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續攤

下了一個下午的雪,地上有些濕滑,城市裏的雪不易積起來,汽車開在上面倒感覺還好,旁邊的人行道上,難得有走路的行人,走得小心翼翼,再加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絨服,特別像一只只小企鵝。

周臨車子開得慢,他也不着急,路燈與往日裏并無不同,依舊照亮着前路。

一直快到小區,周臨突然就看到了他家鄰居在路邊走着。

包裹着黑色羽絨服的高大男人,手裏提着兩個大口袋,正在風雪中艱難地走着。

雪還在下,丁奕一手提着兩個大口袋,一手打着傘,伴着迎面吹來的西北風,臉上和肚子裏都被灌了風雪。

不比北方的雪,那是幹的,他們S市,地處南方沿海,雪下到地上基本就化了,落到身上也成了小水珠。

丁奕身上半濕,背上冒汗,一身狼狽,在心裏把好心給自己送東西,卻送在半路的林之洲給狠狠問候了幾遍。

滴,滴。

汽車的喇叭聲在旁響起。

丁奕看了一眼,現在這個時間點,路上也沒有幾輛車,因此,周臨那輛放慢了速度的汽車就顯得特別顯眼。

車窗降下,周臨沖着外面的人喊道:“回家嗎?我帶你。”

丁奕絲毫沒有矯情,直接上了車。

他把東西放到車子後備箱,自己上了副駕駛。

“謝謝,這天氣走回去真是要命。”

見他身上都是水,周臨示意他拿車上的紙巾擦擦。

“謝謝。”

丁奕又道了一次謝。

汽車的音響裏應景地放着音樂,《雪落下的聲音》,歌手的聲音輕輕的,透着溫柔。

空調的暖氣将丁奕包裹,驅散了一身的寒意。

身邊的人正帶着他回家。

丁奕擦着身上水跡的手頓了一下,他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向周臨的身上。

周臨開着車,視線落在前方,他沒有笑,表情就顯得有點冷淡,不,印象裏,他一直就是那麽冷淡的人,第一次見面,半夜敲開他家的門也好,借住在他家,誇他煮的泡面好吃也好,他就像是朵雪花,冰冰涼涼的。

他仿佛和那個叫“臨”的微信好友,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怎麽了?”

周臨在丁奕的眼神落到自己臉上的一瞬間就察覺到了。

丁奕沒有馬上移開視線,反而坦蕩地與他對視,說:“今天下午我看你出去了,以為你回家吃年夜飯去了,沒想到你現在回來了,我在想你家是不是本地的。”

周臨道:“是本地的,剛吃好飯大家都各自出去活動了,我就回來了。”

聽着似乎是年味淡了,現代大家過年也沒有那麽講究和形式了,一起聚聚吃個飯也就是了。

丁奕與周臨也沒有那麽熟悉,這話題起了頭,也不知道該怎麽收尾,只說:“你們家年夜飯吃得挺早的,我這還沒開始。”

這發言也是挺直男了。

周臨笑笑,沒有接話。

很快車子就駛進了小區,下車的時候,周臨幫着丁奕提了一個口袋上樓。

按了電梯樓層按鈕,丁奕突然說:“要不要去樓上坐坐?”

周臨轉頭看他,見對方也正看着他。

倒是看不出對方只是沖口而出的一時沖動之語,還是認真邀請他在這個合家歡樂的日子裏,兩個孤家寡人抱團取個暖。

丁奕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周臨的回答,頓時覺得有點尴尬。

周臨到底不是林之洲,不是和他處了多年的室友,他剛想想幾句場面話,把這事情給忽略過去。

周臨突然又在這尴尬的停頓之後,點了頭:“好啊,打擾你了。”

丁奕:“不打擾,之前給你造成麻煩了,也沒有好好向你道歉。”

電梯到了周臨家的樓層,門開了又合上。

再上一層,就是丁奕家。

兩人拎了袋子進屋,丁奕家裏看樣子是完全收拾幹淨了,周臨之前來的時候,還能看到一兩個打包沒拆的箱子、袋子,現在也都不風了蹤影。

看來那位小姐姐是真和人分手了,東西全拿走了。

完全男性化的房間和擺設,看着倒還挺幹淨整潔。

周臨轉念又想,這可能是要過年了,特地收拾的。

反正,他是沒見過幾個單身的男人家裏能收拾得幹淨的,就是他,忙起來有時候也堆得亂七八糟,他弟周時過來都說他家是豬圈,沒地方下腳。

“随意坐吧。”

丁奕招呼了一聲,拎着兩個口袋去了廚房。

周臨見識過這一位的廚藝,不知道他要去廚房搗鼓出一些什麽東西來,不過他也沒有主動進廚房去幫一把手的意思。

不過丁奕也沒有打算要做什麽東西,進了廚房,很快就又出來了。

他手裏端着兩個盤子,食物的香味從其中傳出來。

周臨道:“你打包回來了?”

丁奕将菜索性搬到了客廳的茶幾上,“我的廚藝你知道的,大過年的,放過我自己了,就去外面打包了一點。”

他本來是準備自己做的,連菜也買好了,結果拿回家一看,不僅要下鍋煮,還要各種處理,找做法視頻,突然就失去了那個興致。

正好林之洲打電話給他,說打包了吃的,要過來和他一起過年,叫他出去接人接東西,他便去了。

誰知道,接到了人,林之洲又說要去替自己以前的一個同事跑個送外賣的單,他就只好自己一個人回來了,路上遇到了周臨。

周臨見丁奕又往廚房去了,便跟了上去,問他:“還有東西?我幫你吧。”

他一個上門蹭吃的,空着手來的,良心上過意不去只坐着看主人忙前忙後。

丁奕在這事上也沒客氣,順勢說道:“還有兩個菜,袋子的水果要裝個盤。”

兩個人一起動手,很快就把菜都端上了桌,水果,花生米也裝了盤,丁奕又拿了兩瓶酒出來。

“喝點嗎?紅酒,還是白酒?”

周臨不愛喝紅酒,指了另一瓶,說:“白酒吧。”

丁奕又去拿了兩個杯子過來。

看得出來,這酒應該不是丁奕愛喝的,這人拿出來的酒杯是兩個紅酒杯,酒杯上印了幾個字,一看就是買紅酒送的。

“這個?”

周臨挑眉。

丁奕分別在兩個杯子裏倒了一點,不多,就三兩一人。

“我家還有玻璃茶杯和啤酒杯。”

這一對比,這兩個紅酒杯就顯得秀氣不少。

周臨也沒脾氣了,這人看着挺精致,這日子過得還挺粗糙。就像是原先,把水漏到他家裏,他還以為是個不靠譜的渣男,沒想一接觸,人家脾氣态度都挺好。

現在剛覺得人家裏弄得挺幹淨,這在酒杯上又漏了餡。

“就這個吧,挺好的。”

他拿起酒杯晃了晃,丁奕和他一起拿了個坐勢一起坐在茶幾前的地毯上,伸手拿了杯子與他碰了一下。

叮。

玻璃杯發出清脆的聲音。

“除夕快樂。”丁奕說道。

電視裏,春晚的節目載歌載舞,異常熱鬧。

在這一片歡歌笑語聲中,周臨也不覺得和丁奕兩個根本稱不上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喝酒吃東西有多尴尬。

在丁奕說出那一聲“除夕快樂”後,他自然也跟着說了一句“除夕快樂”。

白酒性烈,就算是小酌,漸漸酒意也開始上湧。

周臨不是太內向的人,他有時候只是不想多說,丁奕這人話也不算多,但是說出來的話,并不顯得膚淺。

慢慢的,兩人話也就多了起來。

周臨:“你一個人在這裏過年,不回家嗎?你爸媽也不催你?”

丁奕:“他們做點小生意,聽說很忙。”

周臨分辨了一下“聽說”這個詞,父母與子女之間,怎麽似乎也不能用聽說吧?

周臨借着酒勁,說話便沒有那麽生分。

“有多忙,你這麽大個人,他們忙,不正好去幫他們嗎?”

丁奕喝了一口酒,嘴角邊有一絲無奈,“大概不需要我幫忙吧,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們了,自從爺爺奶奶過世,不,在他們過世前,也沒見過幾次面。”

周臨一語道破:“你是留守兒童啊。”

丁奕點頭:“是啊,據說他們外出打工都是為了我,為了這個家。”

只是從小到大,他沒有見過這個家在哪裏。

坐在一起吃飯,能在一個屋裏睡覺,這才是一家人的感覺。

這種一年四季也見不到幾次,過年都碰不到面的家人,也不知道是哪門子的家人。

周臨可能是喝多了,他往旁邊擠了擠,一直與丁奕挨在一起。

“你這麽想,有時候見不到也挺好的,至少沒矛盾,見得到說不定也是天天吵架,或是對坐無話,見過單親家庭嗎?還有比單身家庭更慘的,再婚家庭,有家有爸,還不如沒家沒爸,倒省了那份奢望,反正做好了沒人疼沒人愛的準備,父母緣份淺,總比看着他疼別人愛別人來得更容易接受。”

屋裏開着空調,他身上的毛衣又暖又軟。

丁奕的手指碰到周臨的手臂,手指不由動彈了一下,讓那細軟的觸感滑過手指指腹。

這個人看着冷淡,但是身上卻是格外地暖和。

就像剛才他的車子裏,溫暖的,帶着幹幹淨淨的香氣。

丁奕道:“那我還不是最慘的?”

周臨點頭:“當然,至少你大年夜還有人和你一起喝酒看春晚。”

兩只酒杯又輕輕撞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丁奕聽着這聲音,突然就莫名覺得愉快了起來,“謝謝。”

周臨揮手,搖頭,道:“這是你今晚第三次道謝了,你對人一向這麽客氣嗎?”

丁奕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對人客氣的人,只是習慣性地道謝而已。

不等他說什麽,周臨已經抓了酒瓶過來,給兩人倒酒,一瓶白酒本來也沒剩下多少,被他一倒,頓時快見底了,他索性就全部對半一分,全給倒進了杯裏。

“我敬你,謝謝你今晚招待我吃年夜飯。”

周臨與他碰了個杯,一仰頭喝了一大口。

丁奕剛要攔,這人都已經喝下肚了,還在那裏起哄他:“快喝啊,我已經喝完!”

看來是酒勁上頭了。

丁奕沒法,只好也仰頭喝了一大口。

作者有話要說:

年夜飯續攤,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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