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小家夥聳着鼻子, 懵懵懂懂:“什麽叫劫獄啊,我只想救爸爸,我不要爸爸被抓, 我怕……媽媽我害怕……”

他怕一輩子都見不到爸爸了。

他知道,公安叔叔抓的都是壞人,要把壞人關進牢房, 進了牢房就不能回家。

有些很壞很壞的人,還會被槍斃, 槍斃就死了, 永遠也見不到了。

他不要,不要爸爸死——

越想越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算了。”喬露既心疼又無奈, 嘆道:“那快上車吧, 我們一起去。”

“嗯!”

小家夥倔強地擦了把淚, 爬上自行車。

……

公安局審訊室裏, 李紅軍不僅要承受來自公安的拷問, 還要接受來自徐海州的“深情”注視。

兩波人馬盯得李紅軍心裏發毛, 立馬認慫:

“好吧,我承認,是我的錯, 我不該為了招攬顧客就說我家衣服是首都來的。”

黎安市利民服裝廠最近從首都進了一批高級面料,卻在五天前失蹤不見,盜竊嫌疑人至今未能抓獲。

就在今天中午十二點鐘, 民警馬國良下班回家吃飯,聽聞妻子說白雲街有家服裝店, 進了一批從首都來的裙子, 特別好看, 還是春晚主持人身上的同款呢!

問是哪家店,妻子道:“就街口的第一家,老板是個年輕小夥子,長得挺标志。”

思來想去,得把人抓來調查清楚!

“但,公安同志,一碼歸一碼,我的錯我承認!可是我發誓,我絕對沒偷那什麽高級布料,這絕對是子虛烏有污蔑我人格的事!”

憑什麽啊,這髒水他可不攬!

帶着手铐,坐在審訊室破舊的木椅上,李紅軍一副我很有理的态度,使得本就焦躁的馬國良心情更是差到極致。

馬國良眉毛一豎,不悅道:“是不是不是你說了算!”

“那是什麽說了算?”李紅軍忙問。

一字一句帶着不耐:“調查說了算!真相說了算!”

“那您倒是調查真相啊,我說了不是我。莫名其妙就把我們抓來,您這不就是茶館裏伸手——壺來嘛!”

都到這個份兒上了,李紅軍那機關槍嘴還是閉不牢。

馬國良蹙眉,狠狠一拍桌子:“态度端正點!別給我插科打诨!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我記錄下來,要是不想多攬一份罪,你就繼續貧吧!”

因着拍打力道極大,桌上沒蓋帽的鋼筆随之抖了一下,從記錄本上緩緩滾落,差點滑到地面,好在馬國良眼疾手快接住。

他心煩意亂,橫眉冷對:“給我老實點!不然沒罪也給你關裏邊去!”

李紅軍閉嘴,一句話也不敢說了,心裏腹诽:沒罪你還關我,那你不是沒事找事嗎……

審訊室裏沒有窗戶,只一扇陳舊的老門能透點微風進來,分明涼快的四月天,這裏頭不知道為啥悶到感覺透不過氣。

徐海州進屋後一言不發,直到現在,終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瞥一眼李紅軍,目光冷飕飕的。

接收到男人銳利的目光,李紅軍默默挪動屁股離他遠一點。

“你呢,是他什麽人?”又問徐海州。

徐海州不卑不亢,回道:“合作者,我們倆合夥開的服裝店。”

“他的行為你知道嗎?”馬國良又問。

“知道。”

“這事兒是我一個人幹的 ,跟他沒關系。”李紅軍忙撇清徐海州的關系。

馬國良不悅瞪他:“我現在沒問你。”

一旁站了很久一直沒說話的老民警忽然笑了,拍拍馬國良的肩膀:“我來吧。”

猶豫了一下,馬國良起身,給老民警讓了位。

老民警的态度顯然比馬國良溫和許多。

看得出來,馬國良在這件案子上十分急躁,也大概是因為這案子查了很多天都沒有頭緒,所以磨沒了他的脾氣。

老民警拿起鋼筆,邊寫邊問:“你們倆誰是一當家,誰是二當家?”

“他是他是,他是老大!”李紅軍指着徐海州說。

老民警沒罵他插嘴,只笑着看向徐海州:“為什麽不制止李紅軍同志的行為?你們這是虛假宣傳知道嗎?”

看得出來,徐海州明顯是個穩重的男人,李紅軍則相反,浮躁、沖動,容易生口舌是非。

徐海州垂眸,滿臉愧疚:“抱歉,那時候沒當一回事,下次一定不會了。”

最近忙得昏天暗地他真沒在意這個,縱使心裏覺得李紅軍的方法不妥,說了他幾句也就沒有了下文。

且現在這年頭市場混亂,群衆們的法制觀念又淡薄,商家們哪會有虛假宣傳的概念,某些小細節上你騙我我騙你,很正常。

法不責衆,大家都說,說來說去也沒感覺這是不能做的事兒。

問着話,李紅軍忽然想起一個關鍵點:“對了,公安同志,除了我,白雲街好多老板,起碼一半,都說他們的衣服是首都來的,您就抓我一個,這不公平啊!”

馬國良不悅地睨他一眼,眼刀涼飕飕:“公不公平我們自然會調查,你只要老老實實交代罪情!還有,沒問你的時候別再插嘴了。”

李紅軍:“……”

沒罪怎麽交代啊——

“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這就是個誤會,是個烏龍……”他家底都掏幹淨了,還要怎麽老實啊,用不用把心挖出來給他看?

問題交代清楚後,老民警話鋒一轉,“我記得黎安的服裝廠是不會批發給私人商販,那麽你們的貨又是從哪裏得來的?”

“我們是去特區進的貨,特區您知道吧?現在國家不是說要先富帶動後富嗎?我們踴躍實踐領導的響應,支持特區發展啊!”

李紅軍又插嘴,這回馬國良都沒精力罵他了,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這人,頑固至極!簡直說不通!

老民警埋頭繼續記錄。

進貨渠道确實合規合法,倒也說得通。

審訊一直持續了一個小時,李紅軍的口供始終保持在“虛假宣傳”上,至于盜竊,兩個人都不承認。

“叩叩——”審訊室的大門忽然被人敲響,從門外走進來一名身穿橄榄綠制服的年輕的女公安。

瞥一眼審訊位上的兩人“嫌犯”,收回目光,對馬國良說:“馬公安,利民服裝廠采購科的科長來了。”

“行,那張公安您幫我再審一審,我過去接人。”說完,轉身出了審訊室。

疾步匆匆趕往辦事大廳,迎面卻與兩個女人碰了個照面。

雙方都走得急,一個不小心肩膀撞了一下,喬露說了聲抱歉,看清楚他的穿着打扮後,忙拉住人:

“你好公安同志,我是徐海州的家屬,我先生被你們抓進來了,請問他現在在哪裏,能否告知我具體情況?”

女人生得一張漂亮到難以忽視的容貌,此時卻因為焦灼而急地滿頭汗,身邊跟了個哭紅了眼的小不點,和一位打扮成熟時髦的女性。

“家屬?哪位的家屬?犯了什麽事?”馬國良站直了身體,問道。

“就是前不久被抓進去的,兩位男同志,在白雲街賣衣服的。”俞繁提醒道。

那不就是剛才才審問過的兩個男人嗎,馬國良恍然大悟,眸色漸暗。

“我們還沒通知那二位的家屬,你們是怎麽知道的?”他厲色道,大有不說出個所以然就要把兩人抓起來的模樣。

俞繁趕緊解釋:“我也是在白雲街擺攤的攤主,裏頭關着的二位是我朋友,這不是出事了嗎,我看見以後就趕緊回去通知他媳婦……”

馬國良探照燈似的目光在兩個女人身上掃視一圈,臉色不怎麽好看:“那兩位的情況還沒交代好,你們倆先在這裏等着吧。”

說着就要往外走,可喬露哪能讓人就這麽走了,趕緊把人攔住:“同志,請問我先生犯了什麽事?方便透露嗎?”

趕着去見人的馬國良本來不想浪費時間回答問題,又見喬露滿臉急切,身邊那萌娃也滿臉淚痕。

想起自家女兒,忽然心軟,耐着性子回了句:“涉嫌盜竊。”

“啊?”兩個女人面面相觑,喬露心髒猛然咯噔:“這……不可能吧,我們家不缺錢,不至于啊……同志,您确定沒抓錯人?”

“不是說了嗎,抓沒抓錯得等情況調查清楚才曉得。”

“那您能否告訴我,偷了什麽東西?”

“最近黎安有一起特大金額盜竊案,盜了一批從首都來的高級布料,我們現在懷疑是你的丈夫以及他的合夥人,但現在情況還沒完全了解,如果真的沒犯罪,組織上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說完就走了,這次是真的走了,喬露想攔也沒追上。

他倒是走得幹脆,喬安都哭成淚人了。

抱住喬露的大腿,哭得傷心欲絕:“媽媽……嗚嗚……媽媽,爸爸不是小偷,不是。”

爸爸是多好的人啊,爸爸在他的心裏就是最偉大的存在,那樣光明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是小偷呢,不可能的嗚嗚嗚——

喬露心疼死了,抱住小人兒親了親,安慰道:“別哭別哭,應該是公安叔叔搞錯了,爸爸不是小偷,沒偷東西,是他們搞錯了。”

喬安小手擦着淚,抽噎:“那公安叔叔什麽時候還我爸爸清白……”

清白這個詞還是從電視劇裏學來的,用在這裏着實很妙。

喬安愛憐地撫摸他的小腦袋,掏出手絹給他擦淚:“快了,我們先在這裏等等,別急。”

分明自己都急死了,還得安慰兒子別急,孩子媽真是壓力山大。

馬國良把利民服裝廠采購科的科長帶到了徐海州的店裏搜查,所有衣服均檢查完畢,并沒有他們失竊的高級面料,店鋪裏售賣的衣服也是市面上十分常見的料子。

馬國良是“滿載而歸”的,他把所有參加過“首都争奪戰”的商販全都帶來了,加上“同夥”,總共有八個人。

一路叽叽喳喳鬧得不行:

“公安同志,我們的衣裳都是從正規服裝廠進的貨,絕對不是首都來的!我保證,我發誓!我撒謊我不得好死我天打雷劈!”

“是啊,我家也沒有首都的,這是誤會!”

“我家也沒有,我就是嘴巴賤,我瞎說的!”

“我再也不瞎說了,我這臭嘴!臭嘴!”

然後就聽到一陣啪啪打臉的聲音,是真下手!

……

事實證明一切都是誤會。

在公安大廳裏焦灼等待了一個小時,白雲街的小商販們終于被“無罪釋放”,其中包括徐海州兩人。

但也沒讨到好處,臨走前被民警們好好教育了一番虛假宣傳的罪過,下次要再犯,不僅要罰款,還要蹲局子!

“謝謝謝謝,感謝公安同志為我們洗刷冤情,萬分感謝!公安同志真是為人民服務的好同志!”

老民警笑了,笑得眼尾都是“慈愛”的褶子,看向李紅軍時就跟看小孩似地:“以後別貧嘴,禍從口出記住了!”

李紅軍立馬挺直了身板,敬了個标準的軍禮:“是!一定記住!不敢忘記!”

得,這不還是貧嘛。

老民警無奈笑着搖頭,那邊,兩個焦灼的女人疾步匆匆迎上來。

“海州!”

“爸爸!”

“李紅軍!”

小家夥短腿跑得快,咻的一下一陣風似地,撲進徐海州懷裏。

見到爸爸被“無罪釋放”,居然又哭了。

“爸爸,嗚嗚,爸爸爸爸……我就知道我的爸爸是好人,爸爸不是壞人,爸爸也沒有當小偷。”

聽見“小偷”兩個字,徐海州起先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哭笑不得,用柔軟的指腹給他擦淚。

“傻兒子,爸爸不是沒事了嗎,還哭。”

打了個哭嗝,小家夥趴在徐海州肩膀,抽抽噎噎:“爸爸,我剛剛,剛剛有點害怕,所以我哭了。 ”

他不是故意要哭的,他也不想當小哭包的,因為他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不可以随便哭,會招人嫌……

“要是爸爸被抓走了,我和媽媽怎麽辦呢?”經過這一茬,喬安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加依賴爸爸。

沒有爸爸,那将會是多麽灰暗的人生啊——幸福減半的人生!

“爸爸走了 ,我們家就沒人賺錢了,我們家的燈壞了,也沒有人修了,也沒有人帶安安去浴室洗澡,沒有人帶安安去拉粑粑……嗚嗚嗚……我們不能沒有爸爸……”

爸爸太重要了!

一句話,逗得在場大人笑得喘不上氣,本來還挺沉重的氣氛,愣是被這小不點的童言稚語,逗成了喜慶版。

徐海州簡直哭笑不得。

所以在兒子心裏,到底是舍不得他這個“工具人”,還是舍不得他這個爸爸。

“沒事,現在不哭了,爸爸今天帶你下館子好不好?”徐海州細聲細語地安穩,親親他的小臉,親了滿嘴的淚水。

“嗯,要點很多爸爸喜歡的菜。”說完覺得好像忽略了媽媽,回頭沖喬露羞澀地笑了一下,“還要媽媽喜歡的。”

喬露無奈,戳他腦門:“你個鬼靈精。”

小孩子哭也有李紅軍的一份責任,說起來怪不好意思,他尴尬笑笑:“嫂子,俞繁,你倆都來啦?”

俞繁笑容揶揄:“不然呢?這麽大的事,敢不來嗎?”

搔搔後腦勺,李紅軍看向喬露,露出谄媚的笑:“嫂子你聽我狡辯,啊呸!你聽我解釋!”

噗——

喬露雙臂環胸,似笑非笑:“好,你狡辯吧,我想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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