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回到丞相府

這些年來,京城最負盛名的府邸就是當朝丞相府。

據聞丞相府裏有一座桃花林,每年桃花盛開的時候,遠遠看去如霞雲生在枝頭,美不勝收。每到此時,總有文人墨客流連在丞相府高高的圍牆下方,仰頭看着探出牆外的三兩支桃花,心馳神往。

十分春色,獨得七分,說的就是這座聞名京城的桃花林。

隋至忠身為兩朝丞相,手握重權,他善于表面功夫,臉上時常帶笑,即便是與新進官員說話,也沒擺什麽架子。年輕人剛進官場,正是時時躬身聽聆訊的時候,但即便是如此,也會喜歡态度好的上官。尤其隋丞相言之有物,言語風趣,寥寥幾句總能點在點子上,加之他态度親切,讓人易生好感。

京城中有學府,最着名的是國子監,只招收官家子弟,據說當今皇上也曾在國子監短暫就讀過。

除國子監外往下排的就是逸雲書院,山長是前翰林院掌院學士,書院中學子無數,每年進士榜前十人中起碼有三人出自逸雲書院,書院學子一襲青衣,成群結隊出現在京城街頭,時有在酒樓中會文,算得上京城一景。

隋至忠當年正是在逸雲書院讀書,幾十年後他的兒子隋宇莊也是書院中人。隋宇莊九歲過童試,十三歲取得秀才功名,是京城中有名的神通。

等隋宇莊長成後,豐神俊秀,文質彬彬,更難能可貴的是文武雙全,一手劍法由名師傳授,頗得其中三分真意。

有好事者将京城俊傑排了一下,首屈一指的當然是當年的簡親王府世子簡凡,也就是現在的簡親王,緊随其後的就是隋丞相獨子隋宇莊。有人獨愛簡凡的冷心冷面,也有人愛隋宇莊的溫文爾雅。

世人都知簡凡五年前與異姓王爺柳擎天之女柳墨钰成親,卻鮮有人知隋宇莊與柳墨钰乃青梅竹馬,當柳墨钰十裏紅妝嫁給簡凡的時候,隋宇莊黯然神傷,不能自持。

五年前柳家驚變,柳墨钰和隋宇莊離奇失蹤,到今時今日還是京城中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話題,不僅僅是因為話題中心的三個人在京城都是名人,也因為當今朝廷上隋丞相和簡凡平分朝權,互不相讓。

隋丞相多得文人推崇,又因他幾次做京城會試主考官,滿朝文官,半數都是他的門生,稱他為座師。

他在朝中乃是定海神針般的存在,權威赫赫,文武百官,只有一人不畏懼他的威視,這人就是簡凡。

簡凡還是世子的時候就曾幾次領兵出征,一手連珠射是他的獨門絕技,到現在簡凡的名字在北疆還能止小兒夜啼。後來簡凡的父王去世,簡凡由世子變為親王,深受當今皇上重用,領天下兵馬大将軍職,兵權在手,身份顯貴。

隋丞相跟簡凡的父親簡遲是同輩,當年朝上隋丞相一人獨大,簡遲雖沒有旗幟鮮明地跟隋丞相站成一派,但兩人其實頗有私交。沒想到簡遲去後簡凡後來居上,短短幾年之間竟能跟隋丞相分庭抗禮,其中展現出來的手段之老辣,城府之深沉,連隋丞相都曾說此子可怕。

簡凡在朝上是明刀明槍地跟隋丞相作對的,曾直言隋丞相乃不死老賊,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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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按照簡凡的腹黑程度,這話本不會說的這麽明,退一萬步說就算說這麽一句明白話,也不應該流傳的這麽廣。

但偏偏這句話就跟簡凡的立場一樣,在京城廣為人知。

有好事之人将簡凡這話禀報于隋丞相,隋丞相一笑以答之,于是就有人說隋丞相不懼天下,唯懼簡凡一人。當然也有人稱贊隋丞相是宰相肚裏能乘船,不與小子一般見識。

不管是哪樣說法,都能說明當今朝廷的趨勢,以丞相與親王為首,文武對立,簡凡與隋丞相乃是彼此在朝中最大的政敵。

隋丞相有二女一子,長女名宇音,此女名宇矜,即柳墨钰的嫂子,柳斌的結發愛妻,最小的兒子就是宇莊。

隋丞相此生憾事之一就是宇莊深愛柳王爺之女柳墨钰,以至于五年前柳王府大火之後跟墨钰一塊失蹤,直至今日還未得見身影。

這一日,隋丞相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安睡。

他自床上起來,躺在他旁邊的小妾警覺地睜開雙眼,低聲問道:相爺?

隋丞相道: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他雖如此說,但也可想見自他走後,這個小妾是沒辦法安睡的了,必會來回琢磨是否有惹丞相不高興的地方。

隋丞相自小妾房中出來,身披一件外袍,雙手負在身後,走走停停,不知不覺走到了桃花林。

今晚皓月當空,星子璀璨,桃花林中芳菲盡,蜿蜒小徑上一地落紅。

隋丞相獨坐亭中,涼風習習,吹拂着他的外衣,袍角吃不住風力,鼓鼓囊囊地被風吹起。

他此時想起了失蹤已久的兒子,也想起了一些不能與外人道的密辛。

此時他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壺清酒,四個勸碟小菜,對面有一盞空杯,杯裏斟滿了美酒,隋丞相想起了宇莊小時候賴在他懷裏,揪着他的胡子喊爹爹,他則是那筷子頭沾一滴杯裏的酒,送到宇莊的嘴裏,把小宇莊辣得直吐舌頭。

宇莊是他的愛子,是曾經寄以厚望的接班人。

但宇莊現在又在哪裏?

隋丞相想起了墨钰,就是這個女人,與宇莊青梅竹馬的女人,拐走了他兒子的一顆真心,在柳王府大火後兩人一道失蹤。

他心愛的兒子,為了一個女人,至今未回。

隋丞相喃喃低語道:“宇莊。”

再過一個來月就是宇莊的生辰,二十幾年前宇莊降生,他當時是多麽高興啊,他抱着襁褓裏小小的嬰孩放聲大笑,這孩子将是丞相府的下一任主人,也将繼承他的意志,終有一天會成為這天下實際上的擁有者。

他當年有多麽的豪情萬丈,以宇莊為傲,現在就有多麽的痛恨柳家,厭惡柳墨钰,如果不是這個女人,他何至于失去他的兒子!

“宇莊…”

“爹…”

風吹過林子,樹葉嘩嘩作響,隋丞相似乎聽到了宇莊在喊他的聲音,他有點恍神,搖了搖頭飲盡杯中酒,自嘲心想,宇莊怎麽可能回來?

“爹!”

隋丞相又一次聽到了宇莊的呼喊聲,這一次他聽得清清楚楚,聲音很清晰,也有點顫抖,似乎是在強忍着痛苦。

隋丞相忙站起來回頭看去,只見桃花林裏站着一個身影,挺拔俊朗,五官俊秀,不是他的宇莊又是誰?

但下一刻隋丞相立馬發現了宇莊受了重傷。

宇莊一只手緊緊捂着胸口,指縫間不斷有鮮血滲出來,他的身後滴了一路的血跡,顯見是艱難到此。

隋丞相連忙一把扶住了宇莊,痛心大喊道:“是誰?是誰膽敢傷了你?誰有這麽大的膽子,他們難道不知道,你是當朝丞相隋至忠的兒子嗎!”

宇莊當時被簡凡一劍刺中胸口,傷勢甚重,是墨钰緊緊護着宇莊,淚如雨下的對簡凡說道:“求求你!放了宇莊吧,我願意留下,我願意的!你放了他好嗎?他已經受傷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宇莊用力捂住傷口,低聲說道:“不要求他!墨钰,不要求他!”

宇莊直視着簡凡,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他心裏知道墨钰喜歡的是誰,但是簡凡身在局中,被嫉妒蒙蔽了雙眼,卻不一定真的能分辨出墨钰心中所愛。

宇莊對簡凡挑釁道:“你敢殺我嗎?簡凡,你敢在墨钰面前殺我嗎,你不怕她這一生都痛恨你的話,你就殺了我!”

簡凡被話刺激,握緊了劍柄往前逼近了一步。

墨钰忙攔在宇莊面前,哀求地對着簡凡搖了搖頭。

簡凡的心像被墨钰的眼淚燙到一樣,酸的發澀,他承認他不敢賭,不敢賭在墨钰心中到底他跟宇莊誰更重要。

他能鎮定地指揮一場戰鬥,也能面不改色地于敵陣中來回,卻沒辦法做這樣一場賭博。

這于他是場豪賭,輸了的話就會永遠失去墨钰。

這對他而言,是完全不能承受的。

該死!簡凡心一窒,就算柳墨钰背叛了他,他也還是始終對她放不下嗎?

這之後,宇莊深受重傷,從簡王府出來後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了丞相府,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回到這裏,或許因為這裏畢竟是他成長的地方,這裏有他的家人,有他跟她以前美好的回憶。

宇莊被隋丞相扶住後,眼前逐漸模糊,他喊了一聲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身體緩緩癱軟下去。

“宇莊!”

隋丞相大喊,他身邊的小厮忙不疊地沖出去喊人去請太醫入府。

而昏迷過去的宇莊眼裏最後殘留的畫面是林中枝頭殘餘的幾朵桃花。那顫顫巍巍碗口大的花瓣盛放在枝頭,墨钰站在曾經的桃花林中,對着他巧笑倩兮。

十分春色,丞相府的桃花林獨得七分。

但是在宇莊眼中,十分春色都不如墨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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