大手一揮,殷紅的鮮血從那人喉間噴薄而出,分外醒目。

另一個人還未反應過來,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切,雖然他們仗勢欺人,的确做過很多出格的事情,可殺人,還是第一次。

何況還是個命官。

他四處張望,看看有沒有人經過恰好目睹了這一切,壓着嗓子對那個人說:“你竟然真的把他殺了?船上還有這麽多人,我們鬧得動靜又這麽大,随便一個要是傳出去,我們倆可都吃不了好!”

那人冷笑:“呵,那就讓他們一個也說不出來。”

“你、你是想把一船人都弄死?!”

“怕個什麽!只有我們兩個人,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就是放一把火,我們趁亂跑了,只當從來沒有上過這艘船!”

另一個語氣慢慢軟了下來。兩個人暗一合計,把附近的酒壇七七八八砸了個幹淨,随後又開始找火種。

葉雲歡喘着粗氣不敢做聲,悄悄又跑回房間裏。

入了夜以後船就泊在就近的渡口歇息,天亮以後才會再次出發。也所幸,這樣大家逃跑會方便更多。

她不敢再耽誤,立刻一邊推醒熟睡的父親,一邊簡單收拾他們的包袱,急忙道:“阿爹,你趕緊下船去等我,蠻人要放火燒船了!”

“什麽?”

葉父唯恐是自己沒有聽清,怎麽入睡前還好好地,現在就鬧了這麽大的事情?

葉雲歡也沒有多做解釋,把收好的包裹往父親手裏一塞,穿好外衣就拉過父親,避着那兩個蠻人,從另一邊的樓梯下樓走。

她神色焦急,到了船艙口就把父親往外推:“阿爹,你趕緊下船去!我很快就來找你!”

“你還要幹什麽去?”葉父擔憂地抓住自己的女兒,“你平日裏任着性子胡來便罷了,今日這種情況,你必須跟着我一起走。”

“阿爹,濟世天下的道理你應當比我懂才對,這一船的人,您難道真能不管?”葉雲歡感覺到父親攥住她的力氣逐漸變小,順勢使力掙脫了手腕,露給他一個肯定的笑:“您只管放心下船去等我,我保證不會有事的。”

說罷,她便一個轉身再次跑進船去。

她回來的時候那兩個蠻人已經不見了,火勢也漸漸蔓延,很快就燒到了簾幔之上。樓上房間有人察覺不對,揉着睡眼探出來幾個腦袋,一瞥見蔓延的火光整個人都像失了魂一般,只知道大叫着亂跑。

葉雲歡不敢耽誤,扯着嗓子邊跑邊喊:“大家快跑啊,蠻人放火燒船了——”

越來越多的人聞聲而出,火勢越來越大,耳邊能清楚聽見木梁燒的嘎吱嘎吱的聲音。那些人這下也顧不得,争相就往樓下船口跑去,有水性好的,直接破開窗子一躍而出跳進冰涼的江水裏。

葉雲歡一直在跑,好幾次險些要被燒毀掉落的木樁砸中,濃煙滾滾,嗆的她沙啞着嗓子依然在喊:“蠻人放火燒船,你們快跑啊……”

一直等她确定所有人都聽到聲音跑出去後,自己才從窗子處跳下。

她幼時性子極野,常常和村頭的孩子們去江邊玩,游水也是那是學會的。

葉雲歡奮力一口氣游到岸邊,身上濕淋淋的往下滴水,江風一吹止不住的打顫。渡口上擠滿了攢動的人,有些是船上跑下來的,有些是附近住處跑來看熱鬧的。

她雙臂抱抱着肩,在人群中搜尋她阿爹的影子,語氣焦急:“阿爹——”

這聲音沒入嘈雜的人聲裏,無人應答。

“阿爹!阿爹!”

她腳步加快,心裏越來越着急,甚至還有一絲害怕。

她害怕她阿爹會在下船的途中剛好遇到那兩個蠻人。

忽然有一雙布滿皺紋的手拉住了她的衣擺,一個老婦人抓住她,伸手指着已經被火苗吞噬的渡船,面色凝重:“我下來的時候這裏有個人,說要去找他女兒,又跑進船裏去了呀!”

“什麽?阿爹——”

葉雲歡瞪大了眼,臉上不自主落下了一行淚。她怎麽忘記了,那個人是她阿爹,嘴疼愛她的阿爹呀!

她不管不顧,用力撥開人群,腳步向着渡船的方向跑過去。

只是她還未走近,便被用力拉近一個厚實的胸膛裏。

葉雲歡看見,那塊血玉的主人毫不費力禁锢住她的身子,明朗的劍眉星目在這一刻顯的十分冷漠。她雙手握拳掙紮着,幾乎是嘶吼的說着:“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我阿爹!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她眼見沒有效果,直接對着那人硬朗的手腕用力咬了下去,一絲腥甜在她齒間彌漫開。

“你自己睜大眼睛看看!這樣大的火你進去不過也是多送一條命!你能救的了誰?”瞿長淵吃痛着斂了眉色,手上的力氣卻不減絲毫。

“那又怎麽樣,裏面那個人可是我阿爹!”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阿爹願意你為他去死?!”

有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了瞿長淵手上。他低頭看着葉雲歡,臉頰上被煙火熏得髒兮兮的,渾身的衣服濕了個徹底,頭發也亂糟糟的貼在額頭上,狼狽的讓人心疼,卻還是想要掙開他的桎梏。

瞿長淵無法,只得狠狠心。

葉雲歡只感覺後頸處一沉,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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