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秦王的喜事

仿佛心底被無數根尖利又冰冷的針刺着,穆瑾寧的雙眼蒙上一片迷茫,驀地胸口一片火辣。她咬着唇,猝然站起身,再也坐不住了。

太後倚着軟墊,仁慈眉目上,染上決絕和威嚴。“十萬分個愧疚,覺得自己無顏面對蒙在鼓裏對她寬待的郡王,為了自己婚後還失了婦德,所以不想再留下來。”

實在聽不下去,仿佛呼吸都要被阻斷。她口鼻一酸,猛地呼喊出聲,不顧自己的儀态:“不可能!我娘不是那樣的人!”

“別人的話你可以不信,身為女兒,想要維護自己的生母,也可以理解。但哀家的話,你也不信麽?”太後睇着她,淡淡說出這一席話,眼底的冷然,卻讓人無法質疑。

話鋒一轉,太後轉動着手掌之內那兩顆東海明珠,面色不變。“當年皇帝為那淑雅心動,那淑雅自然也為皇帝傾心。”

“若是如此,為何秀女出身的娘親,不曾被選上?哪怕名分卑微,也絕不會——”也不會,委身與爹爹。眼底一片濡濕,穆瑾寧紅着雙眼質問。

“好,哀家就全部告訴你聽。當年選秀的時候,正趕上皇後有孕,皇帝與禮官商量名單的那一日,皇後小産了。”太後談及往事,面容上也難掩幾分悲痛。她微微頓了頓,蒼老聲音愈發沉重低啞:“是個龍子。”

“皇帝喪子之痛太過悲切,當下就抹了所有名單,那年不曾選任何女子入宮,只為了寬慰皇後。”

那淑雅也在其中。

聞到此處,穆槿寧早已沒有任何表情,她身處在何地,幾乎也快要忘記。只是她麻木怔怔,眼底的酸澀像是火海掠過草原之後滞留下來的荒涼。

“在皇後身邊伺候了一年有餘,皇後對她信任有加,雖然那家也是官宦大戶,但畢竟幾十年來早已沒落。為她找了戶人家,便是穆家郡王。嫁去三年,她便為郡王生下一名女兒。只是沒想過在陰差陽錯的時機,再度在宮中與聖上相遇,舊情難忘,才會一時無法把牢自己的心,忘了自己當下的身份——”

她扯不出一句話,去形容這些荒唐。太後的話像是魔障,直到她渾渾噩噩回到王府的第二日,還無法從耳邊徹底抹去。

她從未如此彷徨過。

心亂如麻。

失魂落魄,

這整整三天,她做不了任何事。今日起風了,雪兒給坐在庭院的穆槿寧披上外袍。

雪兒剛走,穆槿寧又再度拾起手邊的繡圖,繡花的銀針刺到手指數次,她也察覺不到疼痛。

下一刻,她放下繡圖,卻又不知該用何事打發時間,她定定望着某一處,如今已經是夏日,草長莺飛。

突然想要去看看娘親,為她的墳墓上,拔去瘋長野草。

她的痛苦,是她也無法說服自己,爹爹會是娘親愛着的男人。

因為無法保住自己的心,才選擇抛棄一切?嫁給不愛的男人,皇室上位者又無法容忍那淑雅的動搖,無法容忍那淑雅的……“醜”。

他許久不曾去雪芙園,只是忙完手邊的事,他的腳步,還是不自覺來到了這裏。

他站在院門之外旁觀,她像是一具行屍走肉,眼底沒有光彩,臉上沒有表情,身體裏——沒有靈魂。

哪怕他走到她的身後,她都不曾察覺,她剛剛放下繡了一半的繡圖,他瞥了一眼,針腳都亂了。

她的指尖細微的坑洞和血點,讓他的眉頭,愈發糾結。她就用這麽差的精神,居然還在刺繡,将自己的手刺到千瘡百孔?!

她很不對勁。

他的俊顏緊繃,驟然從她的身手環住她的肩膀,握住她的雙手。他的眼神突地沉下去,她的雙手發冷,哪怕他握的越來越緊,手還是在顫抖。

她緩緩回過神來,轉過身去,他的身影映入眼簾,卻無法激起她的情緒。

她已經分辨不清,什麽是假,什麽是真了。

那樣的女人,怎麽會是她的娘親?怎麽……。能是她的娘親!她和爹,是被那樣的女人,狠心抛下了嗎?

她的世界,在頃刻間崩潰。

她定定看着他,不行禮,不開口。

秦昊堯第一回看到她的眼底,明明有他的影子,卻更像是她看不到他的茫然。他察覺不到她雙手的溫度,更察覺不到她眼神的溫度。

“你也知道麽?”很早之前,他也知道了嗎?所以他才那麽鄙夷,那麽輕視,那麽不以為然?

她仰起臉,幽幽地問了這一句,胸口的疼痛,仿佛要讓她昏死過去。

穆槿寧的絕望,像是一種毒藥,也侵入他的體內去。

皺着眉頭,他猛地松開手,她的雙手毫無力氣地下垂,落在膝蓋處。

眼波一閃,她動人面龐上,染上幾分沉默,幾分冷淡。

她恨了三年的皇室,他們的苛責,便是因為娘?!

皇帝的遷怒,更是與娘親脫不了幹系的。

“王爺,王爺……。”代兒急急忙忙走入院門,倉促朝着秦昊堯俯身行禮。

“什麽事?”他沉着臉,轉過身來。

“王妃從早上就開始嘔吐頭暈,奴婢鬥膽請王爺回錦梨園看看,大夫還未上門,王妃很是難過。”代兒面露愁容。

“王爺快些去吧,別耽誤了好事。”

穆槿寧淡淡說道,朝着秦昊堯欠了個身,随即走入房內。她是清楚的,沈櫻身體不适,只怕是——有喜了。

新婚一個多月,也是時候了。

他察覺的到她的意興闌珊,卻無法刺探到她的酸楚,她毫不挽留他,甚至識大體地要他去看沈櫻,為何竟讓他如此不悅?

這種不悅,飛速蔓延,竟也蓋過聽到沈櫻或許有喜的愉悅?

“準備準備,我要進宮。”

她無心顧及沈櫻,只不過若是沈櫻懷上孩子,她往後的日子更不好過罷了。她剛踏入房內,猝然眼底生出無窮森冷,朝着雪兒說道。

在花園旁的假山口等候了不少時候,才聽到腳步聲傳來,穆槿寧凝望着那個宮人,淡淡笑了笑。

“錢公公,如意的事怎麽樣?”

“這三天她并不在冷宮當值,我替郡主四處問過了,竟也沒人知曉她如今的去處。”錢公公的話,更讓她生出狐疑。

“在宮裏這麽忙,我還來麻煩你……。”她眼眸一閃,将手中的銀錠,塞入宮人的手內。

這就是宮裏的規矩。

宮裏的人,要麽認臉,要麽,認銀子。錢公公是她在宮裏相識許多年的宮人,但照樣不能讓人白跑一趟。

公公将銀子收入袖口,也不推脫,說道。“這說哪兒的話呀,沒辦法幫到郡主,過些日子,我會再去別的宮裏探聽。”

目送着公公離開的背影,穆槿寧的眼眸一沉,面色覆上一層漠然。

她不能相信任何人。

包括聖母皇太後。

若太後說的是實情,是真相,為何如意竟然消失了?如意是生是死,都無人知曉。不過,無論她是生是死,這三天怕是早已承受了太後的懲戒。

要她死心,任憑王室踐踏,除非——她親自将真相,從地下挖出。

她從假山邊頓足些許時候,雪兒四處觀望之後,才疾步走來。

“去景福宮。”穆槿寧眸光一閃,朝前走去。

“這陣子很少看到熙貴妃,在忙什麽?”皇後站在窗前,打量着庭院內停在水面那一只蜻蜓,看它撲翅。“都不來找本宮下棋了,還真有些想念她。”

“聽說傳了宮內的舞師,關着門學習新舞,這兩日誰也不見,只是見了秦王妃。”海嬷嬷候在一旁,這般回答。

“想必是要在皇上生辰上表演,重新讓皇帝看看她,贏得寵幸罷了。”皇後的眼底覆上笑意,卻毫無溫度。“皇帝剛對真貴人翻了兩回牌子,她竟就不安起來了,也真是沒什麽耐性。”

當年熙貴妃是用曼妙舞姿換來出衆的寵愛,不過故技重施,就能勝出?!皇後無聲冷笑,眼底的蜻蜓的翅膀上沾了水太重,飛不起來,在水面掙紮,笨拙可笑。

“娘娘,不知您是否也為皇上準備了賀禮?是否也跟往年一樣準備?”海嬷嬷問了句。

“本宮也在宮內也很久沒有看過像樣的舞了,不如就追随熙貴妃,學學她也不妨。”眼底迎來了新的風景,皇後注視着穆槿寧,突地眼神一沉,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在嘴角揚起。“這個人跳的舞,一定比熙貴妃那東施效颦來的精彩多了。”

歌若天籁。

舞若翩蝶。

皇上想看的,至少是這等水準。

皇後的笑容驀地斂去,嗓音陰冷。“熙貴妃進宮才幾年?這宮裏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比本宮更了解皇帝。”

熙貴妃要出頭,偏偏她不會讓她如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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