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路燈從長街一直延伸, 燈光在城市的另一邊放大。街區裏充斥着張牙舞爪的霓虹燈,人流密集,熙熙攘攘, 三五成群。

一個巨大的燈牌壞掉了, 沉寂地藏在角落裏, 暗淡無光而又死寂。

黎蕪就倚在上面。

他仿佛一直如此, 永遠都跟黑暗和安靜脫不開關系,只有孤僻才會和這個人相得益彰。

應該吊着根煙的,可惜黎蕪不喜歡那東西。

他鼻梁上挂着黑框的淡黃色眼鏡,卻戴得十分草率, 像順着鼻梁滑了幾寸。一撩眼皮,能看到他有些泛紅的眼底。

手機屏幕的燈光滅了下去, 一同帶走他臉上的溫度。

地上的石子被踩出輕微的碰撞聲, 黎蕪的身影漸漸從暗處分離出來, 走進了身後一家會所的大門。

門口的員工看來人穿着一身幹淨襯衫,但領帶已經歪了大半, 吊兒郎當地揚在了後面, 樣子十分不正經,便沒有上前去管。

他們經常看到這一類人,屬于有點姿色不幹正事的,不是富二代就是小流氓。反正來者都是花錢的, 那就是貴客。

于是貴客貴到二樓,一腳踹開了某個包廂的大門。

砰——

一股濃烈的煙草和酒味撲面而至, 屋裏還開着空調, 沁地他每一寸皮膚都發着絲絲涼意。

“你是打算讓他們出去。”

黎蕪目光鎖在了最中間那個人身上, 音調極冷, “還是自己滾出來?”

場面瞬間消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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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秒後, 便是安靜中回應了一句——

“小黎公子?”

一屋子人都停下手上的動作,齊刷刷地朝這邊看過來。黎蕪本來就白,在這種光下更襯出來一種格格不入的冷調,搭配着襯衫和眼鏡,像極了斯文敗類。

有個陪酒不怕死地扭着過去,撒嬌道:“哥哥,幹嘛吼這麽大聲,可把我們姐妹們吓壞了。”

“是麽。”

就在陪酒馬上貼上他時,被他從眼尾掃了一眼。

眼紅地更加嚴重,不止眼底,就連白仁地下浮現了密密麻麻地紅絲。

眉宇裏只剩死寂:“一會吼得更大聲,想聽?”

“……”

這哪來的瘋子。

“好了好了,都先出去。”張行雲摁了摁雪茄,不想為難這些妞。

有事情就談啊,傷及無辜幹什麽。

真不懂憐香惜玉。

想到這,張行雲突然笑了起來,完全沒有意識到危機,擺出了頂風作案的架勢。

“我突然比較好奇,你跟你那姓溫的秘書,說話也這樣麽?”

黎蕪推了把眼鏡,輕飄飄地說:“跟你有關系?”

“不否認就是默認,”張行雲又笑出來了一臉膘,“你這是疼下屬啊,還是就疼她了?愛上她了啊???”

“……”

“我覺得實在不至于,那種貨色在這都上不到這個數,上回讓我摸摸都不讓,怎麽不摳搜死——”

不知道這句話碰到了黎蕪哪根神經,大門被砰一聲合上,張行雲話音未落,整個人從沙發裏薅了出來。

随後像垃圾一樣被丢在了地上,領口的布料都被扯出斷線的動靜。

“操……幹什麽啊小黎公子,”張行雲尾巴根差點沒摔斷,被吓了一跳,佯裝鎮定地說,“咱們講講道理不行嗎?”

“講道理?”黎蕪說話沒個感情,“不适合你。”

“……”

他腿半撐在地上,把人從地上拎了起來,“這難道不是你喜歡解決的方式嗎?”

張行雲眯着眼睛反應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你說的是前幾天會場事故那個,還是那天晚上堵你的那幫?你太天真了小黎公子,你真以為我這麽閑?”

黎蕪臉色一凜:“什麽意思。”

“你自己得罪了什麽人你不知道嗎?”張行雲咧開嘴角,“我到目前,就那天晚上花了一頓酒錢找了點小混混,你明白嗎?會場那事不是我幹的,是別人,別人!哈哈哈哈哈哈,差點沒把你砸死吧,真特麽狠……”

黎蕪聽不下去,壓着他的頭往地上磕,撞出一聲巨響。

“誰?”

張行雲頭暈目眩,罵了兩句娘,“我哪知道?不過我還是勸你別打聽了,打聽不出來的,我找了他兩天,那人玩得可比我陰。”

黎蕪瞬間閃過了幾個有可能的人。

但都被極速否定。

他從不會記得得罪誰,而且,自從身邊有了溫有之,這種事情就很少發生了,溫有之會舉重若輕,把一切事務都打理好。

如果再安個期限,那就至少三年內都沒有這麽個人。

“對了。”張行雲撐着地,饒有興致地說,“為了讓他玩得盡興一點,我還把ZEUS那位梅花5送了他,怎麽樣?”

黎蕪:“……”

太不怎麽樣了。

“送你句忠告,以後老實點吧,別惹你不該惹的人——”

砰——!

話沒說完,他頭又紮進了地裏。

張行雲兩次被打斷,還被迫磕了兩個響,氣得徹底爆發,“…操.你媽的。”

黎蕪抄起一瓶啤酒,把剩下的半瓶倒在了他的臉上。

“嘴這麽髒,幫你洗洗。”

“……”

荊愠趕來的時侯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吓得趕緊把人架起來:“我靠大哥,你瘋了?”

然後他發現自己問了一句廢話。

人早就瘋了。

淡黃色的鏡片已經遮不住眼睛的紅腫,荊愠心狠狠地一落,一把給人推到一邊,“你他媽眼睛不要了?!怎麽都沒個人攔你……”

說是這麽說,他也知道沒人能攔得住。

這人鶴立獨行,幹什麽都不會跟別人商量,頂多發個消息當通知。

荊愠在中醫院看到消息吓得比看到領導都緊張,風風火火地下了樓,接了老婆就趕了過來。

孟談比他穩重多了,步伐比溫有之都有節律,走到面前把兩人分開。

然後平靜的掀了荊愠一眼:“你看上去比他不正常多了。”

荊愠:“……”

說完,孟談擡起冷冷的臉看向黎蕪,“你回去休息吧,給你叫了車,剩下的交給我們處理。”

荊愠小心地趴在她耳邊說:“老婆你是怕他把人整死嗎?”

“不。”

孟談道,“我怕他手下留情。”

荊愠:“……”

黎蕪:“……”

兩個人走出會館。

樓上又是叮咣一頓亂響,隐約能聽見玻璃瓶破碎的聲音和男人聲嘶力竭的嚎叫。

荊愠擦了一把冷汗:“我老婆脾氣爆了點,可愛吧?”

黎蕪目光在他停留了幾秒,頓時覺得他也挺不容易的,“你覺得可愛就行。”

“切。”

他們三個小時候就在一起,青梅竹馬。但黎蕪性子太冷,很少跟他倆鬧在一塊去,最後終于促成了一段佳話。

但情誼不變。

也只有孟談這種才能治的了荊愠那騷包。

又随便談了幾句,荊愠三句話不離老婆,被黎蕪罵“妻奴”。

荊愠也不惱,“等你有老婆了,最好別比我嚴重。”

黎蕪冷哼一聲。

絕對不可能。

緊張的氣氛都被晚風吹散了,黎蕪??看着街道盡頭,眼底紅潮退了大半。

他把張行雲的話大致跟荊愠學了一遍,用關鍵詞概括了一下大致內容,跟會議要領似的。

可說得很随意,聽起來卻很沉重。

“還誰想搞你啊……”荊愠一向不正經的桃花眼嚴肅起來,“如果這個人不是三年內的,是之前的,那我想到一個——”

“不是。”

黎蕪仿佛跟他想到了一塊,直接說道。

荊愠:“幹嘛這麽肯定。”

“因為,”黎蕪把頭轉了過來,看向他,勾下眼鏡淡漠道,“他已經死了。”

“……”

相比這裏的喧噪,北角別墅靜的只剩蟬鳴的聒噪。

溫有之發完一條“您的貓在哪呢”,就再無回應。

手機跟着院子一起陷進了夜晚的沉默中。

溫有之百無聊賴地戳着屏幕。

五分鐘後,她最後幹脆站起身,又走到大門口把自己撐上了摩托車。

黎蕪這人還真的不負責任得公平。

她能等得起消息,但貓等不了。

小家夥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裏餓着呢。

雖然溫有之仍然記得,它那天讓自己栽到黎蕪床上,還照着腦袋踩一腳的仇。

……真的是。

她是什麽品種的冤大頭。

騎車去了最近的百貨大樓,溫有之在閉店前一秒沖了進去。

她見過櫥櫃裏買的貓糧,又抓着下不了班的服務員問了一下具體內容。她沒養過這些東西,什麽都得現學。

好在她接受能力高,帶着兩包紫袋的貓糧上了車。

剛帶上頭盔,兜裏的手機震了兩聲。

小公主終于活了?

溫有之在心裏嘀咕兩句,撩開鏡片查看。

【黎總:百貨大樓旁邊有家關東煮,順便幫我帶一份。】

溫有之吓得立刻找監控。

【溫秘書:您怎麽知道我在百貨大樓???】

【黎總:猜的。】

【黎總:你總不能一直在院裏等消息,怕貓餓,又進不去屋,只好去最近的百貨大樓買貓糧。】

【黎總:這個時間應該準備回來了,剛上摩托車?】

“……”

好欠揍。

溫有之實在不想承認,但相處了三年,唯獨了解是相互的。

她只好重新下了車,到隔壁關東煮點買了一大桶。

吃,小公主。

吃死你。

重新回到別墅,溫有之把車停在路邊,帶着東西走到院子裏。

她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跟出門遛彎的小狗挺像,知道回來,還進不了屋。

把關東煮放在一邊,她漫無目的地看了四周一圈,最終跳了塊地,又從包裏拿出來一張幹淨的紙,把貓糧倒了出來。

這樣行嗎?

溫有之不确定的想,這看上去比陷阱都簡陋,那只貓還那麽精明,真的會——

突然間,身後傳來一聲柔軟細膩地叫聲。

溫有之渾身繃緊,好比噴泉裏的石像。

緊接着,她就看到那天那只小黑貓踩着草坪過來了,尾巴不老實地翹着,淡藍色的眼睛亮地像寶石。

溫有之瞪大眼睛,還沒有什麽動作。

沙沙。

樹叢那邊又有了聲響。

然後一只接着一只,緩緩朝着這邊走來,圍聚在一小灘貓糧之間。其中一只橘貓用爪子撐了撐她的鞋子,像是不滿,又像是在撒嬌。

溫有之瞬間明白問題所在,這是不夠吃了,立刻又倒了一把貓糧。但由于太過激動,大半袋都下去了。

她過去只養過魚,吓得以為貓會像魚一樣不知死活的一頓吃,忙捧起一把貓糧,正猶豫着要不要放回袋子裏。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想嘗嘗?”

“……”

溫有之下意識地回過頭。

映入視野的,便是黎蕪那條修長的腿,再向上,便是夜幕背景下男人淩亂的領帶和白襯衫。

領口松了一扣,挂着一副眼鏡。

剛才那戾氣早已不在。

黎蕪在她呆滞的目光裏蹲下,習慣的用指腹蹭了蹭黑貓的頭。一切自然而又熟悉,像做過幾百遍,對方立刻滿足地眯眼回應。

溫有之看愣了,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動作。

低頭解釋道:“我怕它們撐……”

“不會的。”有一只貓蹬上了他的腰,直接把人撲到地上,“它們又不傻。”

“……”

溫有之莫名感覺自己被罵了。

安靜下來。

一群毛茸茸圍着轉圈,溫有之一個都不敢摸,弄得還手忙腳亂,生怕自己挪地方踩到了誰的尾巴。

旁邊的人臉上依然沒有表情,又冷又漫不經心,白襯衫上卻印下了幾個灰色的貓爪印。

之前在看到貓糧時,溫有之很難把他和貓聯系起來。

她覺得這種人身邊出現可愛的東西很……違和。

但現在……

她偷偷瞧了一眼,黎蕪正在給橘貓擦着貓抓墊,捏着它又放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怎麽,心跳突然變得很快。

又蘇又麻,像被哪只小貓舔了一口。

愣神間,離自己最近的那只貓突然察覺到危機感,突然炸了毛,“呼嚕”了一聲,生悶氣走了。

“诶你…”

溫有之莫名其妙,剛想把它叫回來,卻連個名都不知道。

她扭頭問黎蕪:“它叫什麽名?你喊它一聲,它就不會走了。”

黎蕪對上她的視線,反問道,“有這個道理?”

溫有之點了點頭,起身要過去追。

動作才做了一半。

整個人又被扯到了地上,一屁股摔的旁邊的貓吓得一退,好一會才又把頭蹭過來。

月光映在溫有之白到透明的肌膚上,近乎能看到上面細小的絨毛,被幾根淩亂的發絲貼着。

黎蕪手上力道緊了一下,原本不想說的話冒了出來。

“那叫你什麽你不會走?”

“小十七麽。”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

兩個人一起撸貓真的,好浪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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