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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是李春燕的生日。權景明難得早下班了一次, 他們一家三口帶上褚鶴,去外面美美地吃了一頓炸醬面。
先前沈海遙囤了不少道具,淨是些沒有實在用途的小玩意兒, 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場。他趁着去洗手間的工夫, 丢了一個小東西到外面的空地上。
幾分鐘後, 炸醬面館裏的人們傳來一陣陣歡呼聲。
外面不知是哪裏放起了煙花。
煙花小小的, 但很亮,一簇一簇升上去在空中炸開,把漆黑的夜空點綴成五顏六色的畫板。
沈海遙走出去, 正好聽到褚鶴說:“真好呀!伯母你看, 有人在幫你慶祝生日呢!”
褚鶴一直嘴甜, 最會說好聽的話讨人喜歡, 很輕易就把李春燕哄得喜笑顏開。
回家路上, 他們兩人在前面說說笑笑, 沈海遙和權景明跟在後面不遠的距離一同沉默着。
沈海遙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麽:這麽好的日子,這麽和睦的一家人,如果權池沒出事,那就更好了。
和這夫妻倆相處時間越長,沈海遙越不能理解, 這兩個人性情溫順到有些包子的程度,怎麽會養出權池這樣性格的兒子?
但想歸想,沈海遙還是可以理解他們對權池的複雜感情,就算權池做盡傷天害理的事,他也是和他們一起生活過的人, 二十多年的相處, 絕不比血緣關系淡薄。
沈海遙壓低聲音,主動提起這個話題:“權池的事……”
誰知他還沒說完, 就被權景明打斷:“今天挺好的日子,不提他了吧。”
沈海遙驚訝地看他。
“他做錯了事,應該接受懲罰。”權景明沉默了好一會兒,開口說道,“其實這段時間,我和春燕也斷斷續續讨論過幾次他的事。說來慚愧,權池這孩子,打小就不服管,我們倆都太溺愛他了,才讓他長成現在這樣……以後有人能管管他,也許是好事。”
權景明停下腳步。他個子不高,背也微微佝偻着,現在甚至要仰着頭看親生兒子。他緩緩地說:“甄臻,咱們兩家人……關系太複雜了,我和春燕一直擔心你在我們家過得不好、過得不開心。我們教不好權池,不是出色的家長,也許真的有太多疏忽的地方。甄臻,如果你覺得我們哪裏做的不好,請你一定告訴我們……我們倆都沒什麽本事,也許不能給你太多,但我們真的希望你以後能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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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此刻竟像做錯事被老師訓斥的小學生。
沈海遙想說些什麽,還沒張嘴就聽到褚鶴在前面大喊:“你們在幹什麽呀,怎麽走得這麽慢!”
沈海遙揚聲應了一句:“來了。”
他壓低聲音,匆匆地說:“沒有這回事。”
他一直不願意用甄臻的語氣或态度說話做事,可這時他努力适應着甄臻的身份,好讓自己的話看上去更加真誠。
他說:“回到這裏的這幾個月,大概是我活到現在最幸福、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回到家後,李春燕想起一件事。
“老權,你這個月的工資怎麽比上月多了兩百塊?”
權景明解釋說:“我們的盒飯換了一個供應商,要便宜一點。”
“怎麽換了一家?之前那家菜色不是挺好的麽。”沈海遙不動神色地問道。
“之前工地不是出事了麽,沒過多久就有人來檢查,來來回回好幾撥人,我們也分不清都是哪裏的,只能人家問什麽我們就答什麽。”權景明老實地說,“有人就反應說每天中午的盒飯價格太貴了,而且飯量又少,不太夠吃。沒過多久就換了一家。”
沈海遙笑笑,沒再多打聽。
關于權池事件的風波依然沒有平息。
雖然甄澤宇第一時間出來替兒子道歉,也并沒有托關系插手案件的處理,但甄氏還是實打實受到了影響,先前一路下跌的股價至今沒有恢複的跡象,那幾個正在進行中的商務談判也再無他們插足的餘地。
電視和網絡上都反複報道着醉酒駕駛和肇事逃逸的危害,權池已經成為了劣跡藝人,絕無再複出的可能。
但這遠遠不是事情的結束。
沈海遙把一些材料分解得碎碎的,分成幾個文檔、又按照不同的時間順序,發給多個自媒體號。
最先被爆出的,是那場見面會活動上不停流淚的中年夫妻,男方姓權。而旁邊那個長相和聲音都壓過權池一頭的男孩,則姓甄。
吃瓜群衆簡直沸騰了,小說和電影裏才會出現的抱錯梗竟真的發生在了現實中。
-哦,我明白了,所以說貧窮貴公子一開始并不是炒人設,權池是實打實窮過。
-……不能理解,窮就窮,為什麽非要往貴公子靠?打工人人設最近不是更火嗎?
-就是打心眼裏看不起窮人呗,有什麽不能理解的。
-看不起+1。你們仔細看看那場見面會裏,那對夫妻哭得那麽傷心,權池表情可是臭得很,那表情啧啧啧,恨不得吃了他倆。
-重新看了一下這個視頻[視頻],權池這個表情……一言難盡,是恨透了養父母吧。
-老人家做錯了什麽?沒有甄家有錢也是錯嗎?!
眼尖的人很快在另一個視頻裏發現了權景明的身影。
-哎哎,你們來看看這個視頻,這個角落裏的人像不像權池的養父?
-火眼金睛啊,還真是。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不是之前工地出事的那個新聞?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家開盤時我媽差點買,結果因為出事停工了一段時間,我們擔心爛尾就沒有買OTL
-這個樓盤有點意思啊……我随便搜索了一下就發現了另一個有趣的新聞[鏈接]前段時間他們家因為招标流程不合理被警告了,然後中标企業也就是他們的食品供應商又因為涉嫌壟斷被約談,關鍵是這家供應商質量還有點問題,有人買他們家的熟食發現是馊的。
-emmmm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你們看看這家食品公司姓什麽[鏈接]
-……你們富二代圈真小,真小。
網友一路順藤摸瓜,從甄家的兒子疑似被抱錯,一路扒到吳曼家的食品企業多次被檢查出質量不合格,卻依然能在當地做得風生水起。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權池的影響,這幾個月內,吳曼家也先後找了好幾個流量明星代言。這些粉絲一窩蜂湧到各個明星工作室,紛紛要求解除合約。
這些流量明星最近過得也不安生。權池出事之後,各個明星工作室都在通宵自省自己家的明星有沒有跟權池有過什麽合作、會不會被連累。這件事情發生之後,他們更是寧願賠錢,也要第一時間和吳曼家的食品公司解除合約。
吳曼家最終因為不正當競争,被要求支付上千萬罰金。
他們這種食品公司,現金流往往是很緊張的,被下游企業占用了大量資金,又有多筆應付款項。再加上先前被警告和食品安全的問題,下游客戶供應減少,資金根本周轉不過來。
沒有辦法,他們硬着頭皮,再去找甄家幫忙。
但甄家哪裏還顧得上他們?甄澤宇自身都難保。
先前幫吳家和區裏領導牽了線、幫吳家拿到了好幾個優質标的的事情不知被誰捅了出去,甄澤宇每天都要應付紀委的人,幾天下來心力交瘁。
他無暇查找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只能把事情一股腦推到吳家身上。他風度全無,站在自己別墅外面對吳曼破口大罵。
吳曼心裏憋屈,又不敢在甄澤宇面前表露出來,只能低聲下氣地再三解釋,祈求甄澤宇的原諒。
只可惜甄澤宇在氣頭上時是一向不把別人當人看的,一通發洩之後,他揮手叫來保安,讓他們把吳曼轟出去。
他們動手粗魯,推搡間弄痛了吳曼,又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手淨往敏感部位擱——又或者說,甄家從上到下,從主子到下人都很會看人下菜碟,從前吳曼是少爺的未婚夫,見了他都會恭恭敬敬喊一聲吳少爺,現在落魄了,誰都能上手蹂.躏一把。
吳曼氣急,當即甩了其中一人一記耳光,厲聲罵道:“你是什麽東西?!狗眼看人低!”
這群保安可不是會講道理的人,既然吳曼先動了手,他們就更沒有收斂的意思了。被打了耳光的那人一秒都沒猶豫,馬上回敬一腳。
吳曼被踹翻在地,他痛苦地捂着小腹,低低呻.吟幾聲後,不敢置信。
“你敢打我?!”
保安不屑地說:“有什麽不敢?你以為你是誰。還說我們狗眼看人低,你不照樣是甄家養的一條狗?”
說着說着,他們又笑了,“哎,也不對。狗起碼還懂得認定一個主人,你還不如狗……”
他們不知想到了什麽,紛紛發出了極為猥瑣的笑聲。
小花園裏單方面的毆打還在繼續。沒過多久,別墅的大門被人緩緩關上,拳拳到肉的聲音和吳曼的痛呼都被隔絕在門外。
傍晚,天空飄起了雨滴。
吳曼不知昏迷了多久,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被丢出了甄家的別墅,孤零零躺在郊區路邊的馬路上。
他全身痛得像被車輪碾過,每一處關節都一漲一漲的疼。他睜不開眼睛,視野一片血紅。
他掙紮着從地面上坐起,掏出手機想叫家裏的司機過來接,卻看到屏幕上顯示,母親在半小時前曾打過電話給他。
他回撥回去,電話接通後才剛發出一個字便覺得喉嚨疼痛難忍。
可電話那旁的母親沒有對他沙啞的聲音多加詢問,只急急地說:“曼曼,你爸決定要賣公司了……”
吳曼突然覺得心從火起,他沖着電話怒道:“賣就賣,跟我說幹什麽?!我為你們、為這個家做得還不夠多嗎?!”
雨勢更加大了。
明明才過七點,天色已經昏暗得像是半夜。
吳曼全身都濕透了,甄家的別墅遠離市區,雖說環境幽靜,但位置稍顯偏遠。這種天氣他根本打不到車,又實在沒有力氣自己開車。
全身持續的疼痛讓他頭腦發懵,思想又似乎和肉.體脫了節。
事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樣的呢……
哦,對了,是因為甄臻,因為甄臻不是甄家真正的兒子。
那,甄臻又是誰呢……
甄臻比他大一歲,兩人是初中同學。那時班裏同學都喜歡他,都想讨好他。可甄臻沒有一點架子,誰找他幫忙他都樂呵呵的,從不吝啬對別人的幫助。
上了高中後,他們考到了兩所學校,好在學校距離不遠,上下學路上偶爾還是能遇到。
有一次也是這樣的雨天,吳曼沒有帶傘,又因為家裏司機堵在路上而大發脾氣。後來是甄臻撐着傘陪他回了家。
那晚甄臻離去後,吳曼才發現,那把傘真的很小,小到只能照顧到一個人。甄臻的肩膀和書包濕了一片。
吳曼覺得自己可能是痛到産生了幻覺,不然,為什麽他會看到甄臻真的從遠處走了過來。
他用手掌撐着地面,想稍微隐藏一下自己狼狽的模樣。手掌下面的地面太髒了,泥土混合着雨水變成了泥漿,弄得他黏糊糊的。
他把手往身上擦去,又因為傷口沾到了污水被刺得倒吸冷氣。
他看到甄臻略帶不滿地說:“你這樣打傘,貓都淋濕了啊!”
他這才看到,原來甄臻懷裏抱着一只小白貓,而他身旁還有一個男人。
男人立刻調整了一下雨傘的位置。
“……”甄臻似是嘆了一口氣,他非常無語地說,“你這樣打傘我都淋濕了呀!”
“哦哦。”男人又調整了雨傘的方向。
這下子甄臻終于滿意了,“嗯,這樣可以了。”
“……”男人垂下頭,小聲抱怨,“可這樣……我就淋濕了啊。”
甄臻立刻說:“那你怪誰?還不是因為你買了一把這麽小的傘?”
男人嬉笑着往甄臻身旁靠去,“那我們靠得近一點就誰都不會淋濕了啊!”
他們就這樣吵吵鬧鬧着越過了吳曼,繼續向前走去。
吳曼怔愣着,一直看着他們消失在視線內,才低下頭,伸手抹掉了臉上冰冷的液體。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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