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寧北一回到家,就看到笑得不行在沙發上打滾的寧南。

他視而不見,冷臉走進了卧室。

“砰”的一聲,卧室門關上。

寧南還在沙發上笑到起不來。

太精彩了,這一幕他在二樓進行了絕佳的觀賞,并打算小心收藏在以後時不時拿出來回味。

前一秒還沾沾自喜自己是甜甜蜜蜜愛情裏小狗的寧北,下一秒就變成了被稱作“鄰家弟弟”的單身狗。

寧南這輩子沒看過打臉這麽快的反轉。

但是笑夠了之後,寧南還是收斂了嘴角走到了寧北的卧室門口。

畢竟是親弟弟,安慰還是必須有的。

他推開房門,剛準備往裏走,就看見寧北像一條喪家的野狗仰面躺在地板上。

雙眼放空,生無可戀。

寧南皺了皺眉頭。

他知道寧北肯定現在很傷心,但真的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實在不像話。

寧南走到寧北身側,抱臂說道:“這就受不了了?”

寧北沒反應。

寧南睨着他:“人南夏也沒說錯啊,你本來就是他鄰居家的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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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北仍然沒反應。

寧南呵呵笑了一聲:“要我說,是你自己态度沒擺正。你喜歡南夏,就像條小狗一樣在她身邊跑來跑去,但是你不能要求人家一定就給出反饋吧。”

他話語裏有指責寧北道德綁架南夏必須要給他反饋的意思,寧北無法忍受這種近乎污蔑的指責:

“我沒有要求她一定要給出回饋,但是…但是……”寧北幾乎哽咽。

寧南看他還是不死心的樣子,忍不住用腳踢了踢他。

“但是誰叫你人不做,喜歡做狗。人與人交往,和人與狗交往能是對等的嗎?”

寧北耳朵裏聽到這些話,卻不能完全地理解和認同。

但他大概明白,寧南的意思是他和南夏之間是不對等的,是他一廂情願、自作自受的。

是他罪有應得。

寧北無聲地閉上了雙眼,他覺得寧南根本不了解他和南夏之間的事情,可剛剛發生的一切,卻叫寧北自己也無法理解。

片刻,只聲音沉冷地說道:“再也不會了。”

寧南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但願你真的懂。”

他說完,剛準備擡腳離開卧室,卻忽然聽到了一陣很是歡快輕柔的手機鈴聲。

寧南記得,寧北的手機鈴聲一直是最原始的那款電子音,疑慮微微染上心頭,在看到寧北猛地睜開眼睛的瞬間立馬得到了答案。

行吧,已經給人家弄上專屬鈴聲了。

腳步也就停下來,看看這位剛剛發過誓不再做狗的寧某到底如何選擇。

寧北躺在地上看着寧南投下來的炙熱的眼光,他身體在原地堅持了一秒。

可也就只有一秒。

下一秒,寧北就迅速從地上爬起來,跑向了放在床上的手機。

寧南困惑的眼神跟過去,寧北冷漠地把他推到門口,丢了一個字:

“滾。”

寧南:“……”

卧室門“砰”地關上,寧北拿着電話重新坐在了冰冷的地上。他像是變回了那個從前的寧北,背靠着房門默默聽着南夏在客廳說話的寧北。

即使此刻寧北是真真切切地和南夏說上了話,可他身處這裏,仍叫他幾分覺得像是從前。他們之間隔一道閉合的門,而他不知道如何跨過去。

可本能戰勝了理智。

寧北接起了電話。

“小北,我今天不去你家吃飯了。”南夏話裏有些歉意,“之前我們高中聚會定的餐廳出了點問題,我們現在要過去看一下。”

寧北清晰地聽見了她說“我們”。

她要和她那個高中同學一起去。

寧北頭垂在雙膝之間,雙眼閉上。

他其實知道,他應該說“知道了”,頂多再加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他應該結束這場對話的。

可心裏不知何時竄出了一叢火焰,燒着他的心口,讓他無法、也不甘願就這樣徹底放手。

“南夏。”他出聲。

電話那頭明顯的安靜了片刻,“怎麽了,小北。”

寧北把眼睛埋在手心裏,他什麽都看不見,因此也仿佛變得無畏。

“我陪你一起去吧,中午我們在外面吃。”

“那吃飯可能會有點晚。”

“沒事,我等你。我現在就下樓。”

寧北說完就挂了電話。

走出卧室的時候,寧南問他去哪裏。寧北低頭穿鞋,沉聲說道:“出去吃飯。”

寧南正要再開口,忽然看見寧北擡起頭看他:“哥,我知道。”

寧北把鑰匙和手機裝袋,推門出去的後一秒說道:“最後一次了。”

下樓的時候,南夏還在和那個男生說話。寧北走到南夏身邊。

“走吧。”

南夏微微錯愕。

她側目朝寧北看去,明亮的陽光下,他臉色顯得過分白皙,甚至蒼白。

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她,而是微微斂下,看着前方的地面。

黑色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陰影,聲音裏掩飾不住的冷意。

“小北,你不舒服嗎?”南夏跟在他身側問道。

寧北偏頭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沒說話。

“我和陳飛去就行,要不晚上我再去你家吃飯吧。”南夏隐隐察覺到寧北是因為剛剛的事情不高興,她于是更不想寧北這樣跟着她。

事情好像被她弄得更加複雜了。

原本任其發展,南夏的确是發現她和寧北都有些上頭;可現在她想要及時止損,在自己無法确定能給寧北明确回應的時候,适當地保持一些距離,可僅僅是叫他一聲“鄰居家的弟弟”,寧北就已經變成了現在這樣。

南夏目光轉回前方,她不自覺地雙手抱臂,面色也變得凝重。

她和寧北不同。

南夏其實不是不能接受和寧北戀愛,但她如果和寧北現在就在一起,那南夏只能保證自己付出的真情實感只有三分,而剩下的七分則要看之後的相處是否融洽、合适。

她畢竟不是十八歲,不是寧北這樣一頭熱就失去理智的小孩子。

在南夏的世界觀裏,戀愛是為了試錯,是為了确定雙方是否合适。而如果最終結果不盡如意,那也無需太過傷心,畢竟有過一段開心的時日,分手也就和平理智地互祝幸福。

而如果對象是寧北。

南夏無聲地偏頭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側,把陳飛遠遠隔開的寧北。

他像是一團火焰。

即使他此刻面色沉冷不發一言地走在她的身側,可南夏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寧北是一團火焰。

而火焰就只有縱情的燃燒,和徹底的熄滅。

他要愛人,就不留任何的餘地。

南夏心頭感到一陣難言的灼燒,可随之而來的也是冰冷的警惕。

她必須要謹慎,她不願意傷害寧北。

三人很快走到了預定的餐廳,老板出來說十一訂餐的人太多,不小心把另一桌預定也寫到了他們這一天,問他們能不能換個時間段。

南夏和陳飛跟着老板進到裏面去重新選時間,寧北卻說在門外等他們。

南夏問他要不進來坐着等,寧北又不願意。

心中無端的煩意,南夏耐着性子說:“外面熱呀,你就在裏面的沙發坐一會,我們很快的。”

寧北仍然搖頭。

他沒來由的固執。

南夏嘴唇輕抿,随後看了看這邊車流量并不大,于是叮囑他別亂跑注意安全,也就轉身進去了。

和陳飛在餐廳裏面重新選時間的時候,南夏有些心不在焉。

明知道寧北也成年了,不過是在外面等一會不可能有事。可另一方面她也清楚地感受到,寧北生氣了。

他固執地非要跟着她,可也無法掩飾他心裏的怒氣。

只能用這樣方式懲罰他自己,殊不知也叫南夏心裏無法安寧。

餐廳裏,陳飛和南夏在一個個打電話詢問同學新改的時間是否合适。南夏在打到第三個電話的時候,坐不住了。

“我出去有點事,一會回來。”南夏小聲在陳飛耳邊說道,然後站起了身子往外走。

透明的大門外,只有來往的車輛與行人。

南夏第一眼沒看到寧北,心裏立馬有些慌亂。三步并作兩步,推開了大門,開口喊道:“寧北——”

側目,看見了站在不遠處樹蔭下的寧北回過了頭。

昏暗的陰影下,他白色的T恤被風吹起,勾勒出寧北高大卻略顯單薄的身型。黑色的劉海略微遮住了淩厲的單眼皮,使得他遠遠看過來的目光也變得幾分疏遠。

此刻安靜地站着,沒有像從前一樣,跑着來到她的身邊。

只是遠遠地站着。

南夏心跳有些缺氧般的加速,而後也察覺到微微的失落。

可她很快調整了過來。

“是不是熱了,”她朝寧北走去,“跟我進去吧。”

寧北還是搖頭,“你們好了嗎?”

南夏忍住心頭翻湧出來的躁意:“沒有,還要有一會呢。”

“不了。”他仍然固執地拒絕。

“進來吧,外面車來車往也不安全。”

“不要。”

南夏面上終于沒了笑容,她擡頭看着寧北。

有風從他們之間穿過,也帶走了讓他們賴以呼吸的氧氣。

氣氛變得叫人窒息,叫人想要逃離。

她字句清晰,問道:“寧北,你到底是在懲罰自己還是懲罰我?”

寧北的目光落下去,南夏的鼻尖已經染上了薄薄的一層汗珠,此刻目光不再有之前的柔和,而是徹底地變得肅冷。

寧北內心開始流血,可他心裏知道,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懲罰我自己。”他說。

“那你為什麽又要跟過來?”南夏問他,“你要是懲罰你自己為什麽一定要跟過來,為什麽一定要讓我這樣難受?”

寧北愣了一下,随即心髒像是刀割一般開始作痛。

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讓南夏難受的。

他只是本能地想要呆在南夏的身邊,卻沒想到會讓南夏也覺得難受。

“……為什麽要跟過來。”寧北喃喃地重複。

頃刻,他眼眶就開始發燙,無法再繼續直視南夏。

寧北低下了頭。

幾乎是瞬間,南夏就後悔了。

她到底在和寧北生氣什麽,她到底在做些什麽?

到底希望寧北能給她什麽樣的答案?

南夏無聲地吸了一口氣,正準備冷靜下來安慰寧北跟他道歉,卻忽然看見寧北重新擡起頭看向了她。

他目光變得很冷,也變得像是背水一戰。

聲音緩而清晰,響起在南夏的耳邊:

“因為我就是賤。”

南夏渾身僵硬。

寧北慢慢地靠近南夏,仿佛自暴自棄地般的說道:“我為什麽跟過來,為什麽你明明說我只是鄰居家的弟弟我還非要跟過來。南夏,我表現得還不夠清楚嗎?我就是賤,我就是你身邊的一條狗。你招招手,我就魂都沒了的跑過去,而你一說不要我了,我卻連轉身離開的勇氣都沒有。”

寧北徹底失去了理智,他變得冰冷也變得渾身炙熱。

眼眶止不住地發紅發燙,聲線也開始顫抖:“南夏,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跟過來。我以為我十八歲了,可以出現在你身邊了,所以我就跟過來了。你告訴我,那我應該什麽時候才能出現在你身邊?十七歲、十六歲、十五歲還是十四歲?你有男朋友的時候我不能出現,我未成年的時候我不能出現,那麽南夏,你告訴我,我到底什麽時候可以出現在你身邊,到底什麽時候才能不只是一條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寧北的聲音像是一記猛棍打在南夏的心上,她幾乎不敢再去重新回憶他剛剛說的話。

“……十七歲,十六歲,十五歲…是什麽意思?”

寧北低低地開始發笑,像是已經無所謂。

“每年春節你都會來我家坐一會,去年的時候你跟我爸媽說你今年表現很好,公司年終獎拿了最高等。前年的時候你說你的新公司競争很激烈,但好在同事都很友善。再前一年,你剛剛要大學畢業,問了寧南好久找工作的事情,再往前一年,你說你寒假的時候要和同學去大理旅游……”

路邊的喧鬧變得很遙遠,南夏忘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再呼吸。

眼前的寧北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他把自己的心割開,血淋淋地攤開在她的面前。

告訴她:南夏,這才是真正的寧北。

那個愛了你那麽多年卻什麽都不敢說出口的寧北。

而現在只要你願意,你就能輕而易舉地把他摧毀。

“……南夏,就是這樣。”寧北擡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慢慢後退。

而後,他重新看向了南夏,“我先走了,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陳飛的聲音此時也從餐廳的門口傳來:“夏夏,怎麽了?”

寧北飛速地轉身,他再也不想聽到南夏和陳飛任何一個人的聲音。

呼嘯的風聲從他的耳邊穿過,他聽見南夏喊了她的名字。

寧北腳步沒有停下。

然而下一秒,他聽見南夏在他身後喊道:

“小狗。”

眼眶随即濕潤,強忍着的淚水在背對着南夏的此刻變得難以控制。

“小狗。”南夏跑到了寧北的身邊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

寧北停下了腳步,卻仍是不肯回頭看她。

南夏走到了寧北的面前。

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寧北,第一次看到寧北這樣“歇斯底裏”地朝她大聲說話,也第一次,知道寧北這麽多年藏在心底的秘密。

“寧北。”南夏喊他的名字。

寧北仍然低着頭不肯看她。

南夏雙手捧住他的頭,拇指輕輕地去擦他眼眶上的濕潤。

一種近乎溺愛的溫柔。

寧北渾身發顫,不敢相信地看向了南夏。

這很難說。

南夏卻覺得,并不是所有的行為都一定要有最最符合邏輯的原因。

就好像她剛剛才決定不要這樣沒有希望地給寧北無限的期待,可現在,南夏後悔了。

她拇指輕輕地在寧北的臉頰摩挲。

他低垂着頭,任由着她的一切動作。

“小狗。”南夏輕聲開口。

寧北雖然沒有出聲應答,目光卻已經在期待她接下來的話語。

“我們回家吧。”

寧北怔在了原地,半晌,才開口:“陳飛……”

“姐姐今天不想做理智的南夏了。”

她手指慢慢地移到了寧北的嘴唇,描摹着他微涼而柔軟的唇瓣。

像是問詢、像是揣摩,更像是邀請。

空氣變得很安靜,南夏的目光無限地将寧北包裹、融化了。

嘴巴也就自然而然地張開。

含住了姐姐的手指。

舌尖和指腹相抵。

寧北渾身發燙。

而後,聽見南夏輕聲說道:

“小狗,帶姐姐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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