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帝駕崩

春日裏花開紅豔，驕陽暖人。

原本生氣勃勃的日子裏，金國的皇宮卻四處壓抑。完顏璟前兩日蘇醒，不過精神大不如從前，像是一次爆發一般，什麽病都跑了出來，連日的朝政已經停了兩天。禦醫整日端着湯藥侍奉身邊，完顏璟白日大多都是吃了藥昏睡，到了晚間又是整宿整宿的難以入眠，這樣過了兩天精神更是萎靡，全身上下彌漫着一股死氣。

這幾日李師兒連着幾個有身份的宮妃都侍奉完顏璟左右，完顏洪烈連着完顏洪輝這兩個完顏璟如今唯二的兒子，也整天來肅文殿請安侍奉。

迷迷蒙蒙的醒着時，完顏璟見到完顏洪烈心中多有惆悵。在這個小兒子未擄去的時候，他那是還是很喜愛的，人就是這麽奇怪，看一個人好的時候，他做什麽都是好的，如今心中有了芥蒂，哪怕是這個人規規矩矩跪在你面前，孝心十分，在你看來也是另有圖謀。

而完顏璟就是這麽看完顏洪烈的，自從這個小兒子回來，他是一眼也不願意多看，是以攆了他去正福殿。

無力的揮揮手，連帶旁邊跪着的洪輝完顏璟也讓其一并回去。他對洪輝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厭惡。不冷不淡，因着孩子身子不好，完顏璟從未想過讓其擔當這金國的君王，是以對洪輝也就是可有可無。

完顏璟對洪輝瞧不上眼，完顏洪輝對完顏璟又何嘗有半點孝心？他所有的孝心都給了生母，對于這個待他與陌生人的父皇在他眼裏什麽也不是，對于富貴榮華，帝位權勢，完顏洪輝半點也看不到眼中，若是有下輩子，他願投到平凡之家。

洪輝這幾日病情反反複複，完顏洪烈心中擔憂，便常常跟着洪輝到榮輝堂，兩人結伴倒是快活。是以這日兩人才從肅文殿回去，灼碧遣了元噶送了下火的溫補湯，進來完顏洪烈時常上火，又是小孩子，灼碧不敢給用涼茶，只好每日煮了降火的溫補湯送到榮輝堂，只是今日李師兒傳人讓她過去，沒了辦法便打發元噶來送湯。

正時完顏洪烈看書，洪輝練字。

元噶請了安，說了灼碧交代的。完顏洪烈一聽無奈笑着對洪輝道：“前兩日不就是流了鼻血麽？灼碧看了，吓了一跳，說是請太醫，哪裏用這麽動重？如今太醫院每天忙得，我這上火也不好打擾，灼碧便從太醫院拿了降火溫補的方子，每天配着食物熬在一起倒是不錯，不過連着喝了兩日可是厭煩了。”

元噶一聽，趕緊跪地，一磕頭，道：“主子您可別這麽說，灼碧姐姐交代了奴才讓奴才務必要看着您喝了......”

完顏洪烈一聽，眼睛一斜，瞥了眼地上的元噶，冷聲道：“嗯？灼碧是這麽說的？”灼碧照顧他這些年，完顏洪烈自然了解灼碧的為人，最是守規矩且也是知道自己心性的人，斷不可能說出這番話。

元噶吓得一身冷汗，又砰砰砰三個響頭，嗚咽道：“是奴才的錯，奴才渾說的。”

完顏洪烈小小的個子上前兩步，就站在元噶的面前，元噶跪着低着頭，半分也不敢擡起來。完顏洪烈斜着眼，高高在上，聲音裏多了些冷冽。

“我最是讨厭滿口胡言之人......”

元噶一聽，膝蓋一軟，跌坐在地上，汗噠噠的雙眼驚慌。

“奴才、奴才，奴才以後不會了！”元噶七歲進宮，在司用院調、教了兩年做了兩年的粗使活，規矩什麽都明白了，這才調給完顏洪烈身邊的。人小，經不住這陣仗。

旁邊練字的洪輝早早停了手中的筆，走上桌前看着那碗湯，溫和的笑着打圓場道：“以前老是看你喝這，今個兒我也嘗嘗灼碧的手藝......”嘴角噙着笑，端起碗放置嘴邊。

完顏洪烈扭頭無奈好笑的道：“五哥就是心善，什麽樣的玩意兒也......”

洪輝一飲而盡，聽聞還調皮的抿抿嘴，笑着道：“灼碧好手藝。”

兩人此時未發現，身後地上的元噶一臉的驚恐，嘴巴張着卻發不出聲音。完顏洪烈一轉身就看見元噶的異樣，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見身後小童的叫聲，“主子！”

那一瞬間完顏洪烈猜想很多，很怕轉身。

洪輝蒼白着小臉，孱弱的身體像是慢動作一般，一點一點的在完顏洪烈面前倒下，那一刻完顏洪烈腦袋‘轟’的一聲，外界什麽吵雜都聽不見。

直到洪輝‘嘭’的一聲倒地，驚醒了完顏洪烈。趕緊上前，小小的身子摟着洪輝入懷，呆愣愣道：“五哥，五哥，你怎麽了？不要吓我！”

洪輝剛想開口，咳了一聲，咳出來的血濺了點點星花似的，濺到完顏洪烈臉上。

轉頭，對着身邊怒瞪自己的小童道：“請禦醫，去請禦醫。”

小童發怒，指着完顏洪烈道：“主子喝了你那碗湯才這樣的，都是你！”

“閉嘴。”洪輝低低道，聲音雖小卻堅定道：“弟弟不會害我......”

轉頭，像是看死人一樣看元噶，完顏洪烈不相信是灼碧動的手腳，在結合元噶的怪異表情，那碗湯誰動的手腳一點也不難猜。

洪輝擡起幹枯無肉的手，動作很是緩慢，卻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擦掉完顏洪烈臉上被自己濺到的血，嘴角勾了一抹笑，精神倒像是好了一些，道：“弟弟，這段日子是自我母親去後最開心的日子，今天這湯很好喝，不要往心裏去，我早都不想待在這裏了，我想去看看你說的那個逍遙自在的世界......”聲音越來越小，洪輝說道最後閉上了眼，像是睡着般，嘴唇紅的滴血，面色蒼白，可整個臉看上去特別溫和享受。

弟弟，今日這湯幸虧是我喝了，我這條命早在襁褓中便應該去了，活了這些年已經是老天恩賜，你好好活下去，我今日的死不要往心裏去......

完顏洪烈摸着洪輝染着血的唇角，他如何不知道洪輝那些話背後的含義，只不過是想讓自己好受。

一滴淚落在洪輝的臉上，完顏洪烈慢慢的将手中的洪輝交給小童，道：“抱你家主子去床上。”也不顧小童欲言又止的模樣，轉身，小小年紀有着不輸成人的狠辣，沖着地上的元噶就是一腳，直接蹬了元噶趴在地上，完顏洪烈上前擡起元噶的臉，咬牙切齒道：“是誰派你過來的？”

元噶年紀小，一聽這話，面上閃過一絲慌亂，卻強自鎮定道：“主、主子說什麽......”

還未說完，完顏洪烈手裏給了勁，道：“皇後？林妃？”在說到林妃的時候，元噶眼裏閃過慌亂，被完顏洪烈捉到。

自己六歲時灼碧替自己吃了下有毒的食物，而現在提前了半年，人也換了。

完顏洪輝的死當日便傳到了完顏璟的肅文殿。禦醫前幾日才說過不能大喜大悲，可今日便傳出了這個消息，也不知誰人的手筆。

完顏璟雖是不怎麽關注完顏洪輝，可這畢竟是他的兒子，不過一年的時間，自己的兒子接二連三的死了，完顏璟一聽，一口血吐了出來，當下昏迷了。

完顏璟這次昏迷驚動了前朝，在第三日完顏璟醒來後，第一批便召了金國的元老以及他的叔叔衛王完顏永濟。完顏永濟今年五十六了，無才無能，在幾個王了，衛王屬于最昏庸無能的。完顏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他如今唯一的子嗣便是完顏洪烈，他雖然現在不喜他的小兒子，可自己的皇位還是要留給自己血脈繼承，不過完顏洪烈年紀小不堪大任，朝中權力互相傾軋，雖沒有南宋的混亂可也是黨派分明。

彌留之際，完顏璟便想起了自己這個叔叔，年歲已大，又比較昏庸。若是分權到他手中，與朝臣制衡，只等完顏洪烈成年掌權便可。

完顏璟此時也是無可奈何，他心中的帝王人選并非完顏洪烈，其一便是二兒子的事情，再者聽說五兒子也是因為替完顏洪烈喝了有毒的湯才去的，心中更是不喜。其二便是完顏洪烈并非金國皇室的純血脈，李師兒乃是漢人，如此完顏洪烈骨子裏便流着一半漢人的血。

就算種種不喜，可如今他的兒子也只有完顏洪烈一人了。

完顏璟此時的安排畢竟是臨時起意，當他那個昏庸的叔叔拿着傳位诏書讓他蓋玉玺的時候，完顏璟這時才知道他小看了自己這個‘無才無能’的叔叔。

完顏永濟早早在皇宮裏安排了人，要不然也不會洪輝前腳死後腳消息便走露到肅文殿。外人只看到了他的昏庸好色無能，卻忘了能從完顏璟父親的手裏掙位活下來的人，且又被完顏璟忽略這些年的衛王能沒有半點算計？

自完顏永濟踏出肅文殿，對着跪在殿前烏壓壓的一幹後宮女眷還有前朝大臣悲聲道：“聖上駕崩。”說完，底下一片悲聲，眼睛卻盯着完顏永濟手中的聖旨。

将聖旨交給蒼珠，他是完顏璟身邊的老人，要他宣讀其他人不會不信。

聖旨一出，朝臣面面相觑，而後宮衆宮妃更多的是朝着李師兒那處看。都是唯一的兒子裏，皇位還是沒撈到，可不是個雜種麽？摻了漢人血統的能當他們大金的皇帝？做夢去吧！

雖有争議，可完顏永濟三十多年的衛王也不是白當的，朝中早早有一股勢力投向他了，此時聖旨一出，更是水到渠成，人群中也不知誰喊了一聲‘新皇萬歲’，而後大勢已去，金國的新主早早确立。

完顏璟，史稱金章宗，享年四十九歲，身後傳位于叔叔衛王完顏永濟，而唯一的兒子冊封王爺。

完顏洪烈在完顏璟駕崩的當天便接到了冊封自己為王的聖旨，隔日便傳來新皇的旨意，分完顏洪烈為嘉瑞王，封地為嗒朝，先帝頭七後便早早動身，完顏永濟自然怕夜長夢多，可話自然不是這麽說的，只是交代時日拖久了，天氣炎熱，怕完顏洪烈身體弱受不住。

完顏永濟身邊謀士多次谏言要完顏永濟一勞永逸除掉完顏洪烈，畢竟完顏洪烈可是先王正兒八經的血脈，完顏永濟何嘗不想。不過若是此時完顏洪烈死了，第一個懷疑的便是自己，他帝位還未坐穩，容不得出岔子，當下只分了最偏遠的封地給完顏洪烈。

完顏洪烈捏着手中的聖旨，心中毫無波瀾，上輩子早知道的事，今日也不會有太多的起伏。當衆人忙着為新皇登基事宜的時候，完顏洪烈正安排去往封地的人手，以及林妃。

皇帝駕崩後，後宮有子嗣的妃嫔具加升一等，可以跟着兒子出府過，若是沒有子嗣位分小的便遣到尼姑庵修行，若是家裏有些門道關系的便可領會家中，孤獨終老。不過，像林妃融妃這種有了子嗣卻又死了的妃嫔只能搬到後宮最深處的宮殿頤養天年。

這幾日皇宮亂糟糟的，各宮各院人手混雜。

安排妥當後的第二天，宮婢敲響了林太妃寝宮門，推開門，入眼的便是一雙晃動的雙腿，宮婢手中的銅盆‘咣當’一聲摔在地上，‘啊’的一嗓子叫道：“太妃上吊了！”

林太妃也是完顏璟的林妃忠貞可嘉，追随先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