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顧知鶴怔了怔，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錦盒，問道：“三日來，這錦盒都是你送來的？”

他現在幾乎就可以肯定自己想的是沒錯的了，應當不會有一個無關的人連送三日桐花枝給他吧？世上繁花萬千，左右哪一個都不選，偏偏就挑了桐花。’

還有今天站在這裏的人，雖然不是月淩，但身上穿的，就和記憶中那一晚一模一樣。除了他們，怎麽可能還會有第二個人知道這些東西呢？

果然，花芷給出的答案沒有讓他失望。她說：“是我家小姐吩咐我送過來的，還有幾個字，讓我帶給将軍。”

“什麽字？”

“‘疑是故人來。’”

花芷看見他神色凝重，喃喃自語着，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驚喜還是訝然。聽到這幾個字，顧知鶴心裏一片澄明，果然是她了，她沒有忘記他，她還記着他！

顧知鶴忍不住又問道：“你，你家小姐現在何處？她，她過的好嗎？”

“恕我不能多言。”花芷的面色有一刻變了，但很快又恢複了原樣。“我家小姐說了，三日後戌時，郢興城外的烏陸亭，将軍想要知道的，都在那裏。”

說罷，花芷不再多做逗留，轉身就向着長街上走去。将軍府避開在集市之外，門前清冷，轉過長街後便又看到了熙攘的人群。她在攢動的人流中穿穿繞繞，進入了一家茶樓。

樓肆中很是熱鬧，不少人坐在樓下聽評書，絮絮叨叨的讨論聲音，和先生時不時敲響的醒目，還有繪聲繪色的描述口吻合成了一幅繁盛的景象。花芷繞過人群，徑直去向了二樓的一個雅座，月淩和月濯對坐着，珠簾後有個胡姬在低眉續續彈奏着琵琶。

“二公主，三皇子。”

月淩專注的聽着琵琶音曲，淡淡問了一句：“事情辦的如何？”

花芷老老實實地回答，“都辦妥了，奴婢已經和他說過三日後在烏陸亭見面。”

“嗯。”

月濯聽着花芷這麽說，有些不明就裏，“顧知鶴會來嗎？”

Advertisement

“會不會來，三日後不就知道了。”月淩輕掃他一眼，心裏思緒萬千。

幼年時期的記憶，她幾乎都是在教養婆婆的謾罵聲和打罰中度過的。那時的教習日子很清苦，對于她們來說，唯一的解脫機會就是他國來訪的宮宴上，用盡一切辦法來吸引王朝公子的注意。月珞一直是她們之中的佼佼者，所以在那一年慶和來訪時，她是被父皇選中的那個。

沒有被選中的公主們只能繼續留在教養的宮中，繼續着那枯燥又痛苦的生活。她知道月珞很優秀，連那支舞她也見月珞跳過很多次，可是她仍舊很想看一看，她的姐姐是如何成為衆人眼中最閃耀的星星。她很想看一看，最後是誰會帶着她離開奉啓的水深火熱。

于是，她趁着月珞打扮之時跟着那些進進出出伺候的宮女悄悄溜去銮殿之上。她的父王，那個造成她們痛苦的始作俑者，高坐在龍椅上，含笑看着堂下的人。

那裏坐着的，是慶和的君王和随行的大将軍。

她躲在柱後觀看着，她看見慶和君王神色淡漠，一直到見到月珞的那一眼，才有了驚色。她知道，月珞要跟着的，就是這個人了。

她被對月珞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的羨慕感，和又不舍與她分離的害怕感覺交織籠罩着。這樣的兩種情緒像猛獸一樣快要将她吞沒。她又悄悄跑出銮殿，卻發覺這個時候有個人一直跟着她。

她生長在這裏，想要利用皇宮中的地形将他甩開何其容易。當她躲在花叢下看到那個跟來的人就是慶和随行的大将軍時，她心裏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她去桐樹下吟唱着跳了一支和月珞一模一樣的舞，舉手舞足間都用盡了風情。她想，與其等着她的父皇将她送去別的地方，倒不如現在靠自己的努力，或許她也可以和月珞一樣，說不定馬上就能離開了呢？對方是慶和的大将軍，如果跟着他走，也算是和月珞在一起呀。

她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個人在月夜下稱贊她時的誠懇神情，那是她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從不比月珞差一絲一毫。她把教養婆婆教給她們的東西在那一晚發揮的淋漓盡致，為了她自己，為了月珞。

那個人的表現也沒有讓她失望，她步步緊逼，逐字逐句問到了最後那句，你願不願意帶我走？

他一直沉默，月淩的一顆心也跟随着他的沉默被吊到了嗓子眼。然後，她看見教養婆婆還有她身邊的宮女出來在尋她。她突然有些害怕，如果不被發現的話她還有理由掩藏過去，如果被發現，一定又免不了一頓好打。她一下子慌了神，也顧不得眼前的這個人了。

就在她與他擦肩而過時，她突然聽到那個人擲地有聲的說了一句，我願意。

這三個字猶如世間絕妙的音律，那一天在她的心裏回響了好久好久。後來，月珞嫁去郢興城，臨嫁前她向父皇求得特赦，讓她可以陪着她一起前去。那段時間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了吧，後來她在慶和皇宮中又見到過那個男人，只是那時候的她在想，她的毒已解，也遠離了讓她視作噩夢般的奉啓，她大可以不用違心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她對那一眼驚鴻選擇了漠視。直到現在她都還在想，如果不是月濯突然出現打亂了她的生活，如果不是因為她深愛的人愛着別人不肯救她，她可能至死也不會再看顧知鶴一眼。

任人說她虛僞也好，狠毒也好，可人來這世上一遭，有誰不是為了自己？

月濯打量了站在一旁的花芷好一會，有些不解地又問：“你幹嘛要讓花芷打扮成這個樣子？早說

在烏陸亭見一面，你為何不第一天就自己找上門去？還要白白浪費這三天。”

月淩懶得 理他。為什麽呢？因為讓他從第一天充滿希望到第二天見不到的遺憾，再接着第三天的即将相見的驚喜，這樣一重一重，才能讓他對這場重逢更加記憶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