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屋子裏安靜得像鬧鬼。

溫有之心髒驟停,又劇烈相撞,一快一慢。

她不骨子裏刻着不能違抗命令,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然後拿起來了桌上金屬質感的打火機。

跟張總那款不太一樣,這一款樣式比較舊,看着像什麽年代的古董。和桌上那盞夜燈有異曲同工之妙。

剛才那哏赳赳的氣勢現在蕩然無存,溫有之突然覺得自己高估自己了,她或許不知道怎麽幹這個。

再者說,在她記憶裏,黎蕪也很少抽煙。

只有在十分焦慮的情況下,他會自己悶在窗口吞雲吐霧。他本來就時一個抗拒表達自己的人,遇到事情也是封閉的狀态。

所以人們不理解他,說他瘋子。

溫有之也不敢說自己了解他,但相處三年,她今天之前都有底氣地覺得,自己至少比別人多知道點吧。

可現在那點底氣也散了。

茶幾在黎蕪面前擋着,溫有之只好繞了一下,在單人沙發搭了一個邊緣,地方本來就不夠,兩人近乎貼在了一起。

她就着不太明亮的光芒,把打火機握在手裏研究了兩圈,然後用拇指劃開上蓋,向下撥了撥滾輪。

火苗冷不丁的竄了上來。

溫有之心頭一跳,趕忙松了手。

視野裏再次陷入昏暗。

似乎是溫有之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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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瞬間的光暈中,看到黎蕪那雙漆黑的眸子露出了端倪,沉重的落在了自己身上。

心跳以一種吵鬧的方式存在,溫有之喉間鼓了鼓,定神,緩緩舉起了火機,又一次地點着了火。

這回沒看錯。

黎蕪确實在盯着她看。

她睫毛抖了抖,盡力地忽視這樣的存在,把跳動的火焰靠近煙。

呼吸幾近交錯。

溫有之擡起手掩着,點燃了,煙頭上留下了一個明顯的火星,一縷細細袅袅的白色煙霧冒了出來。

下一刻,溫有之就這麽跟着煙的走向,看見了黎蕪眼睛裏的自己。

火焰的光圈不穩定地晃動,不大的燈光都被相接的視線收進。

這時候看人,比平常還要灼目。

黎蕪忽然就想起來了一句話,他記得有人說過,淡色眸子的人都薄情。

溫有之大概就是如此。

平時好話說盡,張口閉口都是令人舒心的甜言蜜語,可到他這裏,卻格外沒有說服力。

他忽然就,想知道溫有之是怎麽想的。

解釋不明白,但他理智告訴他,他這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他們在別人眼裏是心照不宣,是配合無間,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之間有一道跨不過的溝壑。

噔。

火苗沒有征兆的熄滅了。

他們的火氣也似乎在這一刻熄了下去。

溫有之手心出了一層汗,壓在裙子上等着下一步指令。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老式鐘表的滴答聲響在耳畔,也沒有心情去查響了多少下。

黎蕪才終于開口,“你一直沒有回答我。”

溫有之沒懂:“什麽?”

黎蕪輕輕吐出煙霧,“酒店門口,我問你的那句。”

“……”

溫有之想了幾秒,才恍然記起他說的是那句“你聽誰的”。

這該怎麽說。

溫有之琢磨了半天,怎麽想都覺得話說出口不是那個味兒。再說,依黎總這臭屁性格,怕是說完以後又覺得自己對他圖謀不軌。

她只好模棱兩可:“大概,是您吧。”

“大概?”黎蕪把煙放下,有點好笑的問:“誰給你發的工資?”

“……”

溫有之腦袋轉的比什麽時候都快,立刻明白自己跑偏了:“您,我是您的人。”

像耐下心來,黎蕪側過頭,“那以後能別随便對別人那樣?”

溫有之眨了眨眼:“哪樣?”

“你說呢。”

“……”

溫有之想起來了語文閱讀理解的前呼後應,她合計了一下,不确定的問道:“點煙……還有倒酒?”

黎蕪正過身,不情不願地“嗯”應了一聲。

“哦。”溫有之這才明白。

原來黎總這脾氣是因為自己。

在飯桌上失态了。

說起來,實習期也好,培訓也好,都沒有人教會她交際場裏如何随機應變。仿佛只有置身其中,才會總結出來自己的一套經驗。

溫有之當年報的是科技少年班,16歲就跟着考上了科大,大學期間又表現優異,提前畢了業,然後義無反顧地上了黎蕪的賊船。

她不是一個具有豐富社會經驗的人,無論做出什麽反應,都是她覺得“應該”這麽做的,不會失了黎總顏面。

可還是給他丢人了。

溫有之情緒低落下來,捏了捏自己手指,很小聲的說:“抱歉黎總,下次不會了。”

“沒有下次了。”黎蕪直接道。

煙沒抽幾口,被摁滅在了煙灰缸裏。他家是無煙家庭,雖說能碰,但或多或少還是有點抵觸。

在非必要場合點煙,這還是第一次。

他靠在椅背上,随口提了嘴,“下回別撒嬌。”

溫有之:“?我那不是——”

“點煙也別湊那麽近。”黎蕪又說。

“……”

溫有之腦袋上緩緩飄出來了一堆問號。

“怎麽總想趁機占我便宜。”

“……”

溫有之又恢複了忍氣吞聲的狀态,“好,我知道了。”

最後她還是去找了條熱毛巾,在沙發上拿着燈檢查了一下。

果然,西服質量很好,沒破。腿卻被劃了一道極長的口子,尾端還飄逸似的挑起來,很有藝術性。

受傷也受得體面。

她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沾着碘伏輕輕擦拭。

空氣都有些停滞。

思緒紛亂,溫有之先納悶了一下黎總為什麽如此節儉,連燈都不開一盞,後就開始亂七八糟,想起了第一次和黎蕪吵架的樣子。

也是第一次,罵了他。

公司27層,走廊,三年前。

已是深夜,天黑如潑墨,才讓室內的情景完整的投射在窗戶上。兩個人的身影站得很遠,文件地毯似的散了一地。

室內很明顯正在發生一場争吵。

“拿錯了。”

男人的聲音比空調更能制冷,溫有之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向後退了一步。

“抱歉我……”

叮!

一個螺絲緩緩掉在了地上,又彈起,帶起來清脆而悅耳的餘音。

但一盒的螺絲摔在地上,那就不是悅耳了。

是致命。

溫有之親眼看到那盒金屬物件,在黎蕪手上仿若瀑布般潑落在地上,以一個一個虱子一般彈起,又在空曠無人的走廊留下纏綿不斷的餘音。

她被此起彼伏的尖銳聲吓得幾乎尖叫,卻只張了張口,不敢喊出聲。

短短幾月,溫有之肌肉記憶就已經畏懼面前這個人了。

“你聽不懂話?”黎蕪語氣稍帶了些不屑,含着不可思議的嘲諷,“還是看不明白?幼兒園小孩都知道什麽積木拼什麽位置。”

“……”

溫有之胸腔劇烈了起伏了幾下。

只是因為她拿錯了零件,時間久了點。可是她也是從樓梯下面爬上來的啊,電梯停電,她上下了27層兩趟。

那裏面呼吸都不暢,小腿現在還在酸麻。

那時候她還不會用表情隐藏想法,不會拿花言巧語逗人開心,更不知道什麽時候該退步該示弱。

才19,不會在他的面前裝游魚,只知道第一時間紅了眼眶。

然後是瞬間騰起的委屈。

淚水在眼底聚中,舍不得眨眼。

“溫有之,”黎蕪的語氣格外差,“你就是這麽幹事的?”

溫有之明明沒落淚,嗓子卻又哽又酸。

她想起來這些天受的罪,眼睛怔愣的盯在一個地方。腦袋像沖了血,所有的理智全無,她捏了捏拳頭——

“對!不滿意你讓我直接滾啊!”

“——”

這回換成黎蕪被唬住。

溫有之像憋壞了的火山,一旦爆發就持續輸出。

“黎先生你真的自以為是得……讓我刮目相看,你眼裏別人是不是都打上馬賽克了?”

黎蕪:“……”

“昨天是下雨天給你出去買彩帶,今天是螺絲爬了一晚上樓梯,晚上只要你一個電話無論我在做什麽,幹什麽,我都要第一時間出現在你面前,早上四點鐘過來還得給你打個領帶,說你大少爺真一點沒錯!你個臭……王八球!!!”

黎蕪氣得笑出聲:“不是,我……”

“你什麽你,想一出是一出,天天客戶、客戶……”溫有之終于崩潰,帶着哭腔喊出來,“客你媽的戶啊。”

“……”

黎蕪擡起手指了指,又放了下。不知所措裏帶着點無奈:“你知道你再跟誰說話嗎?”

溫有之一字一頓:“跟、王、八、球。”

“……”

她像要破罐子破摔,把頭擡了起來。漂亮泛紅的眼鏡下有兩道急促的淚痕,上面的淚珠源源不斷地向下滾。

“你自己忙活吧,這破工作誰愛幹誰幹……”溫有之什麽都不怕了,從旁邊拿起來一個掃帚往黎蕪手裏塞,“能掃就掃,不能掃你試試能不能騎上面飛。”

“……”

說完,溫有之頭也不回地走了。

窗戶上的影子只剩下黎蕪一個,目視着人離去的背影,用舌尖頂了頂臉頰。

半晌,走廊裏傳出了聲悶悶的笑。

時間太久了,溫有之不記得當年那天晚上哭了多少次。反正越哭越委屈,雖然橫的一批,但還是後悔了。

她後悔自己沒穿高跟鞋下樓,叛逆似的扔在樓上,光腳又下了一遍27層。

……

當時應該拿回來的。

好冷。

嗚嗚嗚嗚。

好冷啊——

鞋子好多錢呢嗚嗚嗚嗚嗚。

她朝着家的方向漫無目的地走着,直到腳上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的溫度。

數不清那上面被劃了幾個小口,腳趾頂到了多少個石子。

直到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一輛熟悉的車早早地停在那裏。

溫有之頂着小花臉,吸着鼻子,幾乎下意識要躲,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自己現在這副樣子。

她擡手抹了一把,正想貼着牆邊鑽過去。

黎蕪把窗戶搖了下來,出聲喊她:“溫有之。”

她停下,與黎蕪的視線交彙。

眸子裏沒了剛才那沖勁兒,沒了恨人的火氣,只剩下輕微的紅腫和稍許膽怯。

還有,僅有黎蕪能看出來的,微不足道的期盼。

瞥了一眼她光着的腳,黎蕪神色寡淡,帶着不耐。

“上車。”

……

所以說溫有之怕主。

一個巴掌一個甜棗最能治的住人,其實黎蕪只是在這等她,哪怕不說最後的兩個字,她也能看出來他的讓步。

就能讓她放棄所有倔強,自己灰溜溜地爬上車,還要擔心踩髒黎蕪的地毯。

但黎蕪還是更有本事一點。

甜棗之後還能在喂你口尖椒。

那天晚上,溫有之猶豫着要不要認錯,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對方卻十分罕見的先開了口。

“剛才說什麽沒聽清,哭哭啼啼的。”

“明天上班路上重新說。”

溫有之:“……”

作者有話說:

真男人溫有之

又慫又傲嬌王八球小蕪公主

曠世對決

後一千字大改過,對後面劇情不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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