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節

站在他面前的,已經是穿着這襲宮裙的女子,此刻正輕輕盈盈地望着他,依舊清純美好,溫暖如春。

容光乍射,長街萬裏,因為他的笑顏,頓然失色。

人海如潮,千年紛擾,任是喧嚣,也終究挨不到他的半點衣袂。

伊人望着長街盡頭風神俊秀的男子,淚水突然氤氲了雙眼。

賀蘭,我怎麽會去懷疑你?

即使你瞞我、負我、忘我,我亦是心甘,心願,心定。

我愛你。

如果時光的鋒刃将它淩虐得面目全非,灰塵蒙滿,我已無法辨清,那麽,你的笑靥,便是洗滌一切的清泉,讓這條信念重新煥發如新。

我愛你,這就足夠。

無論世事如何變幻。

伊人驀得向前踏了一步,在洶湧的人潮裏,她努力向他走去,那徘徊已久的兩字,終于沖出雙唇,“賀蘭!”

賀蘭,賀蘭,多少日日夜夜,你就是我所有安眠的夢境。

請原諒我曾将你淡漠,原諒我的遲疑與矜高。

賀蘭,帶我走吧,這一次,我不再畏縮。

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人們熙熙攘攘,芸芸衆生,伊人的聲音被埋沒在孩子的哭聲裏,小販的叫賣裏,男人的呼喊裏,女人的唠叨裏。

她叫了一聲又一聲,在人潮這頭,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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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人潮那頭,長身玉立,起起伏伏。

伊人奮力向他擠過去,只是人太多,他們擠着她,推着她,讓她及近又及遠。

她不敢眨眼,努力在錯亂的人世間追尋着他若隐若現的身影,唯恐在阖目睜開的瞬間,才發現這又是一場過于美麗的夢境。

終于越來越近了,她幾乎可以觸到他的衣角,伊人伸出手,寬慰地笑笑,微屈的手指,穿過所有的彷徨,所有的猶豫所有的紅塵往事,追尋他久違的溫度。

幾乎就要碰到了,伊人似乎已經看到了賀蘭雪回頭時又驚又喜的神情:他一定會笑,延伸到眉梢眼角的笑,依然如雪山之巅的初陽,高潔明豔。

指尖劃過他白色的衣袂,還未體味,又陡然退開,人潮湧動,歡聲笑語一片,伊人在海浪裏被拖離。

胳膊被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捏緊,嘴随即被捂,伊人掙紮着,周圍熱鬧喧嚣,無人注意,無人理會。

賀蘭雪終于離開了那間絲綢店,伊人眼睜睜地看着他低頭、轉身,白衣從容,谪仙一般,穿過污濁不堪的大街,纖塵不染,如閑庭裏獨自一人的信步。

然後,他突然停住了,回頭向她這邊看了過來。

伊人心裏拼命地吶喊着“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可是捂住嘴的手力氣越來越大,她連“嗚嗚”的聲音都無法發出,手被綁縛在身後,沒辦法揮手,前面那麽多人,他與她之間,那麽多人!

賀蘭終于回過頭去,平靜無波的容顏,惹了失落。

是錯覺吧。

他聽到了她喊他的聲音,連氣息都那麽近。

恍然四顧,卻都是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聲音。

重新擡步,賀蘭雪順着人流,緩緩而行。

伊人越來越絕望地看着那縷漸漸消失在視線盡頭的白色,突然發狠,朝那只粗糙的大手使勁地咬了下去。她聽到了身後一個殺豬般的嚎叫,嘴裏嘗到了一絲腥甜。

什麽重重地擊到了她的後腦處。

黑暗陡然降臨,就像――

從一場夢裏重新回到睡眠中。

(六十二)暗夜(1)

伊人從昏暗裏悠悠醒轉,在睜眼前,她做了許多猜想:面前的人,要麽是忠伯,要麽是常武,也可能兩個都在,可是萬沒料到,當她終于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略顯陌生的面容,她想了許久,終于憶起了他的名字。

吳湘,那個跟在賀蘭雪身後身穿補服的男人,讓她第一次不敢與賀蘭相認的朔陽太守吳湘――北濱的降将、藍非離的仇人。

上次在酒樓裏,不過草草一瞥,并未看清,此刻面對着面,伊人竟發現這位擁有太多故事的前朝侍衛,竟是如此年輕的一個人。

看模樣不過二十來歲,五官也算端正,只是眼睛過于陰骘,反而讓人摸不清他的具體年紀。

“你就是伊人?”見她醒來,吳湘冷冷一笑,問。

伊人試着動了動,手腕被緊緊地縛在後面的木板上,繩索勒入肉裏,動不了分毫。

“是,我是伊人。”明白自己的處境後,伊人反而冷靜下來,唇角勾出一抹笑來:“恭喜吳大人,又給朝廷立了一功,升官指日可待了。”

“我何需朝廷的官。”吳湘淡淡地望着她,不為所動道:“我要效忠的人,可不是現在那個行将入土的老皇帝。”

“那你要效忠誰?北濱王不是已經燒死了嗎?難道你還打算效忠一個死人?”伊人咄咄逼人,滿語嘲弄:“如果我沒記錯,吳大人可是主動來降的。”

“如北濱王這樣的老朽,也不值得我效忠。”吳湘說了這一句後,再也不肯多談這個話題,而是撥弄着手邊的鎖鏈鐐铐,在一陣清脆的敲擊聲裏,曼聲說:“見你之前,我還不知道你這般伶牙俐齒――看來情報,有時也是不可信的。”

“既不打算将我交給朝廷,那你抓我有何用?”伊人望着他,譏诮地問:“總不會是吳大人看上我了吧?”

“你雖然是個美人,卻還沒有到颠倒衆生的地步。”吳湘也不生氣,反而笑眯眯地看着她,用陰冷的聲音調侃道:“便是真的美到極致,卻也吸引不了我――看上你的另有其人,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如此驚才絕豔的人物,怎是你這種小丫頭配得上的。”

伊人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那人是誰?”

吳湘瞟了瞟她,并沒有回答。

伊人不肯幹休,繼續問:“你既不是為我朝廷而拿我,那自然就是為了他了。如此,你怎麽不将我交給他?”

無論那個人是不是賀蘭雪,聽吳湘的口氣,那人也定然是她的故人,而且對她也應該頗有情意。

只是伊人一時想不出,父帥帳下還有什麽人物能配得上“驚才絕豔”這四個字的。

除了賀蘭,只有賀蘭。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情絲萬縷,不如我為慧劍,為君立斬。”吳湘文绉绉地念了一句聽不懂的話,然後盯着伊人,目光漸漸炙熱起來,又沉沉得深了下去,絹白的臉愈加陰骘得可怕,“那個埋寶之地,到底在何處?”

伊人暗嘆:原來還是為了同一個目的。

(六十三)暗夜(2)

“在回答前,我可以提一個問題嗎?”伊人也不着急,面色如常地說。

“問。”吳湘簡短地催促道。

“你怎麽知道我來朔陽城的消息?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出賣了我?匿名?還是……”她本想直接問,是不是醉月樓的忠伯父子告的秘,可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如果不是他們,那他們的身份也會由之暴露,縱然他們疑點叢叢,伊人卻不想把旁人也拉入險境。

她心裏暗暗自嘲:終究還是免不了那可憐的慈悲心啊。

“其實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是不是?”吳湘斂了斂眸,異常犀利地望着她。

伊人苦笑得搖了搖頭,“人心叵測,我怎麽知道是哪裏出的纰漏。”

“醉月樓。”吳湘只說了三字。

伊人笑容更苦,想說什麽,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你也不必太難過,告密的是常忠的兒子常武,常忠倒是拼死護着你。”吳湘淡淡地繼續道:“可惜他養了一個好賭貪財的兒子。”

“你說的‘拼死’是什麽意思?”伊人冷聲問:“忠伯死了嗎?”

“他兒子失手打死的,與本官無關。”吳湘漫不經心地說完,終于将手裏叮鈴作響的鎖鏈擡了起來,放在眼前晃了晃,“這麽粗的鏈子,若是打在你身上,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心疼。”

伊人心中一寒,望着那條足有嬰兒臂粗的鐵鏈,咬了咬嘴唇。

其實疼痛也是一件能夠習慣的東西――她已經經歷了許多疼痛,比起最初那個身嬌肉貴的大家小姐,現在的伊人幾乎像雜草一樣強韌了。

可再怎麽經得起疼,終究是怕疼的。

特別是知道疼痛無可避免的時候。

“你老老實實地說了,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的。否則……你該知道我的名號,從來殺人可以不見血的。”吳湘笑了一笑,那種皮動肉不動的感覺,分外猙獰。

伊人暗嘆一聲,然後挑眉道:“左右不過一個死,我何必讓你如願?”

吳湘愣了一愣,然後又陰冷冷地一笑:“果然是伊志的女兒,倒有點傲骨,只是不知道你這傲骨,能撐到幾時?”

“這要看你想讓我撐到幾時了。”伊人淡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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