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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年過得波瀾不驚。

尹修瑾本是毓玚的伴讀, 與他關系甚好;毓玚有位兄長,是皇上的第八位皇子,比他們年長四歲, 雖說兩人不在一起長大, 但這位八皇兄對毓玚十分關照, 人又好相處, 一來二去,尹修瑾與八皇子也很是熟稔。

八皇子已經到了可以參政的年紀,下朝的時間往往和他們下晨讀的時辰相近, 他關心毓玚的功課, 時常親自過問。

這一天, 八皇子下了朝後, 又走到了皇子們的學堂。

尹修瑾打老遠就看到了他, 興奮地沖他揮揮手, 又跟毓玚說:“八殿下來啦!”

他拖着毓玚一路小跑,跑得氣喘籲籲,到八皇子面前站定後,又被笑着說了一句“小短腿”。

“……”尹修瑾生氣,抛下這兩人, 獨自一人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

與尚未出宮立府的皇子們不同,沒有特殊情況,尹修瑾是不能在皇宮逗留的。他走到平日自己左轉出宮、而毓玚直行的那條岔路時,憤憤轉頭對八皇子做了個鬼臉,又與毓玚道了別後, 像往常一樣, 出宮回家。

走出幾步後,他想起自己還忘了一個人。于是他又回過頭, 沖落在最後面的十二皇子用力揮了揮手。

“走啦!”

幾年後,幾位皇子都已成年,紛紛出宮自立府邸。

八皇子不知怎地,小時候好好的,現在身體反倒孱弱了。皇帝心疼他,囑咐沒有要事,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擾他;毓玚去雲南了,他太死板啦,不願意用自己的私人信件占用驿站資源,每年寄回的信只有那麽可憐的短短幾封,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內,尹修瑾都只能在奏折裏聽到他的消息。

幾年時間過去,反倒是十二皇子與尹修瑾來往最多。

這一年春節剛剛過去,皇帝下了旨意,給十二皇子指了一位側妃。

在八皇子纏綿病榻多年後,皇上終于想起自己還有一位适齡皇子可以重用。

眼看着多年被冷落的生涯終于結束,十二皇子卻沒有半分開心。尹修瑾不解地問:“娶側妃不好嗎?我聽說她是個大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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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皇子說:“美不美的,無非也就是那樣。”

尹修瑾不認同,“你又沒見過人家,也許啊,你見了之後就會喜歡她了呢!”

十二皇子默默嘆氣,盯着他的眼神極為複雜。

之後幾日,十二皇子忙着準備婚事,一連數日沒有出現。

就在即将成婚的前一天晚上,他突然去了尹侯府上。

“十二殿下,你怎麽來了?!”尹修瑾吃驚道,趕忙把他迎進房中。

初春天氣還是冷,夜間甚至飄起了雪花。尹修瑾幫他拍去發上的雪,又給他塞了個暖爐暖手。

“今天怎麽有空找我?”尹修瑾問。

十二皇子淡淡一笑,說:“想你了,來看看你。”

這話聽着奇怪,尹修瑾不知如何回答。他抓了抓臉,話說得沒心沒肺:“十二殿下,你明日要成親啦!現在是不是很激動?”

“……阿瑾,你怎麽就是不懂呢。”十二皇子輕聲說。

他放下手中的暖爐,用被暖得熾熱的雙手攏着尹修瑾的雙手,幹燥又溫暖的拇指搔弄着他虎口的窩窩。

“我不想成親,側妃是美是醜我都不在意,自然也不覺得激動。我在意的只是……”

十二皇子每說一句話便走近一分,現在,尹修瑾幾乎被他罩在懷裏,兩人鼻尖距離不過毫分。

尹修瑾不知不覺屏住呼吸。

“我在意的只是,我還沒來得及對心儀之人表明心跡。可過了今晚,我再也不能完整地只屬于他一人……”

話語的尾音淹沒在唇齒之間。

尹修瑾驚慌地看着吻向自己的人,想要張嘴說話,卻被頂開口腔長驅而入。

一吻結束後,尹修瑾仍然處于極度震驚中,只見十二皇子伸手撫上他的臉龐,緩緩說道:“從小到大,我從未擁有過太多東西,也一直沒有可以選擇的餘地。想要的東西不敢說,得到的東西無法拒絕。別的也就罷了,可有一樣東西,我想要的不得了。”

他的手沿着尹修瑾的臉頰滑向下颌、滑向肩膀,最後停留在他的胸口。

“我想要你這裏有我。”十二皇子注視着眼前的人,眼睛是紅的,“阿瑾,我可以嗎?”

房內的蠟燭被一根根吹熄。室內漆黑,什麽都看不到,耳邊只有聽到衣衫落地的簌簌聲和十二皇子低聲但溫柔的愛意。

那晚,十二皇子離去時說:“阿瑾,我知道你斷然不會願意與我有見不得人的關系,說到底,這本就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但不管怎麽說,有過這麽一次,我也甘願了。若以後你願意像從前一樣待我,我保證絕不逾越;若你不願,那我以後也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尹修瑾心裏亂糟糟的,“我、我不知道!”

“好罷。”十二皇子知道這便是拒絕了,“那我走了。阿瑾,臨走前我還有一個小小的心願,可以滿足我嗎?”

“什麽?”

“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就像你叫十六弟一樣。”

很奇怪,尹修瑾明明覺得自己應該拒絕,但他卻實在無法說出拒絕的話,只能顫抖着嘴唇,幾不可聞地說:“……毓琛。”

毓琛當真像是得到了心愛寶物的小孩子,笑得開心又燦爛。

此後幾年,毓琛果然如他所說,再也不曾主動招惹過尹修瑾。

那時,尹修瑾只覺得那一夜像是一個複雜的、糾結又纏綿的夢,偶爾回想起也會立刻逼着自己再次忘掉。

別說毓琛已經娶了側妃,便是他只有孤身一人,皇子和世子也是斷無半分可能的。

與此同時,前朝的形勢也在悄然變化着。

八皇子的身體越發惡化,已經久不上朝,現今朝中聲望最高的,只剩十二皇子和十六皇子了。

這樣的局面是被皇帝所默認的,他甚至希望見到皇子之間互有牽制,以避免任何一人權利過大。

但平衡總有被打破的一天。

那一年,吏部尚書的兒子犯了事,牽連了老子,而吏部對十二皇子的支持衆人皆知。十二皇子失去了最得力的幫手,勢力一落千丈。

偏偏在此時,他的那位側妃又提出要與他和離。

在這個年代夫妻和離并不少見,但發生在皇子身上,當真是頭一遭。

皇帝大怒:“管不好手下的大臣,也料理不好家裏的私事,毓琛,你這個皇子做得可稱職?”

十二皇子領了所有的指責,他跪在地上,沒有為自己辯解任何一句。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怎麽不多安撫側妃?”尹修瑾覺得毓琛瘋了,多年來頭一次主動找上他,問道,“為什麽要這樣自毀前程?之前陛下對你不是很滿意嗎?”

毓琛作為當事人,反應竟還沒有尹修瑾強烈,“側妃還年輕,早日和離對她對我都是解脫。她跟着我,只是白白浪費青春。”

他看向尹修瑾,表情竟有些羞澀,眼中倒是滿滿的愛意和喜悅,“阿瑾,我終于有了勇氣,想要選擇真正想要的。我能有這個機會嗎?”

尹修瑾被他火熱的情意燙得心裏發麻,他背過身,磕巴着說:“你、你、你不想做太子嗎?”

“十六弟做太子不好嗎?”毓琛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你與他要好多年,将來他做皇帝,你不開心嗎?”

“毓玚不想做皇帝。”尹修瑾認真地說,“他同我說過的。這些年他一直待在雲南,就是為了遠離朝堂。”

毓琛笑了,笑得頗有深意,“他說不想,你便信嗎?”

尹修瑾不在朝堂,根本聽不懂毓琛的深意,他只是真心實意在為他可惜。

毓琛卻自背後抱住他,話語中是遮掩不住的愛憐,“我現在啊,除了阿瑾之外,別無所想,別無所求。”

不久後,八皇子薨逝了;同一年雲南戰事大捷,十六皇子風光回京。

那些朝臣不知是真心認為十六皇子是最合适的儲君人選,還是只想站隊自保,紛紛上書建議皇帝考慮立儲一事。

而建議考慮的人選,自然只會是十六皇子。

一時之間,十六皇子幾乎權傾朝野。

自上次的兩件事後十二皇子安靜多年,不争不搶,過錯沒有,功勞自然也沒有。所有人都以為他當真沒了争儲的心,也都以為十六皇子的儲君位置勝券在握。

但誰都不知道,當今聖上對這種局面十分不滿。

先前的那麽多年他縱容兩個兒子各自擴展勢力,為的就是分散他們的權利。現在十六皇子一人獨大,只會讓他心生猜忌。

更別提,這個十六皇子,還總是把“對太子之位毫無欲念”挂在嘴邊。

他有心想要挫挫這個兒子的銳氣。

皇帝六十大壽的時候,宮裏大擺了一場宴席。期間再次有人提出,十六皇子如此優秀,是皇子的表率。

在這樣的日子裏說起這種話題,就連尹修瑾這種完全不懂朝政的人都能看出皇帝神色不悅。

皇帝果然沒有應下這個話題,只是招來太監賜菜。

可就在宴席結束後的第二天,意外就發生了。

多位大臣沒能來上早朝。皇帝覺得不對勁,派太醫一一過去查看,結果卻令所有人大為愕然。

他們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這種毒在京城并不常見,這是用某種只生長在雲南的毒花研磨制成的。

這毒物的指向性太強了,幾乎就差明着說,這毒是十六皇子下的。

若是擱在平時,皇帝應該能夠看出這定是有人蓄意陷害。只是,先前那些大臣不斷建議他立十六皇子為太子的言論已經讓他萬分厭倦,此時根本無心考慮這其中的陰謀,當場下令将十六皇子軟禁府中,等待案件水落石出。

十六皇子常年帶兵,寧折不彎的軍人傲氣深入骨髓。他堅稱自己無辜,并且表示自願去刑部接受調查,等待着能證明自己清白的那一天。

尹修瑾十分擔憂,他相信毓玚絕不會是暗中下毒的小人,可到底還是擔心刑部的手段。他不知找誰商量,情急之下,只能去找毓琛。

萬沒想到,他竟在毓琛房外,聽到他與旁人的密謀。

“玄天道觀的事,可安排好了?”毓琛問。

“安排好了,只是……真的有用嗎?陛下真的會信這種話?”

“若是換做別人,父皇也許不會相信;但若是我這位十六弟……”毓琛輕笑道,“你不清楚,我那位十六弟出生之時便有不祥之兆,更何況,此前父皇已經對群臣擁簇十六弟為太子人選頗為不滿了,在這時告訴他,毓玚有将相之像,父皇定會相信的。”

“十二殿下英明。”

毓琛呷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許諾道:“事成之後,好處少不了你的。”

“多謝十二殿下,那臣先行告退。”

尹修瑾在門外聽得全身發冷。他顧不得思考這樣的行為是否得體,用力推開毓琛的房門,大聲質問道:“你們在說什麽?!”

這些年尹修瑾出入毓琛府邸一向無需通傳,原本是為了對他表示自己的心意、是想告訴他這十二皇子府如同他尹修瑾自己家一樣,萬沒想到卻在今夜壞了大事。

毓琛皺緊眉頭,雖說早知會有這樣一天,但實在沒想到竟這樣早就暴露了。

他沖房內的人使了個眼色,示意那人趕緊離開。

尹修瑾卻不依不饒,向前一步攔住那人。

“聶凱澤?”尹修瑾認識他,這是禁軍大統領的兒子,“大渝朝歷代禁軍統領都不允許牽涉黨政,這種事情,聶大統領不會沒有告訴過你吧?!”

尹修瑾素來随和,幾乎從未用這種質問的語氣與誰說過話——更別說,他這番話剛好踩中聶凱澤最擔憂的點。

毓琛無奈,攔腰抱住尹修瑾,喝道:“還不快走!”

聶凱澤吓得屁滾尿流,連忙跑了。

待到這房間裏只有他們二人時,尹修瑾用力閉了閉眼睛,他掙脫開毓琛的懷抱,轉過身與他面對面站着,一字一句地問:“下毒的事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毓琛幹脆利落地承認。

尹修瑾難以置信。

他踉跄着後退幾步,卻沒有奪門而出的勇氣。他淚如雨下,心裏堵着太多太多疑問、不解與指責,開了口卻只能問道:“……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怎麽做……”

毓琛沒有回答他,卻也不想再隐瞞,“不止下毒的事。先前吏部那位尚書大人,他兒子貪污的案子是我翻出來的——換句話說,吏部這條胳膊,是我自己斬的。與側妃遠月在那時和離,也是我故意的。父皇壽宴,那些不停勸他考慮立太子的大臣,私底下裏的身份都是我的謀臣。”

毓琛說:“父皇喜歡看我們争得頭破血流,但前提是,這個局面須得是平衡的,一旦有人一家獨大,那這個人便會成為父皇的眼中釘。”

尹修瑾被迫接受了太多爆炸性的消息,他快被壓迫得不能呼吸。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甚至有了想要逃避的念頭:如果今天不曾來找過毓琛就好了……

他又該怎樣做呢?

一邊是兩情相悅的戀人,一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最要好的朋友。

“……可是,”尹修瑾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毓琛,你不是不想做太子嗎?”

“……阿瑾,你怎麽這麽傻?我從未說過我不想做太子。”毓琛捧住他的臉,小心拭去他的淚水,“就算我說過,你就真的信麽?”

那晚他們僵持了許久,誰也不肯讓步。

毓琛一直抱着他,吻他的眉眼和嘴唇,嘴裏卻說着讓人心寒的話:“阿瑾,你不會去告發我的,對麽?”

尹修瑾閉着眼睛瑟縮在一旁,只在毓琛每次想要和他接吻的時候避開。

他雙眼幹澀腫痛,心裏反反複複想象着毓玚是以怎樣的心情選擇去刑部自證清白。

過了不知多久,尹修瑾終于下定決心。他掙開毓琛的懷抱,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冰冷神色。

他說:“毓琛,其他事情我不會去追究了,也不會告訴別人。但是下毒的事,你要替毓玚洗清罪責,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說了這麽久,他還是沒聽進去,毓琛有些心煩地想。

“阿瑾——”

尹修瑾打斷他,“你聽我說。”

“這些年我們、我們……”尹修瑾鼻音很重,語氣卻十分堅定,“也許我們永遠也不會有成婚的一天,但于我而言,你早已是我最親近的愛侶,是我視作家人的人。而毓玚,我們自幼一起長大,他是我的朋友。但從現在開始,從今夜開始,我既然選擇了包庇你,那便再也沒有臉面與他繼續做朋友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鼻腔盡是酸澀,“但是,不論以後你們二人再如何争鬥,我都不會插手,不會去過問你們做的任何一件事,我兩不相幫。毓琛,從今以後,從今以後……”

他抹掉臉上不知何時又爬滿的淚水,又盡力壓下喉間的陣陣苦楚與酸澀,“十二殿下,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

“阿瑾!你這樣做有用嗎?!”毓琛這才真的慌了,“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也比不過你做他幾年伴讀嗎?”

“別說了。”尹修瑾心意已決,“有刀嗎?”

毓琛緊張起來,“你要刀做什麽?”

“十二皇子的武功是宮中師傅教的,難道還會怕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嗎?就算你給我刀我也傷不到你。”

毓琛被他罵得節節敗退,偏偏打也打不得,連回嘴都回不得,只能去尋了把匕首給他。

尹修瑾說:“殿下這般心機,就算我再三保證、對天發誓不會向任何人洩露今晚聽到的事情,恐怕也難以讓十二殿下相信。既然這樣……”

尹修瑾确實半分功夫都不會,但這絲毫不阻礙他手起刀落,徒留一地鮮血。

……直到匕首掉落,發出了清脆的幾聲響,而尹修瑾抽搐着倒在地上時,毓琛才從震撼中回過神來。

他連忙抱住痛苦到渾身顫抖的人,不停地替他擦去口中噴湧而出的鮮血,想要止血卻無從下手。

與匕首同時落地的,是半截鮮紅的舌。

“……阿瑾!阿瑾!!”

尹修瑾傷得太重了。

沒人知道他遭遇了什麽,尹侯府全府上下只知道小世子完好無損地出了門,回來時就被人割掉了舌頭。

等到尹修瑾終于從昏迷中醒來時,外面已經變天了。

毓玚手下有一群空有熱血卻無智謀的府兵,不知是受人指使,還是真的沒腦子到這種程度,在得知自家皇子殿下被冤入獄後,不想着如何為他洗脫冤屈,居然選擇了最壞的一步棋。

他們去劫獄了。

毓玚怒不可遏,可這些府兵又當真是與自己浴血殺敵過的士兵,他下不了狠心殺他們。兩相為難之際,聶凱澤帶着一衆禁軍殺了進來。

毓玚百口莫辯。

那幾個府兵仍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錯到會害死他們的皇子殿下,此刻反倒因為毓玚的責罵而心生不滿,士氣大減,很快被禁軍消滅。

此時,皇帝匆匆趕來。玄天道觀的“十六殿下有帝王之相”還萦繞在他心頭,再見到這樣的場景,連查明真相的步驟都省了,竟直接按照謀逆罪,想要處死毓玚。

“……父皇,兒臣這些年來一直遠離朝堂,并非因為我真的熱愛行軍打仗,只是因為,以兒臣的謀略,斷斷無法在儲君的争奪中安然自保。”毓玚自嘲地笑笑,“我該繼續待在雲南,不該回來的。”

他低低地說:“世人皆想做皇帝,但如果有來生,我真希望我生在普通百姓家,與這皇族血脈再無半點關系。”

說罷,他一個躍步向前,抽出距離皇帝最遠的一位禁軍手中的長劍。

“護駕,護駕!”聶凱澤驚聲叫着,“逆犯想弑君!”

毓玚撤步,輕松躲開他們,最後留給自己的父皇一個帶着遺憾、帶着不解、帶着恨的眼神。

之後揮劍自刎。

沒人敢在這件事上觸皇帝的黴頭。毓玚不再是尊貴的皇子,他只是一個造反失敗的亂臣賊子,甚至連屍身都沒有被好好安葬,只被随意丢棄了事。

……只有尹修瑾還敢去尋他,見他最後一面。

尹修瑾踉跄着跪倒在地。

眼前是他見過無數次的人,是他小時候的玩伴,是他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

……是,因為他的軟弱,因為他的包庇,而被十二皇子無辜害死的人。

毓玚、毓玚是該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将軍,而不是這樣臉色蒼白地倒在這裏的呀……

如果……如果當時自己有勇氣去揭發十二皇子的所作所為……

尹修瑾心如刀絞,張開嘴卻只能發出意味不明的啊啊聲。

他抱着毓玚的屍身,哭得幾近昏厥。

最後,還是十二皇子找到了他們。他找人安葬了毓玚,又把尹修瑾送回了尹侯府。

皇帝因為這件事情大病一場,沒過多久就退了位。

……先後失去了兩個兒子,他再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尹修瑾也一直病着,太醫對他的病束手無策。傷口已經愈合,也沒有別的症狀,他只是高燒不退,時常昏睡着。

難得有幾天清醒的時候,尹修瑾拉過母親的手,慢慢寫道:“母親,我想離開京城,我們離開京城吧。”

母親哪裏會不依他?

他們什麽都不要了,什麽侯爺世子家業,哪裏比得上兒子重要呢?

一家人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時,卻被聞訊而來的十二皇子——現在該叫皇上了——攔下了。

他不由分說帶走了尹修瑾。

“朕自會照顧他。”

皇帝将他接進宮中,好吃好喝伺候着,尹修瑾卻病得越來越重,到最後,一日三餐都要喂着才能勉強吃進一點。

皇帝心急如焚,兩人都知道這病的症結在哪兒,也都知道無藥可醫。

後來,皇帝連早朝都不去上了,整日擁着尹修瑾。他們就在龍榻上,或躺或坐。

“阿瑾,你想要什麽,你到底想要什麽,”皇帝束手無策,“你告訴我,我都滿足你,好嗎?”

尹修瑾在他手背上緩緩寫道,“我想離開京城。”

皇帝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行,這個不行!你換一個。”

尹修瑾:“我想去死。”

“……”皇帝突然笑了,“我若是不同意,你下一個想要的,是不是讓我去死啊?”

尹修瑾翻身背對着他,不肯再給他反應。

不知是做了皇帝後,人真的會性情大變,又或者,他本就是這個性子,只是先前在尹修瑾面前隐藏得極好。總之,皇帝變得暴躁易怒,舉止瘋狂。

他時常不顧尹修瑾的意願,強行與他交合,又總是喜歡在這時問同一個問題。

“阿瑾,你不想活了,是想要陪毓玚一起死嗎?”

尹修瑾渾身一顫,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想推開他。

皇帝輕笑一聲,輕易制住他的雙手,“你看你激動的。以前我總是覺得,你心裏沒有我,只有他。現在看來,就是這樣,對麽?”

尹修瑾扭過頭去,不肯看他。

“你心裏有他,可他心裏有你嗎?”皇帝惡意地起伏幾下,又彎腰在尹修瑾耳邊說,“你也想這樣對他,是嗎?”

尹修瑾拼了命想躲開,卻又被掰着下巴轉過來。

“可是你沒機會了啊,阿瑾。”皇帝擁緊他,極盡溫柔地說,“你這輩子,只能跟我在一起了。”

尹修瑾記憶中的最後一個場景,是某日早讀結束後,他從毓玚手中接過一枚香囊,那裏面裝着一小盤活血化瘀的藥膏。他蹦蹦跳跳地跑去十二皇子身邊,将這個香囊交給他。

“殿下,這是我們家十六殿下給你的,你試試看,很管用的!”

“嘔——”

先前幾次傳輸記憶時,沈海遙還只是有些輕微的幹嘔感,這一次結束後,他是真的沒忍住,吐了。

褚鶴趕緊倒水給他漱口,又拍拍他的背,“海遙,海遙!先別想那些,漱漱口先!”

他揉着沈海遙的後頸,安撫道:“都結束了,結束了。沒事了啊!”

沈海遙臉色慘白,閉上眼睛時腦海裏全都是尹修瑾親手割掉的半截舌頭。

他接過褚鶴遞來的水杯,灌下一大口,這才勉強壓住胃裏不停反上來的酸水。

褚鶴讓他靠着自己的肩膀,偏頭過去親親他的鼻尖和嘴角,說:“海遙,振作一點,阿瑾和十六皇子還在等着你幫他們報仇呢。”

緩了不知多久,沈海遙終于恢複平靜。他還靠在褚鶴肩頭,只是語氣中帶着壓抑不住的憤怒。

“這麽長時間了,我還以為我已經習慣了。”沈海遙說,“毓琛,毓琛……阿瑾受過的,你一樣都跑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瑾是攻,是攻是攻是攻,不要再糾結這個世界的攻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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