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參見陛下。”錢慕沒有直接回答謝晏詞的話,而是屈膝下去行了禮。

卻就在短短開口的一瞬,謝晏詞毫不猶疑的松了手,淩冽的箭風擦過錢慕的側臉,深深紮進他身後的樹幹之中,錢慕擡手碰了碰那支箭擦過的地方,指尖立馬被染上濕潤的紅色。

遲鈍的痛感傳來,把錢慕的記憶帶回了四年前,初見謝晏詞時,錢慕還是榮王府的門客,第一次進到王府,榮王就曾略帶擔憂的告訴他,自己有個比他小上幾歲的女兒,平日被嬌慣壞了,若日後對他做了什麽不守禮的事,千萬別放在心上,京中關于長寧郡主的流言蜚語真真假假,大都離不開那些難聽的字眼,彼時的錢慕也稚嫩,只能強裝着冷靜點頭說好。

後來錢慕才知道,自己當年的憂慮是多麽不必要,因為像他這種身份的人,甚至不會得到長寧郡主多餘的一個眼神,祝聞語是個矜貴到極致的人,平日與她交好的世家子弟也有幾個,卻從沒有人被允許過進入她的別院,直到謝晏詞出現,他就成了榮王和王妃以外,唯一被準許随意出入長寧郡主領地的人,府中的下人愛嚼舌根,在背後嘲諷謝晏詞是郡主一時興起養的寵物狗,可那些日子裏,少女清脆的笑聲和親昵的嬌嗔不時便會從別院裏傳出,都告訴着錢慕,至少在那一刻,謝晏詞一定是被祝聞語放在心上的人。

到了錢慕離府那日,他才第一次見到那傳說中少年真正的模樣,那日他與榮王辭別後,又路過了長寧郡主的別院,已經到了日落西山的時辰,院裏一片靜谧,他想着祝聞語該是歇下了,正要離開時,腳底卻被硌了一下,錢慕移開靴子才發現那是一枚女子的耳環,綴着一枚小巧的紅翡翠,榮王府中被允許用這種顏色飾物的只有長寧郡主一人,錢慕鬼使神差的彎腰把那耳環撿了起來,只是才拿在手上,別院裏卻突然飛出一只金色的箭矢,分毫不差的将那枚耳環從他手上擊落,留下掌心中的一道血痕。

那少年站在別院的拱門處,夜風輕拂,衣襟被吹動,他卻始終未有過一絲多餘的表情,只有那雙桃花眼中流出的危險意味,昭示着他的不悅。

從那時錢慕便知曉,謝晏詞真的動了殺意時,沒人能從他的箭下活着,這一箭,是謝晏詞在警告他。

“錢某實在不清楚皇上在說什麽,錢某昔日在王府與郡主一別,如今已然四年多未見了,皇上讓錢某交出郡主,恕錢某實在難為。”并不在意臉上的傷口,錢慕平靜道。

又是一箭襲來,直接刺插入了錢慕的肩頭,血肉猙獰着翻出,猛烈的痛感讓錢慕悶哼了一聲,刺入骨縫的疼很快蔓延到全身,冷汗順着脖頸流下浸濕了衣衫,錢慕連說話都變得費力。

“錢慕,朕從不在一個人身上浪費第三只箭,今天算是為你破例了。”看向錢慕的眼神已然像是在看一個死物,謝晏詞緩緩從身後抽出最後一只箭。

“等一下!”女子尖銳的呼喊聲傳來,謝晏詞的動作也一起止住。

錢慕身旁的馬車簾子被撩開,探出身子的少女發絲還淩亂着,眼瞳漾着未褪去的水汽,像受驚的幼鹿忍着膽怯向人類靠近,祝聞語三兩步跳下車。

從聽見謝晏詞聲音的那一刻,一切美夢都在頃刻間被捏的粉碎,現實重新把祝聞語帶回了那個寒冷冰窟,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手在發抖,她在害怕,她不敢再去面對那個人,直到聽見錢慕的悶哼聲,祝聞語知道謝晏詞是真的動了殺心,她不能讓錢慕再成為第二個小九。

看清錢慕血肉模糊的肩膀,祝聞語的唇驟然失了血色,慌亂的跪下去想用手替錢慕捂住傷口。

“你敢碰他一下,朕就直接廢了他那只胳膊。”只是還沒等她碰到錢慕,就聽見謝晏詞泛着寒意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祝聞語的手僵在半空,眼淚一下子蓄滿了眼眶,祝聞語轉頭朝着謝晏詞恨聲道:“你殺了我吧,謝晏詞,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求你殺了我,別再為難無辜的人了。”

又刮起一陣細碎的飄雪,模糊了謝晏詞的神情,又過了許久,祝聞語才又看清他的臉,謝晏詞眼眸清冷,看着祝聞語可惜地道:“既然知道朕恨你,又怎麽可能讓你如願呢。”修長的手指重新摸上那支箭,陰冷的視線對準錢慕。

只是一個眼神,祝聞語就明白了謝晏詞要做什麽。

眼淚無法抑制的滾落,祝聞語沖着謝晏詞的方向爬起來,錢慕看出她的意圖,明明說話都吃力,還是忍着疼拉住她的衣角,卻反被祝聞語低吼着甩開:“松開!”

“不要,不要這樣,謝晏詞我知道錯了,求你了不要再殺人了,求求你。”跑到謝晏詞馬前,祝聞語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謝晏詞将手中那支箭扔開,看着馬下的少女面色潮紅的啜泣着,他彎腰,動作輕柔的将祝聞語垂在側頸的頭發別到耳後,那只伸出的手很快被祝聞語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映出自己的模樣,她聽見謝晏詞低聲問:“想讓我放過他?”祝聞語止住眼淚,不停的點頭。

謝晏詞抽出被祝聞語抓着的手,重新坐直在馬上,擡了擡下巴,眼底流動的挑釁之意濃烈。明明看向的是跪在對面的錢慕,開口卻是對祝聞語說的話。

“朕可以放過他。”

“只要你從朕的妻妹,變成朕的外室。”

“我答應。”祝聞語的聲音細弱,幾乎用盡了她此時全部的力氣,她止了眼淚,像是坦然接受了難以逃避的命運,木然的應下了謝晏詞的要求。

此話一出,錢慕原本就失了血色的臉龐倏然又蒼白了一度,就連謝晏詞身後跟着的曹裕,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謝晏詞傾身擒住祝聞語的手腕,一個用力将她帶到了馬上,手扣住祝聞語的腰,又将她向自己懷裏帶了幾分,祝聞語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時胸膛細微的顫動。

謝晏詞沒再理會錢慕,身下的黑駿馬調轉了頭,祝聞語卻放心不下,下意識想再回頭看錢慕一眼,卻被身後那人伸出的手覆住了雙眼,強硬的将她掰正,祝聞語順從的沒有再動作,那寒風做的冷刃依舊不饒人,可或許是因為那人的手擋在她前頭的緣故,這一路意外的沒有太難熬。

視線被重新還給自己時,她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練兵場,只是與上次不同,謝晏詞直接帶她到了一處更氣派華貴的帳前。

謝晏詞還是先下了馬,祝聞語卻沒有再坐在馬上幹等着,等他回頭時,正在自己往下爬,祝聞語還是不習慣這種高出她許多的坐騎,動作依舊笨拙,卻執拗着沒有出聲叫他,謝晏詞皺了皺眉。

等祝聞語站定再看謝晏詞,只納悶為何這人為何又突然發作,臉色比先前還陰上幾度,謝晏詞扭頭不做言語便進了帳子,祝聞語跟着向前走了幾步,卻又停住,指尖把簾子捏到發皺,她既然應了做謝晏詞的外室,便終歸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想到了些難以啓齒的事兒,祝聞語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你在外面磨蹭什麽,趕緊進來。”謝晏詞不耐煩的聲音傳來,祝聞語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只能硬着頭皮強裝鎮定走了進去。

那銀盔被謝晏詞随意扔在地上,祝聞語走進去時,他正背對着自己站在床前,祝聞語的腳步再一次停住。

謝晏詞轉過身來,眼中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開口道:“過來,幫我把盔甲脫了。”

“我?”祝聞語遲緩的指了指自己,發問。

“這屋裏還有別人嗎。”謝晏詞嘲諷的勾了勾嘴角,祝聞語認命般的磨蹭着挪到他跟前,手摸上他身上的銀甲,二人之間的距離甚至比此前的那個雪夜要更近一分,她大小嬌生慣養着長大,哪裏幹過這等伺候人的活,那謝晏詞身上摸索了半天,也沒找到那解開的地方。

謝晏詞的呼吸一下下打在她的發頂,帳中的火爐更是燃的旺,祝聞語的臉浮上了一抹潮紅,連喘息都加重了些許,終于摸到了那銀甲的暗扣,祝聞語只想着這東西終于解開了,卻沒在意自己随着那暗扣打開時發出的一聲嬌嗔。

“解開了,你擡下手......”祝聞語自顧自的開口,卻許久沒有等到謝晏詞有動作,等她懵懂擡眼對上那雙染上溫度的眼眸時,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被謝晏詞欺身壓在了身後的床上,少女單薄的背撞到那不算柔軟的軍床上,仰起脖頸哼了一聲。

回過神的祝聞語突然意識到要發生什麽,開始像瘋了一樣的掙紮,可不管如何推搡,都動不了身上那人一分一毫,她伸手去撓她的臉,卻被反扣住兩只手壓在了頭頂。

謝晏詞聲音更兇:“祝聞語,這是你自己答應的,給我好好受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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