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有權有錢好辦事。

翌日午後,房契便到了尹明毓手中。

四張薄薄的紙,薄到手上力氣稍大些便能扯碎,但放在手心裏卻覺得分量極重,不過快樂的重量本就該這麽重。

尹明毓舉着地契輪番看,看了一遍還不夠,又挨個看,若是眼神能當筆使,地契上都要被她看出花兒來了。

金兒銀兒也都替她高興,笑容比昨日還收不住。

東院裏的婢女們瞧見她們兩個這般,本就性子平和的倒罷了,其他心眼兒小的,有怨沒怨都在心底暗暗酸一句:得意忘形。

可惜沒幾個是真清高的,大多數見到金兒銀兒,甚至尹明毓那幾個沒有存在感、做着閑散活計的陪嫁婢女們,也都開始讨好,尋常說話都要好聲好氣地稱一聲“姐姐”。

而原先大娘子在世時被排擠出東院的青玉和紅綢,對繼夫人表忠心後也重新成為東院的紅人。

角院還能夠出點事兒便合上門,降低存在感,夕岚和石榴在東院的位置卻尴尬起來。

東院裏全都在觀望,東院的勢力是否會重新洗牌,權力将會傾向誰的手中,究竟是繼夫人的兩個貼身婢女、還是青玉、紅綢,或者仍舊在夕岚手中……

只要尹明毓一句話,便會有結果。

夕岚照舊兢兢業業地做事,石榴則是萎靡又擔憂。

“胭脂就這麽被趕走了,咱們日後在東院可如何自處?”

“胭脂會被趕出去,是她犯錯,跟咱們有何關系?你老實做事,不出岔子便是,況且……”夕岚平靜道,“主子若真想處置你我,又豈是你我能夠違抗的?”

石榴咬住嘴唇,落寞地點頭。

夕岚轉頭,眼神才閃過一絲黯然。

再是如何腦筋清楚,可若是真的跌入谷底,被趕至邊緣,這樣的落差,誰又願意瞧見呢?

但尹明毓就像不知道東院裏這些彎彎繞繞似的,兀自快樂。

她教金兒仔細收好地契,過一會兒又教她拿出來,後來總忍不住惦記,幹脆全都攤平整齊地擺在書案上,一擡頭瞧見,嘴角便會上揚。

好心情一直延續。

謝欽的教養,他是男子該心胸寬廣,不應太過與女子計較,是以即便昨日帶着氣悶離開,今日晚膳還是來到東院用。

未到晚膳的時辰,他進書房看書,正好看見未收起的房契以及渾身散發着喜氣的尹明毓。

“郎君,今日請你吃席。”尹明毓爽朗道。

她的神情太明媚,謝欽神色微緩,看向那房契,不甚理解,“只是幾張房契罷了……”

尹明毓不受影響,神色如常,“郎君安耐毀譽,八風不動的境界,自然不是我這般的俗人能夠領會的。”

謝欽眉頭一蹙,出言道:“我并無貶低之意。”

“我自然知道郎君的為人,不會誤會郎君。”尹明毓笑得光風霁月,“若人人擁有珍寶,見過世面,識得世間大道理,興許皆可波瀾不驚,但我是不要的。”

尹明毓拿起房契,眉眼彎彎,財迷地打量,“我就愛當俗人,俗人的快樂郎君想象不到。”

謝欽看向那房契,随即視線落在她眉眼上,若有所思。

晚間無事發生,隔日,前院忽然來了一個小厮,捧着一盒東西。

尹明毓不解,教金兒去問,過了會兒,金兒抱着木盒回來,驚喜道:“娘子,小厮說這是郎君給你的。”

“給我的?”尹明毓接過來,打開,就見木盒裏放着一塊指長的銀魚。

她一臉莫名,傍晚謝欽過來,便拿起胖胖的銀魚問他是何意。

謝欽語氣輕描淡寫,“于我只是尋常之物,輕易可得,我送予你,既不費力,你亦可得歡喜,何須用意。”

他說得太容易、太淡然,所以本來可以有些溫情的送禮之事,也變得像是公事公辦。

尹明毓神情複雜。

佩服之中有一些無語,無語之中又有那麽一絲絲酸,誰又不想擁有這種闊綽的從容呢?

不過……尹明毓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她已經有了。

當然,這并不妨礙她繼續悄悄腹诽:謝欽這般,定然極難滿足,肯定不容易快樂……

而謝欽的行為并沒有一次便止住,他還舉一反三。

一連幾日,他皆讓小厮定時送東西到西院,基本都是銀制品,銀葉子,銀花生,甚至幹脆一把碎銀子……

尹明毓:“……”

雖說每日都有天降之財到手,是很讓人高興,但她完全不介意被巨大的驚喜沖昏頭腦。

如果沒有……好吧,也沒那麽在意。

這一日,謝夫人特意派人叫尹明毓到西院,為的是秋獵的一應事宜。

尹明毓一到西院,謝夫人便多打量了她幾眼,笑道:“看來你今日心情頗好。”

神情能控制,氣息和眼裏的光遮掩不了。

快樂藏不住。

索性尹明毓本來也沒打算一直套在一個殼子裏,她的目的始終是過得舒服,摸清楚謝家,早晚要慢慢刷新謝家人對她的認知,讓他們習慣她的性子,更包容一些。

于是尹明毓便不好意思地笑道:“這不是拿到房契了嗎?我是個沒見識的,高興好幾日了……”

謝夫人好笑,尹明毓也跟着傻笑。

謝夫人搖頭,回歸正題,先問她對秋獵出行可有想法。

尹明毓沒有秋獵的出行經驗,從前尹家參與進去時,皆是嫡姐出面,待到嫡姐去了,嫡母韓氏沒心情,長嫂陸氏有孕,便有兩年時間,尹家女眷沒去秋獵。

但她的人生經驗教給了她許多別的道理。

比如教導者似乎都喜歡抛出問題,教人回答,再指出問題中的纰漏,以此來加深被教導之人的了解。

頭頭是道和一無所知都不是此時最适合最省力的答案,所以尹明毓心念一轉,偏題了。

“我聽說龍榆山獵場風景極美,若是要踏秋,該是要多準備些适宜的衣食用具,母親,咱們謝家可有莊子在附近?莊子上産什麽?”

謝夫人耐着性子道:“謝家在山下有莊子,屆時咱們一家皆住在裏頭,大郎許是要伴聖駕左右……算了,這兩日我安排時,你在一旁學着吧。”

尹明毓幹脆地答應,然後便開始跟在謝夫人身後看她忙活。

秋獵統共不過四日,加上來回的兩日,六日的時間,謝夫人将謝家上中下幼四代人出行要準備的東西全都得一一理清楚,厚厚的單子,即便有往年慣例參照,她依舊要親自過目一遍。

謝家所有人出行,府裏的事也需要安排,另外還要防備這幾日會發生意外……

諸如此類,極繁瑣。

這還是大多事情都分配給仆從了,若是再大些的事情,恐怕要忙得腳不沾地。

這是大家,小戶人家産業倒是少,可仆從也少,許多事都要一個人做,也不好分辨哪個要更輕松些。

而這些,是內宅夫人習以為常的日常,謝夫人已經做了幾十年,大概也就大娘子嫁進來後那段時日,能夠幫一幫她。

尹明毓坐在謝夫人身旁,只看着都覺得夢回前世。

主動幹活兒是絕對不可能的,她便親手倒了一杯茶,遞過去,又把她方才吃的極美味的點心放到謝夫人手邊。

謝夫人抽空看了一眼,心神又重新回到手裏正事上,“你吃吧。”

“……”尹明毓聽話,又默默拉回點心碟子,慢慢吃。

她只能幫忙祈禱時間過得快點兒,早些到秋獵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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