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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戌時,城外烏陸亭。
這裏遠在城郊,四四方方的石構涼亭,錯彩镂金,白色紗幔,溫柔精致。重檐下四角都挂着風鈴,清風一來,立即漾開一陣叮鈴鈴的愉悅聲響。石亭掩映在高大粗壯的桐樹之中,枝頭盛開着點點純白的桐花,連空氣裏都滿是洗盡的馨香味道。
這模樣,一如初時。
今晚的月光還似記憶之中的朦胧,顧知鶴站在離涼亭數十步的地方,簾幔随着熏風揚起,勾勒出一個美人半倚的輪廓出來。這一晚所見,不管是那人的身形還是月光,都像極了久前的初見。顧知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敢貿然上前,他很害怕等在涼亭之中的不是記憶裏的舊人,他害怕這樣的落差感。
月色泛涼,顧知鶴一直躊躇不前,飽受着猶豫的煎熬,耳畔傳來一陣低吟淺唱,婉轉悠揚的曲調,不就是她當初哼唱的嗎?
顧知鶴的心急速跳動着,腳步開始不受控制地向前邁去。涼亭中的人挽指做蝶,身姿柔轉,千嬌百媚。他走得越來越近了,心裏也就越來越驚喜,是她!是她!不會有錯了!
月淩足尖點起,素手劃過下巴,耳畔聽見窸窣的腳步聲後,故意又放輕了嗓音,在心裏默算時間,恰好在這時微微側首,眼光瞥見那人的影子後,才含笑道:“許久了,我的舞姿比起我姐姐,如何?”
他目露贊許,唇邊早已是笑開,“她一舞動堂,而你,你本身就讓人一見難忘了。”
月淩輕輕笑一陣,收好動作,回身望着他。說實話,她其實已經快要記不清顧知鶴的樣貌了,只記得那個時候她覺得他一點也不像個武将,如今看來,這些年的沙場生活飽經風霜,全都留在了他淩冽的面龐上。
“怎的過了這許久,你還是這麽會哄人開心?”
顧知鶴有些局促,其實月淩說錯了。平日裏他話少沉默,也并不知道要如何哄女孩開心,只是是見到她,這樣一個仿佛是上天用盡一切心血雕琢出來的妙人,便不自覺的想要把所有的好話都說給她。他現在也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問她,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你……”顧知鶴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你姐姐的事以後,你還好嗎?”
提起月珞,月淩的眼光不由得黯淡了幾分。她和月珞來自奉啓,瞿長淵的母親陳太後一直對她們不放心,明裏暗裏其實使過很多手段想要置她們于死地。瞿長淵将她們護得太好,可是那種無形的壓力還是緊緊籠罩着她們,瞿長淵是一國之君,除了後宮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們誰都知道,他根本沒有辦法一直護着她們。
也決計沒有辦法與自己母親成為宿敵。
更可怕的是,月珞愛上了瞿長淵,不想看着他一直為難,也不甘心再受控于自己的父皇,更不想自己的妹妹好不容易離開奉啓,再落入另外一個煎熬的地方。所以她在有一日離開太後宮中時選擇了服毒自殺,死在瞿長淵的懷裏。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徹底解脫,也才能讓瞿長淵真真實實的記住她。
她臨死前的一言一語皆不提陳太後,只求瞿長淵答應将月淩放出皇宮,一定要保護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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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長淵覺得她的死和自己的母親脫不開幹系,從那時起和陳太後的關系徹底鬧僵。而陳太後覺得,這一切事情的源頭都來自己于她們兩姐妹,現在月珞已死,她就把所有的仇恨都傾注在了月淩身上。
後宮裏歷來都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當月淩在禦花園中意外落水險些喪命的時候,瞿長淵才才徹底明白過來。于是連夜讓江珉送她出宮,把她養在影衛主事千潇所掌管的莊園裏。
同一時間,因為月珞的死,從郢興向奉啓投遞消息的人就沒有了。她的那位父皇開始不顧一切的找她,她害怕自己被月珞好不容易争奪回來的命運又要扭轉回去,也擔心陳太後終有一日會發現她還活着,所以才要和花芷出逃。
才有了随後千潇挨鞭刑的一樁樁,一件件。
顧知鶴見她一直不說話,心下便明了這件傷心事在她心裏還是沒有過去,立即想她道歉:“對不起……”
“你又沒有錯,犯不着說對不起。”月淩凄然一笑後對着他搖了搖頭,“姐姐她會是今天的下場,全都是因為我。不管是當初在奉啓,還是後來在郢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護我。我時常在想,如果她沒有我這個妹妹,如果我沒有和她一起來郢興,她今天的結果,會不會完全不一樣。”
顧知鶴是獨子,對于月淩說的這一番話并不能切身體會,但他卻能明白,月珞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疼愛這個妹妹。就像他的父親,也是因為太疼愛他,才更不允許他受到如他一般的嘲笑,文才韬略,都要請郢興城中最好的先生教給他。
“你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疼愛你,你不必自責的。”
月淩嘆了口氣,不願再提這個話,驚覺般的想起來問他:“這些天我差人送的東西,你可都收到了?”
顧知鶴點頭,那三枝桐花仿佛浮現在了他眼前。
“那花枝就是我從這裏折下來的。”月淩轉了個身,目光沉沉看着滿樹桐花,清風拂過,一些花蕊簌簌撲落掉在地面上。“陳太後一直覺得我們是奉啓的眼線,姐姐離開以後,皇上為了保護我把我藏在一處莊園裏,不讓外人知道。有的時候我忍不住,會趁了夜色悄悄跑出來,只有在這裏,才讓我覺得像是那一年在奉啓。說來也奇怪,我曾覺得這裏的花色不如奉啓好看,今日卻覺得,它一點也不遜色。”
顧知鶴也随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嬌俏的小花長在枝頭,在這片夜色中随着涼風抖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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