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一天早上，林生看見母親葉娟正坐在沙發上翻看一本老相冊。

葉娟素來有照相的愛好，不光是自己，還經常拉着林生和林父一起，所以林生從小到大，留下了好多紙質相片，被悉心保存在影集裏。

見林母看的入神，林生坐過去，“媽，看什麽呢？”

林母指着眼下的一張照片，“看，這是你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帶着紅領巾，多可愛。”

林生看着照片上那個一臉稚氣的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老照片一下子激起了人對過去的懷念，林生心裏柔軟下來，也不由得開始翻看手邊的影集。

旁邊厚厚的這一摞，大概有幾百張，放着林生從襁褓中到現在上大學這麽多年來一家三口的照片。

林生翻開一頁，指尖摩擦着泛黃的紙張，一點一點回味着。

然而就當他連續翻看了幾頁後，指尖忽然一頓，心中升起了一股異樣。

這突如其來的感覺讓林生有些無所适從，但具體哪裏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他壓下這種不适，繼續向後翻看，目光掃過這一頁頁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的自己，違和的感覺再次從心頭升起。

他目光落在自己左手邊的那張照片上，上面的小男孩大概十歲左右，撇着嘴，眼睛眯着看向鏡頭，背後是一個大型的商場。

林生看着這張照片，終于發現了那違和的感覺來自哪裏。

因為他依稀記得，這張照片應該是在晚上照的，天應該是黑的，但此時此刻照片上卻是白天，而且天還很晴。

林生皺了皺眉，對于這意外的發現感到有些奇怪。

他懷疑是自己的記憶出了錯，因此甚至閉上眼睛回想了好一會兒，但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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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記錯。

之所以印象這麽深刻是因為這一天是他十歲的生日，他很高興地跟父母玩了一天，到了晚上的時候，年幼的他說想吃漢堡。

天知道他小時候為什麽這麽愛吃漢堡，但當時的他确實是看見漢堡炸雞店就走不動路。但是由于那天他們玩的時間太晚了，當時還不是24小時營業，商場裏的漢堡店已經關門了，年幼的他非常失落，甚至不懂事的在外面號啕大哭一場，認為沒有過一個“圓滿”的生日。

雖然現在回想起這些小時候幼稚的舉動會感覺有些好笑，但此時的林生卻笑不出來。

正是因為記憶深刻，他才一眼發現了照片上與實際的不符。

照片拍攝的時候，他剛哭完，還狠狠被林父教育了一通，因此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因此這件事一定發生在晚上漢堡店關門之後，怎麽着應該也得有晚上□□點鐘，但照片上的天還是大亮着，這顯然不可能。

林生猶豫再三，還是看向了葉娟，“媽，我怎麽記得，這張照片是晚上拍的啊？”

林母愣了一下，皺着眉看了過來，似乎是在回憶，很快，她就想起了什麽似的推了一下林生的胳膊，“你記錯了吧？就是下午啊。那年你過生日，我們去商場逛，這張照片就是在商場門口照的啊。”

說完好像是怕林生想不起來，還特意補充了一句，“你忘啦，那天我們還一起吃了漢堡，這張就吃吃完飯之後我們出來時照的。”

林生：“……”

林生怔怔地看着林母，腦子裏有些轉不過來。

等等，他媽剛才說，這張照片是吃完了飯之後照的？

為什麽和自己印象中不一樣？

林生幾乎是下意識地出聲反駁：“怎麽可能？我明明記得那天漢堡店關門了，我們沒有吃上就回家了！”

沒想到葉娟卻白了她一眼，“你這孩子，年紀輕輕的怎麽就不記事？那天我們一早就說好了跟你爸去的漢堡店，你點了一大堆薯條吃都吃不完，你爸還說你來着，怎麽這就忘了？”

林生沉默了。

他盯着葉娟的臉看，試圖從她的表情上尋找出一點猶豫或者是掩飾的痕跡，但對方一臉坦然，很明顯她覺得自己說的就是事實。

林生不死心，跟她把吃飯之前發生的事都對了一遍，葉娟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很配合地回憶一遍，還不忘數落他，“你啊，別哪天忘了自己叫什麽。”

林生知道這是一句玩笑話，但現在的他卻有些笑不出來。

他不理解，為什麽明明這一天之前所有的記憶都一致，卻偏偏在吃飯的問題上截然相反。

然而林母有着那明晃晃的照片當證據，林生只能就算是想争辯也缺乏底氣。

他沉默地繼續翻看着其他照片，但心裏的疑問始終沒有消散。

不過很快，林生的目光再次被另一張照片所吸引。

這是自己在高中學校門口照的，背着書包，笑的燦爛。

林生清楚地記得那天是高考出分後，第一次回學校聽老師講解填報志願，因為分數比較理想，所以照片中的少年掩飾不住地開心。

但是此時此刻，林生卻發現了照片上的問題。

他無比清楚地記得，在自己的校門口緊靠收發室的地方，有一棵大楊樹。枝幹很粗，并且樹枝斜伸出去，平時一不小心就容易撞到頭。但由于這棵樹快上百年，歲數比他們的學校都大，幾乎算是文物了，所以建校施工的時候并沒有把它砍掉。

而這麽多年過去這棵樹幾乎成為他們學校的風景了，很多第一次來學校的人都會跟它合影。

而現在照片上，這棵樹不見了。

林生抿了抿唇，感覺後背有些發涼。

他看了一眼母親葉娟，對方也看了一眼林生手中的這張照片，但很快就自然地把目光移開，似乎絲毫沒覺得它有什麽異樣。

林生這次知趣的沒有說話，但心中的那股異樣感更加強烈。

如果一次還只是巧合，那當這種情況再次出現，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并且照片與記憶并不是完全相悖，甚至幾乎是與真實情況相一致的，如果是粗心的人會完全略過。

但偏偏林生發現了這些微小的細節，這些異常雖然不起眼，但看在林生眼裏，卻是極為突兀的。如果這是一款游戲，那這就是整套世界觀的一個細小卻致命bug。

林生盯着這張照片出神，忽然心中浮現出一個荒誕的念頭。

他下意識地繼續往後翻看，與此同時心髒“砰砰”跳得厲害。

随着他的視線越來越快的掃視過剩餘的照片，林生呼吸逐漸變得急促，手也開始不自覺地發抖。

原本是白色的球鞋變成了藍色，本來已經扔掉的鉛筆又詭異地回到了桌面上，原本晴朗的天空卻在下着雨……

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事實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從小到大幾乎每一張照片，都與林生的記憶存在微小的差別。

就像一張完整的拼圖，乍看之下都是原來的樣子，但在你注意不到的角落裏，有一塊早已被暗中替換成了不同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