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尹明毓騎馬跑出去三裏,便勒馬停下,等謝欽引路。
謝欽不疾不徐地騎馬過來,直至與她并行,方道:“随我來。”
兩人背離獵場往南行,幾個護衛遠遠跟着,并不打擾。
整個龍榆山區域數百裏皆屬于皇家,有山林獵場,亦有皇莊耕地,耕種所得的糧食、果蔬,多是供給京城皇宮和龍榆山行宮。
柳家的莊子前身便是皇家田莊的一部分,乃是先帝賞賜,謝家的宅子以及其他一些在附近有宅子的人家,則是陛下賞了一塊地,由他們自建。
剛離開獵場時,尹明毓跟着謝欽走的路還是和回莊子一條路,待到一個路口轉彎,路便越來越窄,直到只能兩匹馬并行。
路邊的芒草迎風抖動,有些延伸到路上,偶爾便會打在馬身上以及她的腿上。
馬兒不太喜歡芒草,每每劃到皆會噴鼻息,發出時大時小的聲音,尹明毓便帶着它走到路中央,走在謝欽的馬後。
穿過這片芒草叢,是一條穿過茂密林間的蜿蜒小路,從入口看過去,視線被遮擋住,完全看不到盡頭。
驅馬走進去,高大的樹木籠罩在頭頂,光透過樹葉縫隙打下來,各種形狀的光斑落在臉上、身上、地上……
蟲鳴鳥叫此起彼伏,相互呼應,奏成山野獨有的樂曲。
天地之間,似乎除了蟲鳥便只有他們兩個人,而尹明毓的注意力全沒在謝欽身上,什麽也不問,騎在馬上悠閑地看周圍的草木。
兩棵樹土上一截還是獨立的,往上便依偎纏繞擁抱;
盆大的一片光斑下,不知名的黃花一簇一簇的攏在一起;
枯樹只剩下人高的一截粗壯樹幹,細長的枝丫伸出來,螞蟻繞過它繼續向上爬;
遠處一棵樹上有一只大尾巴松鼠,居高臨下地看着來人,但他們一走近,便受驚似的鑽進樹洞裏。
尹明毓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洞口,忽然道:“應該藏了許多松子吧?”
謝欽回頭,順着她的視線向上看去,樹上一個圓圓的洞口處,一只松鼠悄悄露出頭來,又似乎被可怕的人吓到,迅速收回去。
那模樣,不知為何竟有些像謝策……
謝欽道:“……莫惦記它的,你馬上有。”
尹明毓一聽,低頭看向馬背上的布袋,手指撐開袋口,果然有油紙包。
她拿出來,拆了幾層才露出裏面的松仁、榛子仁,又包好往自個兒袖子裏塞,問道:“郎君在外也會吃這些?”
謝欽轉回身,淡淡地說:“是從遙清……遙清是我好友褚赫的字,常備這些在身邊,我去尋你前從他那兒取的。”
尹明毓想不到謝欽竟然會有一個常備小吃食在身邊的好友,重新夾了夾馬腹,跟上去,好奇地問:“京中哪戶官家姓褚?”
謝欽道:“是揚州人,與我同年殿試,陛下點他為探花郎,如今在國子監做監丞。”
“學監?”
“嗯。”謝欽眼前閃過好友落拓的模樣,“他自個兒運作去的,說是‘寒窗苦讀’多年總算得中,就喜歡看學子們苦讀。”
尹明毓:“……”
謝欽對她這般輕易地接受,原是有跡可循的?
不過,這種不求上進的理由……“可是家業豐厚?”
謝欽颔首,“遙清祖上是揚州頗有名氣的商人,不過新朝之後家業衰落許多,父親去世後便與兩位兄長分家,據他所說,家財微薄。”
尹明毓了然,雖非大富大貴,卻也不必為生計所迫,自然想如何生活便如何生活,無可置喙。
兩人閑聊幾句,又行了一會兒,終于走出這小路,霎時便見田野一望無際,滿目開闊。
尹明毓心中贊嘆一聲,見謝欽沿着田野小路繼續走,便又跟上去,“還未到?”
“就在前方。”
尹明毓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裏有一處矮山,看不出景色有何特別的。
而她随着謝欽繞過那矮山,一入眼先是一灣蘭澈見底的清泉流于石上,更引人注目的是泉邊一棵棵桃樹,和滿樹飽滿的桃子。
“我有一年春日,偶然來過此處,桃花漫漫之時,景色極美。”謝欽看向她,“我瞧你似是喜歡桃花,正好在附近,便帶你過來瞧。”
尹明毓點頭,視線離不開那些桃子,“是,我是極喜歡。”
謝欽微微一笑,從她手中接過缰繩,将馬拴在樹上。
尹明毓提着襦裙,沿着泉水,踩着光滑的石頭,慢慢靠近最大的一棵桃樹。
也不知道這棵樹長了多少年,等到她停在樹下,放眼看去,茂盛之極,完全不似其他桃樹那般矮,春日桃花開時,定是盛景難忘。
尹明毓往後退了幾步,仰頭望着樹冠南邊一顆顆飽滿的桃子,擡手去夠垂得最低的那一枝上熟透的桃子。
她踮起腳,使勁兒伸手,仍然差半臂的距離。
忽地,一雙手掐住她的腰,平穩地擎起她。
尹明毓微微一驚,下意識地抓住腰上的手,而後看着勁仔眼前的桃子,又松手去摘,邊摘邊不甚知情識趣地說:“郎君幫我摘便是,不是更省力嗎?”
謝欽:“……你且摘吧。”
尹明毓只是随口一說罷了,借着力,很是摘了些又大又水的桃子,直到抱不住,才示意謝欽放下她。
桃子放在地上,只留了兩個,小心地擡腳往泉邊走。
謝欽拉住她,從她手中拿走桃子,“泉水涼。”
尹明毓沒争,站在旁邊等他仔仔細細洗幹淨桃子,遞上帕子。
兩人悠然地吃完桃子,便打算帶着桃子打道回府,尹明毓教護衛們也去摘幾個帶回去吃。
謝欽默許,護衛們便歡快地去摘,而後一同返程前。
他們回到謝家莊子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謝老夫人即便知道他們一同出去了,仍然焦急不已,一見他們,便埋怨道:“處處山野,不知是否有野獸,怎地不早些回來。”
尹明毓默默地站在謝欽身後,讓他去應對謝老夫人。
謝欽并不辯駁,任由老夫人教訓。
謝策站在老夫人身邊,小手攥着曾祖母的襦裙,老夫人教訓一句,他便一臉支持地重重點一下頭,控訴地看他們。
尹明毓手指戳戳謝欽的後腰處,沒注意謝欽腰一瞬間僵直,兀自将裝桃子的布袋塞到他手裏。
謝欽捏着布袋,拿到身前,示意婢女接過去。
婢女上前接,老夫人問他是什麽。
謝欽淡淡地說:“桃子,特地摘回來給祖母、父親、母親嘗嘗。”
随後他看向謝策,又補充道:“也給策兒嘗嘗。”
謝老夫人得知孫子親手摘了桃子孝敬他們,便抛開其他,立即催促婢女去洗。
謝策亦是眼巴巴地盯着婢女的身影。
不過他們回來的有些晚了,馬上就要用晚膳,是以婢女洗好後也沒有立即端上來。
謝夫人對兩人去往何處沒有多問,只是多瞧了依舊寡言的謝欽和吃得津津有味的尹明毓幾眼。
她并沒有與謝老夫人說白日在柳家莊子發生的事兒,但晚間回寝室內,與謝家主提了。
謝家主嚴肅,對此卻并不苛責,“謝家未來的主母,有些許氣性好過懦弱,便是行事特立獨行,既未失儀,倒也無妨。”
确也是這個理,所以謝夫人才并未因此對尹明毓有所不滿。
而另一邊,謝夫人回來便讓人把那幾件“見面禮”送到了他們的院子。
謝欽瞧見,尹明毓便簡單解釋了幾句。
謝欽只在她語氣冷淡地談起姜夫人所為以及和姜合瞧見姬三郎和柳二娘幽會時,微微皺眉,并未對她的言行有任何不滿指責。
“你若是不喜,表面不失禮便是,不必顧念着關系與她們太過親近。”
尹明毓自有與人交際的一套邏輯,随意點點頭,便略過此事。
晚間梳洗後,兩人第三次躺到同一張床榻上。
謝欽端正地仰躺在床榻上,一只手覆于腹部,一只手置于尹明毓枕下。
尹明毓沒有躺下,“今日我累了,我們心如止水地睡覺。”
謝欽閉眼,淡淡地說:“縱欲無度,不利養生。”
這是本來就沒有那個意思了,但是尹明毓看着他的手臂,還是沒動,眼神帶着詢問。
謝欽複又睜開眼,無奈地嘆道:“你睡姿如何,毫不自知嗎?”
尹明毓頓住,她是知道的。
謝欽重新閉上眼,平靜地說:“況且昨夜,是你先動手的,我并非坐懷不亂之人。”
尹明毓立時便抓住話,道:“既然如此,更不該抱着睡。抱着睡不舒服,過了這幾日回京,我們重新分開睡便是。”
謝欽未答,只收回手臂,輕聲道:“早些睡吧。”
尹明毓這才躺下來,只她一睡着,身體又不聽使喚,謝欽只占了床邊那一條,依舊不夠她翻滾。
謝欽嘆氣,伸手将人圈在懷裏,這才不再時不時受到踢打。
第二日,尹明毓醒來時,謝欽已經不在,她完全沒感覺到夜裏被束縛的難受,照常起床,然後去正院用早膳。
而謝策一見到她人,便緊緊盯着,她一動就做準備要跟上。
但尹明毓只是動一下身體,始終沒有要出門的意思,謝策便有些焦急起來,圍着她不住地打轉。
謝老夫人瞧尹明毓坐在她院裏,不走還引得謝策坐不住,無語:“你且回吧。”
尹明毓微微彎起嘴角,故意不說走,還柔聲道:“祖母,我今日留在莊子裏陪陪您,便不出去了。”
謝策一聽她說不出去,急急地喊:“母親,出去!”
謝老夫人無奈地瞧他一眼,對尹明毓道:“你不必陪着我,帶他去獵場轉轉吧。”
然後叮囑童奶娘,照看好謝策,便擺手讓他們走。
謝策一下子高興起來,伸手扯她起來。
尹明毓這才慢慢騰騰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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