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并未出嫁

丞相府的桃花林裏此時坐着一位麗人，她眉間似有輕愁，微微斜着身子靠在亭柱上，身體纖細身段優美，纖纖手指抵着臉頰，修長脖頸拉出一個漂亮的曲線。

這位麗人正是前幾天以隋宇莊孩子的娘的身份住進丞相府的柳墨钰，此時并不是桃花盛開的季節，枝頭蔥蔥郁郁，柳墨钰想起以往每年受邀來府裏觀賞桃花的時候，都是桃花開得正好的時節，那一朵朵花朵争相擠在枝頭，深淺不一的紅色鋪滿了整個桃花林，遠遠望去猶如雲霞落下，生在人間。

柳墨钰不由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桃花林還是那座桃花林，仍然是京城中人口中津津樂道的京城一景，有多少人趁着停留在京城的短短時日裏跑到丞相府高牆外，只想越過牆頭看一眼伸出牆外的枝頭。

當年相約一起看桃花的人卻幾乎都變了個模樣。

隋宇莊出走五年，再回來時與隋丞相之間的隔閡仍然存在，兩父子早已不像以前那麽親密無間，隋宇莊也不再像年少時那般崇拜自己的父親，他學會了用更理智的眼光看待隋丞相在朝堂上的地位。

她柳墨钰則是在這五年間家破人亡，原本認定的一輩子的良人現已離散，兩人之間隔着血海深仇，即便她仍對他心有所屬，這份感情也飄飄蕩蕩落不到實處。她永遠沒辦法原諒他，因為他的父親屠殺了柳家滿門。

說起來他們兩個糾纏在一起的時候，簡凡并沒有吐口說過他父親的事，他到底是否知道的他父親簡遲做的好事？

柳墨钰越想眉頭皺得越緊，忽然有一根蔥似的纖纖手指點在了她的眉心上，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晨光不可辜負，你一大清早就陷入沉思之中，這不是個好現象，最近是否夜裏都睡不安穩？”

柳墨钰擡頭看了一眼，她心想或許只有一個人在這五年裏并未改變吧，這人就是眼前正溫和勸慰她的丞相府大小姐隋宇音。

隋丞相妻房空置，隋宇音從十三歲起就開始掌府中中饋，到現在年歲已經有點大了，卻仍然待字閨中，并未出嫁。

柳墨钰當年最要好的幾個小姐妹之間，其中一個就是隋家姐妹。

隋家二小姐現在就是柳墨钰的嫂子，這幾年間幾人朝夕相處，長嫂如母，隋宇矜确實也是拿柳墨钰當閨女疼的，雖然她們兩個年歲差得并不大。

隋宇音比隋宇矜又長了兩歲，在對待柳墨钰的時候更是細心照顧有加，自小到大就是這麽一個相處模式。

柳墨钰對着隋宇音笑了笑，說道：“大姐姐看得可真準，一眼就看出我晚上睡不安穩。”

隋宇音替柳墨钰扶了扶插在發上的簪子，溫和說道：“你打小就心思重，還倔強，不愛認輸，有時候明知道自己身子骨撐不住，為了一口氣你也硬是咬牙撐着，我說過多少遍，你這樣對身體不好。你現在這個憔悴的樣子，哪裏還需要我看，換個人看也是一樣，都能看出你夜裏肯定輾轉反側。”

柳墨钰習慣性吐了吐舌頭，以前她每次被隋宇音訓話的時候都做出這幅調皮的樣子，此時下意識也做了出來，被隋宇音取笑道：“你看看你，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這麽不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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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墨钰的視線落在了桃花林中，林子裏有一人在練劍，身若游龍，穿梭在桃林中，時而曲臂回刺，一把劍如白蛇吐信，時而劍尖點在地上，整個人蕩劍而起，身輕如燕落在枝頭。

當他穩穩地站在枝頭時，初升的太陽就在他的背後，似給他全身籠上一層金光。

柳墨钰看得有點出神，她想起了簡凡晨間練刀時的樣子。

簡凡慣用的是長刀，刀背很厚，刀身很重，當他拄刀而立時，恍若戰神臨世，偉岸英武。

或許是由于征戰沙場的緣故，簡凡雖也用劍，但并不愛劍，他更愛刀，除刀之外也愛長槍。這兩樣都是長兵器，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簡凡就是憑着這一刀一槍在北疆殺出了赫赫威名。

簡凡練刀的時候并不輕靈，他的身法本不就是走這一路線，他練刀，就是紮紮實實的練刀，每天在府裏拔刀數十次，每一次拔刀都戰意凜然，像是他刀鋒所向的地方站着一個敵人。

柳墨钰曾無意中看過一次，再難忘記。

簡凡并不喜歡柳墨钰看他練刀，他說他拿刀的時候心裏滿是殺意，這股殺意是從戰場上百戰而回積累下來的，柳墨钰一個女子，雖然較一般人膽大，但并不适合看他練刀。

那時候他們兩個的關系還未生變，她一心認為他是替她着想，也承認簡凡的刀風銳利，她不想多看，因為如果站得位置不對的話，當簡凡長刀劈下的時候，她有一種當場被誅殺的錯覺。

他們兩個當時還說了些話，簡凡取笑隋宇莊的劍法，說柳墨钰該去看看隋宇莊練劍，那就是個花架子。

簡凡和隋宇莊一向不對盤，柳墨钰雖然心系簡凡，但也容不得他肆意說隋宇莊的壞話，當即就表示要去丞相府小住一段時間，天天去桃花林看隋宇莊練劍。

這事後來是怎麽結束的？

柳墨钰恍惚響起，好像是簡凡蠻橫地摟住了她，不允許她去丞相府，說要是她去的話，他就天天翻丞相府的牆去找她。

“娘親娘親！”昊昊的聲音拉回了柳墨钰，她這才發現茜茜已經從林子裏跑到了亭子裏，就站在她的身邊拉着她的手，眼裏燦爛地亮着光，仰頭對她說道：“我最喜歡爹爹練劍時的樣子了！”

舉凡男孩子，大概都是喜歡崇拜武功高強的長輩的，在昊昊短短的人生裏，他的舅舅柳斌并不長于武藝，所以每當隋宇莊在小院子裏開始練劍的時候，昊昊總會把小腦袋擱在窗臺上，一眨不眨地看得入神，看完後還會噼裏啪啦拍小手捧場。

柳墨钰摸了摸昊昊的腦袋，低聲說道：“那你去讓爹爹教你兩手。”

昊昊上下點着頭說道：“嗯！爹爹以前說過，我五歲的時候就開始教我練劍，我數過了，我現在就是五歲了！”

昊昊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柳墨钰看着自己的兒子跑到了隋宇莊的身邊，纏着隋宇莊教他劍法，而隋宇莊低頭溫和笑着，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隋宇莊竟然真的讓人送了一把小木劍過來，手把手地開始教昊昊。

隋宇音的視線同樣落在那邊，此時笑着說道：“看着茜茜和昊昊的樣子，我才發覺你和宇莊的孩子竟然轉眼間就這麽大了，這五年的日子啊，我過得雲裏霧裏。”

隋宇音嘆了一口氣，柳墨钰轉手握住了她的手，輕聲說道：“都過去了，大姐姐。”

隋宇音拍了拍柳墨钰溫熱的手背，附和道：“是，你說的沒錯，都過去了，墨钰，你聽大姐姐的，凡事朝前看，再艱難你也想想茜茜和昊昊，有這兩個孩子在，再難的事都能撐過去。”

柳墨钰眼裏陡然間濕熱，她忙轉過頭掩飾地擡手擦了下眼角，輕聲說道：“瞧大姐姐說的，難得我們姐妹坐下來好好聊聊，能別說這些傷感的事情嗎，大姐姐就愛逗我流眼淚。”

隋宇音看着柳墨钰笑了笑，那笑容裏有幾分了然幾分釋然，柳墨钰總覺得隋宇音似乎清楚茜茜和昊昊的身份，知道這兩個孩子并不是隋宇莊的骨肉。

沒等柳墨钰再看個仔細，隋宇音笑道：“看着茜茜和昊昊我就想起小時候的你和宇莊，你們倆以前這麽小的時候也喜歡桃花林，每次來府裏你都要專門來林子裏走一圈，就是沒有桃花也要摘點桃葉回去，宇莊那個時候就愛跟當你的小跟班，你說爬樹他就爬樹，你說摘花他就摘花，只要你提出來的，他沒有駁過一個字，我當時心想你們倆以後要是成了親，宇莊的房裏肯定只有你一人。我也替你高興，這日子清淨。”

隋宇音的聲音裏有着惆悵，柳墨钰知道隋宇音能頂住外面的流言蜚語一直不肯出嫁肯定是有理由的，只是這理由隋宇音并不曾明說，而柳墨钰不是強人所難的性子，她體貼隋宇音，既然隋宇音不想說，那就不說，等隋宇音想說的那一天，她随着候着。

兩姐妹現在成了兩姑嫂，雖然還未定名分，還是按照以前的稱呼來稱呼彼此，但誰都知道隋宇音是柳墨钰的大姑子。

要是放在一般人家，換個刻薄點的人，大姑子這樣年歲了還不肯出嫁，且手裏牢牢捏着府裏的中饋，姑嫂二人絕對做不到和平共處。

也就是柳墨钰和隋家兩姐妹了，在閨中時就感情深厚，現在又彼此做了姑嫂，感情更是親厚。

兩人斷斷續續地閑聊，有一大堆的話要說，說着說着說道了隋宇矜，隋宇音笑着招來自己的大丫鬟又晴：“你去看看二姑奶奶，怎麽到現在還沒來，是不是什麽事耽擱了？就說我們都在桃花林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