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67-二更

沈海遙心裏又酸又澀, 他抱緊褚鶴,不知不覺眼睛也濕了。

他的側臉壓在褚鶴肩膀,悄悄抹去眼角的眼淚, 等到情緒稍微平複下來後, 他問:“……之後發生了什麽事?師尊他們、他們……”

雖說那道致命的天雷落下時, 柳玉擋住了大半, 但沈海遙仍然受了很重的傷。

柳玉身死後,沈海遙也因為失血過多和過度悲傷暈倒在地。

至于葉檀那邊,他也受了傷, 只是望塵山唯二的戰鬥力接連倒下後, 即便有傷在身, 他也依然能夠輕易制住。

褚星津幾人拼上性命, 也難敵葉檀半分。

最先倒下的是萬雅風。他常年泡在丹藥房, 身體素質差得很, 沒捱過幾招便被葉檀一掌轟落山崖。

之後是褚星津,他搬開柳玉的身體,剛背起沈海遙就受了一掌。

葉檀一把搶過沈海遙,難以置信,“都到了這個時候, 你還是寧願死也不肯把沈海遙交給我?‘生花’到底是何等神物,值得你這樣拼命保護?”

褚星津擦掉嘴角的鮮血,睨了他一眼,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海遙是我的徒弟,保護他是我的責任, 與‘生花’又有何幹?”

“好好好, 你偉大,你們望塵山都是舍生取義的大英雄!”葉檀諷刺道, “命都保不住了,還在這兒逞英雄,不自量力!”

他一腳踢開褚星津,抱起沈海遙就往山下飛去。

褚鶴跟在他身後,試圖從他手裏搶回沈海遙。

今天發生的事情同樣極為強烈地震撼了他,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是這樣一種奇妙的東西。

他們可以為了沈海遙去死,沈海遙卻寧可犧牲自己也不願他們受連累。

只是他太弱了,他同其他師兄一樣,接不過葉檀幾招便被打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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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溫宜風喚來了沈海遙煉的那兩只小傀儡。傀儡只有神識,雖會受傷但肉.體不老不死。兩只小傀儡一左一右咬住葉檀的腿,葉檀心煩至極,回頭飛出幾把短箭。

其中一把,正中溫宜風眉心。

“當時我昏迷了很久,醒來的時候……小師姐也沒了。”

邵靈風先前就受了傷,過度的悲憤讓她氣血上湧。沒人知道她到底是怎麽回事,褚鶴只知道清醒過來後,他看到邵靈風全身是血地倒在溫師兄身上,早已沒了鼻息。

沈海遙掙紮着下了床,腳步虛浮着跑去那幾個小墳包前。

……那裏面躺着他的親人,他在這塵世間最親近的人。

沈海遙撲通一聲跪下,對着褚星津的名字磕了個頭。

“師尊,弟子、弟子回來了……”

褚鶴擦了擦眼睛,同他跪在一起。

沈海遙又看向旁邊柳玉的名字,他想起柳玉對他說的,不想做他的長輩的話,便收起了該有的禮數,只伸手摸了摸他的名字,低低說道:“我早該好好練劍的……柳玉,我該聽你的話,認真練劍的。”

他想起陷入昏迷前褚鶴對他說的話,問道:“師尊當真說過,不希望我為他們報仇的話嗎?”

褚鶴點頭。

褚鶴不是肉.體凡胎,生命力和恢複能力遠超常人。即便被葉檀重傷多處也沒能要了他的性命,他從昏迷中醒過來時,褚星津還有最後一口氣。

師尊抓着他的手,氣若游絲。

他說:“你去、你去找他……如果他能活下來,讓他不要、不要報仇,好好活着……”

“不要報仇,好好活着……”沈海遙低着頭,重複着這句話。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之後看向褚鶴。

他的眼神堅定,所有的痛楚和不堪都被他藏在心裏,他說:“我不聽師尊的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多這一次也無妨。我會好好活着,我當然要好好活着,但我們望塵山這上下五條人命,總得有個說法,對麽?”

褚鶴迎着他的目光溫柔回望,“我知道勸不住你,我知道你一定有你自己的想法。反正,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幫你。”

他又一次抱住沈海遙,輕聲說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不聽師尊的話,我可要聽。”

幻境裏發生的事情在某些程度上也加快了沈海遙成長的步伐。他不再像以前一樣總是偷懶,也不是危急時刻只能被他人保護在身後的廢物。他按下了心裏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将除掉葉檀和平厄門作為目前的首要任務。

但在此之前,還是有些事情要搞清楚。

比如‘生花’到底是什麽?他被葉檀抓走之後又發生了什麽?幻境又是什麽?

褚鶴想了想,說:“對了,我在收拾師尊遺物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東西,你來看!”

他拉着沈海遙來到褚星津的房間,在他床下的箱子裏翻出一個絨布盒子。

盒子裏面裝的是一封信和一顆酷似珍珠的珠子。

褚鶴展開信給他看,說:“這上面寫着只有你能打開這珠子裏的影像。”

“我想起來了,出事前師尊确實說有事要告訴我,只是當時被葉檀打斷了。師尊說,等之後我再回到山上時再尋來看。”沈海遙取出這顆珠子,說,“看來就是這個東西。”

這顆珠子自被沈海遙握在手裏後便散發着淡淡的紫色光芒,沒過多久,珠子的外殼顫動幾下,裂了。

随後,一副巨大的幻影出現在兩人面前。

是褚星津和柳玉。

褚星津神色局促,手腳尴尬着不知該往哪裏擺,他不停問着身旁的柳玉:“就這樣嗎?這樣就可以了嗎?”

柳玉一開始還會回答他,後來大概是煩了,不再答話,只是坐在他身旁。

褚星津還是有些拘謹,眼神飄忽着不知該看哪裏,他清清嗓子,說:“海遙,那個——”

開了口,接下來的話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過了幾分鐘後,褚星津嘆了口氣,微微笑着,說:“海遙,如果你看到了這個東西,那說明我和柳玉,多半已經不在人世了。”

“你不要覺得愧疚,不要覺得對不起我們或者對不起望塵山,這不是你的錯。從我決定把你帶回望塵山,決定把你撫養長大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預料到,一定會有這樣一天。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現在我一一講給你聽。

“按照弟子輩分來看,你叫沈寧風,與靈風他們并無太大差異,但那幾個孩子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我也不知道他們俗世的名字叫什麽,但你,你是有自己的名字的。你記住,你叫沈沛,字海遙。

“你們沈家也是仙門中人,但——仙門中人衆多,又有多少能為人所知呢?總之,沈家絕不算出名。可有一年我下山游學,卻得知沈家被滅了門。我不明白,為什麽這樣的小宗門也會遭遇這樣的滅頂之災,于是決定過去看看,順便尋找一下是否還有活口可以救。

“一路上,我聽說了許多傳言。原來,沈家這一帶的男主人無意間得到了一件寶物,據說能夠逆轉時空、改變過去、創造未來,這才招致殺身之禍。

“這樣的寶物引來仙門各家的争相追逐,他們給這件寶物起了個名字,叫‘生花’。

“當我趕到沈家時,仍有很多人在找尋‘生花’的下落,我在門口等了好幾天,見不再有人進出才趕緊去尋找。只是很遺憾,那時沈家一門已無人生還。我亦無能為力,只得就此離開。

“說來也巧,從沈家回到望塵山,本應走旱路,我那天卻心血來潮走了水路,就這樣在河裏撿到了你。

“你尚在襁褓中,被放在一個搖籃裏,順着水流飄到了下游。我把你撿起來,發現你竟然還活着。我想到了沈家的慘案,心生不忍,就把你撿了回來。

“那時你衣着華貴,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孩,我粗粗檢查一番,你沒病沒災,健康得很。我便覺得奇怪,這樣的孩子為何要丢下?後來,我翻開你的衣服,發現那衣服的夾層裏,繡了一個沈字。再探探你的脈象——

“我自認還算見多識廣,可也被你的情況震撼住了。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翻找各種書籍,沒有任何一本記載過類似的情況該如何處理。我只知道,我撿回來一個大麻煩。

“我終日提心吊膽。你一歲的時候大病了一場,差點沒命,直到那時我才意識到,那東西在你身體裏,原來是靠吸食你的靈力為生。

“我下定決心,要把那東西從你體內取出,于是找來柳玉幫忙。但真到了動手的時候我又……我又不忍心了。

“後來我想盡辦法,調了一副藥壓制‘生花’的靈性。”

影像中的褚星津說完這些後,久久地沉默了。

就在沈海遙以為這段影像結束了的時候,褚星津幾不可聞地說了一句:“海遙,你活到現在,真的收獲了很多很多人的愛。後來我想,應該是你的父母把你掉包了,偷偷将你送出了沈家,這才碰巧被我撿到。”

他看到褚星津的眼睛紅了,臉上很罕見地露出幾乎稱得上溫柔的神色,“你得活下去,帶着大家的愛活下去。”

這時,柳玉很破壞氣氛地說:“這之後的內容是我的修煉心法。很遺憾,我并沒有掌握到絕情道真正的精髓,雖說小有成就,但一來你未必喜歡,二來,我也确實只是個半吊子,就不說這個禍害你了。在望塵山的這些年,我自創了另一套心法,現在說給你聽。你的根骨很好,只是平日我太縱容你,舍不得讓你吃太多苦。”

說着,柳玉苦笑道:“慈父多敗兒,看來是真的。”

“……”褚星津豎起眉毛,“你是哪裏來的慈父?沈海遙是我撿來的我拉扯大的,更別提師傅等同于半個老子!”

他眯了眯眼睛,怒道:“柳玉!你他娘的該不會是暗戀我吧?!”

柳玉斜他一眼,不知說了句什麽,這影像便消失了。

随後,那顆紫色的珠子神奇地重新聚攏、恢複原形,落在了沈海遙掌心。

沈海遙捏起它左右看看,那珠子光滑圓潤,沒有一絲裂痕。

他把這顆珠子小心收好,又去柳玉的房間內尋找他所留下的劍術和心法。

柳玉把這套心法命名為《忘塵》。

“……忘塵?字面意思就是忘了塵世的事情?”沈海遙深感無奈,“柳玉這是在幹什麽?不搞絕情道,然後準備遁入空門了?”

褚鶴戳他腰,“你又亂說話。”

沈海遙笑笑,把心法揣進懷裏。

再一擡頭,又看到牆上挂着的白玉簫。

柳玉的劍随着他的身隕一并斷了——像他這種境界的劍修,向來是以身為劍,人沒了,劍自然也就斷了。

只是那簫還在。

褚鶴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說:“我醒來之後,安葬了師尊他們,又把望塵山打掃了一番,撿到了師叔的簫,就把它挂回房裏了。”

沈海遙點點頭,伸手将它取下。

白玉簫是通人性的,在沈海遙的掌心裏逐漸變得溫熱。

沈海遙低着頭,摸了又摸,最後把白玉簫別在了腰間。

“我大概知道葉檀搞這麽一出是為了什麽了,”沉默半晌後,沈海遙說,“褚鶴,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你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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