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節
合上。
賀蘭雪停在不遠處的角門邊,看着關上的房門,靜矗了一會,也轉身離開。
一日無語。
到了晚上,家人們安排開飯,賀蘭雪着人去請伊人,回來的人禀報道:伊姑娘不在房裏。
賀蘭雪拿着的筷子頓了頓,扭頭問身後的一個侍衛,“可有人出府?”
那侍衛連忙搖頭道,“連一只蒼蠅都沒有飛出去。”
賀蘭雪‘嗯’了聲,兀自拿起筷子,自吃起來。他吃得很慢,也很仔細,好像每口食物都彌足珍貴。可另一方面來看,他似乎并不享受食物,所有的山珍美味到他口中似乎只有一個味道。吃飯,只是補充體力的一種舉措而已。
可是這樣吃了幾口後,終于無法下著。
“她在哪?”他終于站起身,沉聲問道。
“洗衣房。”站在賀蘭雪身後的那個侍衛驚奇地看着還沒有怎麽動的飯菜,躬身回答。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賀蘭雪寝食不安。
從前最艱難的時刻,當賀蘭雪對朝廷所有人擠兌,當他一次次陷入別人制造的風口浪尖的時候,他都不曾看到自家大人這樣不安過。
賀蘭雪給所有人的印象,一直風淡雲輕,一直氣定神閑。
他總能好整以暇地應對所有的變故。
除了……這次。
果然,賀蘭雪已經折身,大步朝洗衣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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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想跟過去,卻被賀蘭雪的一句,“誰也不準跟來。”定在了原地。
日已将晚。
西山餘晖漸滅。
賀蘭府的小橋樓閣都隐在暗暗的暮色裏,與天際連成一片。
洗衣房在府裏最外側的一個廢棄的園子裏,賀蘭雪走得很快,走過的地方,影子拖得很長。
他終于看到了伊人。
荊釵已卸,羅裙已換。一身灰色粗布的伊人,挽着簡單的發髻,捋着袖子,正在井邊認真地拍打衣服,她似乎已經洗了很久,汗濕了額前的發絲,汗珠凝在發梢,在她蒼白清秀的臉前,晃了他的眼。
賀蘭雪并沒有沖過去,只是望向旁邊驚得瞠目結舌的洗衣房管事,沉聲問,“誰讓她來的?”
“這位姑娘自己跑來的,她說她是大人新帶回來的女奴,奴隸只能在這種下等地方幹下等活……”洗衣房管事是一個年老的嬷嬷,極少這麽近距離地看到自己的主人,此刻有點口舌不清了。
(十)第二更
“知道了。”賀蘭雪情知她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淡淡地打斷她,揮手道,“你先下去吧,不要說我來過。”
洗衣房當然不止伊人一個女孩,在她身後,尚有十幾個年紀不等的女人。有些是伊志出事時,被牽連的那些官員的家眷,有些則是攻打北濱、強擄來的北濱民衆,被先皇賞給了各個大臣做家奴。
伊人在她們中間,并沒有多少出衆或者自矜的地方,她洗得勤勤懇懇,神色間也沒有絲毫負氣或者不甘,仿佛她生來就是這個身份。
随遇而安。
賀蘭雪沒有貿然現身。
他一直等着,等到天色越發昏晚,洗衣房的其它人零零散散,都各自回屋了。伊人以前到底是千金小姐,雖然态度值得嘉獎,技術卻不過關,同樣的任務,她花費的時間卻尤其之長。
到了最後,整個荒園裏只剩下她和另外一個女孩。
暮色已沉。
景致人物都只剩下一個淺淺的輪廓,園中久未修葺,夜風吹得荒草獵獵做響。
最後一個女孩也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了。
只是在臨行前,她悄悄地走到伊人身後,拍拍她的肩膀,指着不遠處的黑影道,“伊姐姐,那人是誰?”
小女孩叫婉兒,是伊志造反時被連累入籍的家屬之一,曾經也是尚書家的三小姐,今年不過十四歲,生性活潑,伊人第一天來這裏,小女孩便叽叽喳喳地與她說了不少話,算是熟識了。
伊人順着婉兒的手指望過去,果然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隐在門口的矮牆下。熟悉得讓她心底發澀。
她搖搖頭,低聲說,“看不清,不知道。”
“他在那裏站了好久。”婉兒饒有興致地瞧着賀蘭雪的方向,俏麗可愛的小臉一陣做張做勢,“你說,他是不是府裏的人?侍衛?管家?還是――”
滴溜溜的眼珠兒一轉,婉兒笑嘻嘻地瞧着伊人,問道,“還是姐姐的情人?”
伊人臉色微沉,很嚴肅地駁道,“別瞎說。”
婉兒吐了吐舌頭,端起已經洗好的衣物,又看了賀蘭雪一眼,這才不情不願地走開。
雖然看不清楚,可是那個挺直修長的側影,還真的很好看呢。有種……有種讓人錯不開眼的氣質。
從前在書裏看過‘風華絕代’這個詞,放在那人身上,倒也合适。
卻不知是誰?是不是找這位新來的伊姐姐的?
小女孩的好奇心果然很重。婉兒邊走邊想,不知不覺,步伐也慢了下來。
待走到園後宿舍的長廊下,她把木盆往地上一擱,又蹑手蹑腳地返了回去。
(十一)第三更
婉兒離開後沒多久,伊人便站了起來,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在身後,面朝賀蘭雪的方向。
賀蘭雪也不再隐藏,他從暗色裏走出來,輕輕緩緩地,停在她的身前。
“何必這樣?”他淺淺地問。
無情無緒,談不上責怪,但也決計不認可,那是一種無奈。
“這才是我應該在的地方。”伊人平靜地回答,“我從不奢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也不會留在不屬于自己的地方。”
對他而言,自己如果是女奴,自然只能在女奴呆着的地方。
至于賀蘭雪――
他也不曾屬于她。
他太深太神秘太不可琢磨,伊人忽而發覺:自己對他是一無所知的。
賀蘭雪又是沉默。他低下頭久久地看着她倔強的臉,然後,眸子突然一縮,手如電般閃了過去,揪起伊人藏在背後的手,将它拉到自己的眼前。
細長的手掌上,因為長久的泡水和揉搓,已經通紅通紅,掌腹上甚至燃起了一串燎泡。
畢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小姐,雖然吃了很多苦,這樣的體力活,還是需要一段适應過程。
賀蘭雪的手掌微收,想握緊她的手,卻又怕碰疼了她,只是這樣托着,像捧着一個易碎的珠寶。
伊人本想把手抽回,卻不料賀蘭雪握得極有力,無奈之下,伊人只得任由他這樣看着、觀摩着。
對于女子而言,伊人的手算頗大的,指甲修長,掌心柔潤。
她突然想起顧隐塵。
顧隐塵說:你的手掌很長,适合練劍。
此時此刻,顧隐塵又在哪裏呢?是不是帶着非離和藍田,在西離找不到的地方,繼續他們的隐居生活?藍田還想拿回屬于自己的地位和財富嗎?
伊人有點神游。
賀蘭雪卻突然低下頭去,在伊人猝不及防的時候,溫潤的唇,蜻蜓點水般,觸了觸她的傷口。
她吓得一抖,酥麻的感覺剎那閃過全身,讓她面紅耳赤。
“你幹什麽……”她急急地問,後面的話并未出口,又變成一個短促地驚呼。
賀蘭雪突然緊緊地抱住她,突然之間,那麽緊的擁抱,勒住她的骨血,讓伊人幾乎失去了呼吸。
“你不要再逼我。”他在她耳邊說,“跟我回去。”
伊人初時驚愕,可在聽完賀蘭雪的言語後,随即惱怒了起來。
她逼他?
她何時逼過他?
分明,分明是他在逼她!逼得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這樣不尴不尬地留在賀蘭府,留在從前的府邸,留在把自己父親逼死的王國裏!
她已經一無所有,連心都給了她,除了尊嚴,還能用什麽來逼他?
伊人突然怒不可遏,她奮力推開賀蘭雪,即使傷口在摩挲着他硬挺的衣服時,火燒火燎的痛,卻也沒甚知覺了。
賀蘭雪被推開,他退了一步,意義不明地看着她。
“我不會再逼你。你也不用再來找我。”伊人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話,然後撿起剛才掙脫時踢翻在地的衣服,轉身便走。
(十二)第四更
婉兒蹑手蹑腳走回去時,堪堪看到伊人把賀蘭雪推開的情景。
她沒有聽到伊人說什麽,只是在賀蘭雪被推開的那一剎那,瞧見了他的樣子。
風神如玉,以月為骨。
這昏昏暗暗的洗衣房,也似照亮了許多。他就像一個會發光的人兒似的。
婉兒懵懵懂懂,呆呆地立着。
伊人端起木盆,轉身欲走。
賀蘭雪并沒有拉她。
只是有點愕然地看着她決絕的背影,似有點不理解,可是又酷酷地站在原地,不肯拉她。
“如果你此刻不跟我走,我不會再來找你。”待伊人走了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冷冷淡淡,又異常堅決。
伊人腳步未頓,反而邁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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