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不知道過了多久, 外面陸陸續續地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和人聲,警鈴嗡鳴,響徹整個房梁。
溫有之聽見家長們哭喊, 聽見旁邊那扇門打開的聲響, 聽見了和孩子們重逢的喜悅。
緊張過後, 身上的神經松懈下來, 她撐着地面,想從地上爬起來,手卻突然一滑。
地上多出來了個血淋淋的掌印。
“這時候終于肯出去了?”姬雅凡就坐在旁邊地上。
她下半身都沒有知覺,一旦脫離了輪椅只能算是個爬行動物。她靠着牆坐, 兩腿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交疊狀态。
“血都淌一地了,現在看出來你是黎蕪身邊的人, 瘋起來跟他一樣不要命。”
“我是不想讓小孩子們看見。”溫有之氣若游絲, “本來都被你吓出來了終生陰影, 就別讓他們看到更吓人的了。”
“你看你自己都快死了!”姬雅凡冷哼。
溫有之蒼白地笑了笑:“怎麽會,早着呢。我還要親眼看到他們團圓, 目送你上警車, 還要去溫先生墓碑前……埋汰一遍他的前女友,還要讓我家黎總穿一回公主裙。”
姬雅凡:“……”
行,她服了。
這嘴硬的本事估計黎蕪有一拼。
溫有之往邊上夠了夠,試圖找一點東西把傷口掩住, 別開門的時候吓到警察,再給人家沾上一身血, 太不體面。
下一刻, 房門被人推開。
一切嘈雜瞬間放大, 溫有之眯着眼朝有光的地方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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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漸漸模糊, 嘴角上的笑短暫地僵了一下, 她混亂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啊。
原來她的家長也來接她了。
“公主……”
黎蕪怔愣片刻,來到溫有之身邊,一把将她抱了起來,留在地上一小灘粘稠的血。
他試圖堵住腹部傷口,白襯衫已經被暈開了一朵鮮紅的血花,看上去觸目驚心。
捂是捂不住了,他只好脫下西裝外套給人裹好。
黎蕪貼着她探了□□溫,問道:“疼不疼,十七。”
姬雅凡在旁邊酸得掉牙。
她剛想把溫小姐剛才嘴硬的話重複一遍,再吐槽一句她哪知道什麽疼。
結果誰想到,剛才血流成河都不發一聲、甘願在原地受罪都不去向小孩求助的溫小姐,瞬間變得弱不禁風。
她腦袋往黎蕪懷裏拱了拱,顫着手把血抹髒了他的衣領,小聲撒嬌道,“好疼,疼得快死了。”
“?”姬雅凡道,“你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
她一發聲,才終于引起一周人的注意,黎蕪前一秒的表情還是擔憂,下一秒轉向她,頓時一臉惡寒。
“你這什麽表情?”姬雅凡道,“不應該叫我聲老師?”
黎蕪反問:“那您先教我,我要不要叫人販子老師?”
“……”
多少年前,兩人也曾這樣說過話。
年紀小的黎蕪不懂規矩,只會這麽直來直去地提出問題。姬雅凡管他很嚴厲,動不動就要教訓他一番,掐的他大腿裏面青紫一片,又仗着他不好意思告狀為非作歹。
那日子真是讓人懷念。
姬雅凡有些動容,喚了他聲:“小蕪……”
黎蕪閉了閉眼,“我沒欠你什麽。你教會我做人的道理,我還你了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
說的是把她送進監獄。
太過隐晦,在場只有知情者能聽得懂。
黎蕪說:“是你自己沒珍惜。”
“可!可如果今天來見我的是你,”姬雅凡道,“我現在說不定已經往國外去了。你又什麽都不知道,你又能阻擋得了什麽呢?”
“不現實。”
“?什麽意思?”
“因為你給我發的郵件,已經成為了我告你勒索的證詞。”
“……”
這根本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明争暗鬥,只不過是單方面的複仇而已。
黎蕪從來都沒想過忍。
僅僅是因為觸了他底線,讓這場無聲地複仇來得更熱烈了一些。
黎蕪看了她最後一眼:“就這樣吧。”
在他從大門邁出去的那刻,外面的警察沖進來,裏面很快就變得擁擠又嘈雜。
溫有之已經快丢了意識,在呼吸到新鮮空氣那刻,都不願意擡起頭,只想嗅黎蕪身上的味道。
檸檬味。
她買的。
“把人放平!黎總!”有人喊道。
直到上了救護車,溫有之才在一片白茫茫中睜開眼,她手被黎蕪握着,突然擠出來了個笑。
“你剛才說的……顯得我這一趟……怪沒用的。”溫有之道,她剛才全都聽見了。
“沒有寶貝。你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讓她判罪判的更重一點?”
溫有之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麻木的手擡了上來,從兜裏拽出來個硬盤,塞到了黎蕪的手裏。
“那還不夠……算上、算上這個。”
黎蕪手上一沉,胸口劇烈的起伏,活了這麽久,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麽是哆嗦。
溫有之閉上眼,淺色的眼睛留了一條縫隙,“東西給你拿回來了,仇也替你報了……後路都替你想好了。”
她說:“以後就以身相許吧。”
硬盤熟悉極了,黑色殼黑色線,上一次摸到它還是在溫有之家裏。後來被偷走了,被姬雅凡在咖啡店威脅過。
如今這裏面裝了十來個人口販賣的合同。
溫有之真的夠能忍的。
當時,刀直直的插.進她的腹部,她還能把人從自己身上掀開,一心朝着電腦撲去。
她在最後幾秒取消格式化,恢複數據,又在D盤裏找到文件,擔心這電腦出問題,正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候,她看到了角落裏,熟悉的硬盤。
兩代人的糾葛終于畫上句號,過去所有的陷害,傷害,都會在今天一筆勾銷。
……
黎蕪終于忍不住,深刻地體會了一把他家秘書的殘忍。
還以身相許。
躺在救護車裏說這種話,是在戳爛誰的心窩子啊。
醫護人員在給她進行消毒,處理着她的傷口,場面兵荒馬亂,救護車伴着鈴一路疾馳。
而角落裏卻一派祥和,黎蕪抓着溫有之的手,她明明都失去意識了,小拇指還不自覺地勾着他。
他好心疼。
溫有之的剛承認的那個爹,以前睡覺的時候會打呼嚕。
打得很響,開窗戶估計都能叫醒一片。
溫有之那一陣子都要帶着耳塞睡覺。有一天實在忍不了了,闖進的卧室,兩只手指捏住他的鼻子。
“咳咳——”
溫璋差點給自己憋死,猛地睜眼,看到溫有之,“小兔崽子你幹什麽?恩将仇報是吧!”
溫有之皺着小臉:“你聲音好大。”
“聲音好大?”
溫璋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了,從床上撐起來,明白過來是自己打呼嚕了,揉了把溫有之頭發:“吵到你了?”
溫有之低下頭:“嗯。”
看着溫璋自責的表情,她又于心不忍,很小聲地咕哝了一句,“其實是餓醒的,想吃荷包蛋。”
“溏心的?”
“溏心的。”
溫璋只好從床上不情不願地爬起來,邊往廚房走邊說她,小小年紀吃什麽溏心的,不健康。
溫有之坐在他的床上,搖着小腳,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
一睜眼,溫有之又回到了當時那個出租房裏,正站在全身鏡前,看着自己現在的模樣。
身上還是黎蕪那件白襯衫,就像新的一樣,沒有血跡,掖在褲子裏鼓起一個包。
廚房叮當一頓亂響,溫有之熟悉極了,這就是每次溫璋進廚房的動靜,好像這飯是聲控出來的。
她趴在廚房門口,見滑門搖搖欲墜,忍不住說道,“門該修了,溫先生,明晚下班別忘了。”
溫璋身材高挑,又是寬肩窄腰,當年不少人想通過她要溫璋的聯系方式。他此刻站在爐竈前,顯地廚房都狹小了起來。
半晌,他把鐵鏟往邊上一撂,“知道了知道了!說多少遍了,耳朵都起繭子了。”
溫有之悶悶地笑。
笑着笑着,兩個眼睛都濕漉漉的,這話她可太久沒聽到了。
“光聽到不行,你得往心裏去。”
“啊!”
溫先生還是這麽不耐煩啊。
溫有之在心裏默默說他,記憶在時空的交錯中融合在一起,過去的背影和面前的重合,一切一如當年年少。
“爸。”溫有之突然叫了一聲,“我見到你前女友了。”
“……”
溫璋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把鍋裏的飯翻炒,“雅凡?她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伴兒呢?”
“沒。”溫有之道,“二進宮。”
“果然,還真是不意外……早說她那些東西違背人倫,都是自作自受。”溫璋笑了,笑得不屑又釋然,“對了,你剛才叫我什麽?”
溫有之:“……”
聽到一次得了呗,還再聽一遍。
溫有之沒忍心拆穿他,低着頭,含糊不清地又叫了他一聲,“爸。”
“嘶——”
溫璋捂住胸口,臉上一片心潮澎湃,好像恍然間走進了春天。
“再叫一聲。”
“……”溫有之笑,“你還沒完沒了了是吧?”
溫璋憨憨的,問:“怎麽突然叫我爸?”
“就是想叫。”
就是想這麽叫了,感謝也好,恩情也好。他當年把自己領走,又把自己撫養長大,滿足自己所有興趣。明明溫有之不是他理想的樣子,這麽多年卻一句怨言都沒有。
這聲爸,她早就想叫了。
溫璋臉上又是一片遲來的幸福,享受又滿足。突然,他意識到了什麽,猛地回頭看了眼溫有之。
“你在這幹什麽?”
啊?
溫璋臉上的表情瞬間塌了,嚴肅地皺起眉,“誰讓你來的?給我滾回去!”
“我……不是,我也不知道——诶,你怎麽還動手呢?”
果然,兩人能走到一起還是有一定依據的,溫璋二話不說抄起拖布,朝着溫有之抽過去。
……
這一幕似曾相識,貌似當時姬雅凡給她轟出去,就是這個姿勢。
也是同樣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一棒一棒打着,就是沒有痛覺,最後一棒正中面門,直接給溫有之打清醒了。
病房裏機器聲滴答響着,窗戶開着,能聽見外面一片鳥鳴聲,聒噪至極。
溫有之猛地睜開眼,仿佛正值下午兩三點中,曾被她認為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候。
擡起手,指尖被夾着,手背上貼着一條白色的貼。
溫有之不敢動,無措地望了會兒天花板。這病房應該還沒什麽人住過,燈和牆面都是幹淨的。
突然,病房門被人推開,傳來了談話聲音。
“是的,我這些天都不在公司。”
“有什麽事交給那個姓何的,對……”
他本能地擡起手看表,剎時,反應過來了什麽一般,朝床上望去。
四目對視。
“我這邊出了點事,事後再聯系。”他挂下電話,徐徐走了過來,安靜地坐在病床旁邊。
想必溫有之就是那事故了,她對自己定位明确。既然黎蕪都能因為她挂掉電話,就說明她可以得寸進尺。
“我渴了。”她說。
黎蕪一臉正色:“醫生不讓喝水。”
溫有之:“我渴得都要說不出話了。”
黎蕪看了她兩秒,似乎在辨別着醒來這人是不是貨真價實的。
他緩緩起身,朝溫有之湊了過去。
溫有之水沒要到,換來了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黎蕪擡起胳膊摁下呼叫鈴,聲音低啞,嘴裏伴着含糊不清的話。
“那就不說,乖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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