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尹明毓一出“借花獻佛”,屬實教來柳家莊子赴宴的女眷們記住了她,但這個印象,算不上多好,也算不得壞。

主要是特立獨行,但偏偏只是沒人這般做,并未違反什麽規矩禮法。

而謝夫人因此意識到,尹明毓似乎并不是她們先前以為的木讷呆笨,可若重新界說,她又混沌着,無法找到一個準确的形容安在這個兒媳身上。

是以她看向尹明毓的眼神頗為複雜。

尹明毓卻好似無事發生一般,照舊一副溫順的模樣來到婆母和嫡母面前。

謝夫人看她這模樣,更是忍不住迷糊,她實在太過自然,讓人不禁懷疑是自個兒想多了。

尹明毓淡定無比,先是沖兩位母親一福身,随即面向嫡母韓氏,問道:“母親,不知三娘和四娘在何處?”

“我不便帶她們來赴宴,便教人送她們去獵場了。”韓氏微頓,道,“你二哥和三郎與她們同行。”

尹明毓聽到“韓三郎”,平靜無波,轉向謝夫人問道:“母親,不知我可否先行離開?”

謝夫人收拾起情緒,點頭,問她:“你預備去獵場,還是回莊子?”

尹明毓道:“我回莊子。”

謝夫人再次點頭,頭點到一半,看向她身後,擡手招了招,“七娘。”

尹明毓回頭,便見姜合躊躇着走近。

姜合滿臉窘迫,悄悄瞥一眼尹明毓,臉紅道:“舅母、表嫂,我是想問表嫂可要去獵場游玩兒……”

尹明毓沒那般小肚雞腸,語氣如常道:“我打算回莊子。”

姜合聞言,頓時失望不已,但經了先前的事兒,又不好意思勸說央求。

尹明毓見她沒有其他要說的,便與謝夫人和嫡母韓氏躬身告辭,準備帶着她今日得的“見面禮”回去。

而姜合是個直率的性子,扭扭捏捏至此已是極羞愧了,一見她走,連忙向謝夫人和韓氏告辭,追上去。

謝夫人目送兩人離開,收回視線轉向韓氏:“親家夫人,二娘從前在尹家,是什麽模樣的?”

韓氏道:“就這般。”

謝夫人還是費解。

韓氏搖頭,意有所指道:“她瞧着溫和、不過心,實際藏着反骨。”

謝夫人聽後,若有所思。

然而韓氏沒說的是,論起厚顏,無人能敵尹明毓,她也是時日久了方才認清,便讓謝家人自己感受去吧。

另一邊,姜合追着尹明毓走出柳家莊子。

“表嫂……”姜合期期艾艾,“我……”

尹明毓淡淡道:“有話直說便是,我這人從來不留事,過了便是過了。”

姜合跟在她身後,抱歉道:“表嫂,我母親只是心裏對柳家存着氣,有些想岔了,絕非對表嫂有惡意。”

“我瞧得出,姜夫人确實并非針對我。”

但那又如何呢?結果都是她不爽快。

她不爽快,自然要做點兒什麽纾解,這已經是極溫和的,若真對她有惡意,尹明毓也不會這般輕拿輕放。

不過她說過了就是過了,不是虛言或者敷衍。

尹明毓側頭,問姜合:“你要去哪兒,可要謝家的馬車送你?”

姜合觑着她的神色,見她是認真的,立即點頭,順着杆子往上爬,“謝過表嫂,我想去獵場。”

尹明毓無語一瞬,到底還是言而有信,叫她上馬車,送她去獵場。

姜合本來挺開朗的姑娘,先前與她說話也熱情,現下坐到謝家的馬車上,雙手乖巧地放在膝蓋上,坐姿十分的端正。

銀兒往小方桌上擺點心果脯,垂頭偷笑。

尹明毓掃了銀兒一眼,對姜合道:“吃些?味道尚可。”

姜合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尹明毓讓她吃,她就就近拿面前碟子裏的點心小口咬着吃,然後又接過金兒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後,問:“表嫂,你不好奇我母親為何對柳家有氣嗎?”

“好奇歸好奇。”尹明毓坦誠道,“可若是隐私之事,自然不便多問。”

“倒也不算隐私。”

姜合面上閃過一絲氣怒,憤憤道:“估計謝家姑祖母和舅母皆是知道的。”

謝夫人先前說姜家時沒提過,尹明毓透過馬車窗,正好瞧見不遠處粗壯的樹木後有一對兒年輕的男女似乎在訴衷情,遂委婉地猜測:“難道與婚嫁有關?”

姜合一驚,“表嫂知道?”

尹明毓瞧見馬車外那對男女湊得越發近,微微挑眉,“猜得。”

姜合順着她的視線望出去,一看清那兩人,霎時變色,幾息之間便氣得臉色鐵青。

尹明毓見了,瞬時提起興趣,問她:“那小郎君,跟你有關?”

姜合咬牙切齒道:“那是姬家三郎,先前兩家打算議親的。”

“嗯?”尹明毓疑惑,“不是說你們姜家不跟大世家聯姻嗎?”

姜合死死盯着那對兒野鴛鴦,恨恨地說:“先前姬家有意,我母親覺得姬三郎脾氣好,我們又都不是嫡長,是以便沒那般計較,誰曾想他不是脾氣好,是三心二意。”

尹明毓了然,怪不得白日裏姬家那位夫人那般低調,幾乎沒多少存在之感,原是理虧。

她興起,便叫馬車停下來,手臂搭在馬車窗上,看得饒有興致,“那那小娘子呢?”

尹明毓問完一思量,“該不是柳家的吧?”

姜合倏地回頭,又是一番驚訝,“表嫂?!”又猜到了?!

遠處,姬三郎和那柳娘子彼此對望,眼神越發黏膩,氣氛越發纏綿,單單瞧着,就是一對兒有情人。

尹明毓望着他們,翻找記憶,實在對柳家不太了解,“是柳家哪個娘子?”

姜合嫌惡地說:“柳家的二娘子,柳月,是庶出的。”

“若是柳家嫡出的三娘子也就罷了,庶出的娘子,姬家會願意?”

不是尹明毓說的刻薄,事實上就連她都是,如果正兒八經議婚,庶出就是比嫡出要低一等。棄姜家嫡女選庶女?姬家是傻嗎?

“她跟渭陽郡主關系好,成王妃也喜歡她,是以在柳家有些地位。至于柳三娘……”姜合嘴角譏诮,“柳夫人對嫡女期望極高,哪能瞧上他姬三郎。”

尹明毓瞧遠處那倆年輕人許久都只是拉拉手,沒有進一步動作,便坐回到正中,随口勸解道:“婚事未成,不是好事嗎?若是成婚後才發現,豈不是後悔莫及。”

姜合看着兩人,眼睛快要噴火,“話雖如此,但我氣難消。”

尹明毓:“這種事兒,宣揚開來,對你的名聲也有礙。”

姜合咬嘴唇,轉回頭,求道:“表嫂,你可有法子幫我出出氣?”

“沒有。”尹明毓果斷拒絕,“讓他們莫要去禍害別人了,長相厮守吧。”

姜合眼睛一轉,有了主意,“等着瞧。”

尹明毓不管她想什麽,吩咐車夫啓行。

他們的馬車一動,發出了聲響,立時便驚到幽會的男女。

柳二娘柳月下意識地躲到樹後,悄悄探出頭看馬車,注意到上面謝家的圖騰,心裏一慌,慌亂地猜測是否有人瞧見他們。

而尹明毓送姜合到獵場,與她分開,想着既然走到這裏,沒道理不和妹妹們見見,便也下了馬車。

至于韓三郎,他們皆坦坦蕩蕩,何須刻意避着不見。

龍榆山獵場範圍極廣,行宮在龍榆山主峰上,皇室宗室皆住在行宮中,也有一些重臣會被留宿在行宮中。

圍繞主峰,分為幾個區域。

一塊區域設有帳篷,為一些在附近沒有莊子的官員及家眷提供住宿;

一塊風景優美,獵物比較溫和之處,乃是供女眷們狩獵、游玩、休息之處,

正中一塊兒廣闊的平緩的空地,是主要活動之處,皆在露天之下,一目了然。

這裏又分割開來,校場、蹴鞠場等皆有,供不同的人宴飲玩樂。

空地另一側,則是男人們深入山林之中狩獵的入口。

而每年芙蓉園賞花宴和這秋獵之後,京中定親的人家都會大幅增長,男女大防上自然沒有那般嚴苛。

其中蹴鞠場年輕郎君娘子們極多,有時蹴鞠,有時打馬球,且常有人來觀看,偶爾陛下心血來潮,也會特地組織一場比試。

每當這時,或是大方或是腼腆的年輕郎君娘子們,熱烈或嬌羞的一個眼神,就有可能引起一段緣分。

天作之合的良緣,還是有緣無分,亦或是孽緣,全看運氣。

當然,年輕人,火氣旺,意氣用事,沖突也時有發生……

尹明毓運氣不好,還未找到三娘、四娘他們,便先撞見了渭陽郡主。

渭陽郡主還是那般豔麗至極的模樣,不過這次身邊沒有那俊秀的郎君,只有兩個年輕娘子和仆從們。

而其中那張熟悉的臉,正是先前與人幽會的柳二娘。她眼神閃躲的樣子,頗為心虛。

至于另一個,不認識,不重要。

尹明毓收回視線,向渭陽郡主有禮地問好。

渭陽郡主視線自上而下打量着她,勾唇挑釁:“尹二娘子,我們這不是又見了嗎?還是在獵場……”

尹明毓平靜道:“我與郡主确是有些緣分。”

渭陽郡主嗤笑,“誰與你有緣分,我是特地來尋你的,明日蹴鞠一場,你可敢應?”

“郡主見諒,我恐怕不太方便。”

渭陽郡主怒目,“你敢駁我面子?”

尹明毓擡手捂住小腹,無奈道:“郡主也知道我新婚,萬一腹中已有了孩子,蹴鞠恐怕不安全。”

渭陽郡主目光停在她腹部,不相信,“你……”

這時,尹明毓身後傳來一個清冷、磁性的男聲,打斷渭陽郡主的話:“你有身孕了?”

尹明毓一下便聽出是謝欽的聲音,當着渭陽郡主的面兒不好否認,便轉過身沖謝欽微微一瞪眼,示意他閉嘴。

謝欽似乎聽到了友人的笑聲,無奈地看了尹明毓片刻,沉默不語。

而尹明毓解決了謝欽,方才轉回來繼續面對渭陽郡主。

渭陽郡主眼神正釘在謝欽臉上,眼中盡是癡迷。

可尹明毓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那雙眸子極亮,卻并無愛意。

“……”

尹明毓輕咳一聲,待渭陽郡主回神後,提出告辭。

渭陽郡主不準,與謝欽搭話。

謝欽微一拱手,禮數周全後,便叫尹明毓一同離開。

走出一段距離之後,謝欽問她:“為何那般說?”

尹明毓理直氣壯,“我這是靈活應變。”

謝欽不與她争辯,轉而問道:“馬車呢?”

尹明毓指了方向,道:“我在獵場逗留有些時間,我和母親同乘一輛馬車出門的,正好回去柳家接母親同回。”

謝欽看了眼天色,道:“教車夫趕馬車去柳家莊上,你與我騎馬回莊子吧。”

“我和你?”尹明毓看向他那匹高大的駿馬,“同騎?”

謝欽颔首,一停頓,道:“慢些走便是。”

尹明毓一下子便領會他所說,堅定拒絕:“不,馬車舒服些,我不騎馬。”

謝欽道:“我知道一處風景極好之地,本想帶你去賞……”

尹明毓一聽,腳下一轉,走向駿馬。

她打過馬球,會騎馬,是以還算熟練地拽住缰繩,腳踩在腳蹬上一使力,便跨上高馬,居高臨下道:“馬我征用了,郎君再尋一匹吧。”

說完,一抖缰繩,夾馬腹,“駕——”

駿馬飛馳而出,馬上的人英姿飒爽,不多時便跑出極遠。

謝欽教護衛再去牽一匹馬來,剛吩咐完,他身後便響起咬牙切齒的女聲:“怎麽不怕騎馬流産?”

謝欽未曾有過诓騙人的行徑,有心替尹明毓遮掩一二,可不便與渭陽郡主待在一處,便只道:“告辭。”

而後大步離開。

渭陽郡主依舊死瞪着尹明毓跑馬離開的方向,冷笑,“敢耍本郡主,定要狠狠教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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