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深夜山谷

“我其實……”宋成翊原本還想掙紮着再解釋一下自己其實并沒有聽到太多話。

然而莫禪心卻好似全然不在乎他有沒有聽到什麽, 直接道:“埋在這裏的，是我夫君。”

她的聲音在酒氣中帶着點溫柔缱绻的道:“他離開我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

宋成翊擡頭：“劉夫人。”

“劉澄公子。”莫禪心打斷他，微醺着道，“你教我醫術可好。”

她緊接着開口:“他曾經說過娶了我之後一定要把我教會。但是他食言了。”她頓了頓又道，“我們都食言了。”

“若夫人不嫌棄。”宋成翊努力提起一個溫潤的微笑，“那是在下的榮幸。”

大概是聽出了莫禪心其實并沒有嫁人的真相，他叫‘夫人’兩個字前還停頓了一下, 但終究也沒叫她姑娘。

宋成翊以為，莫禪心無論如何都是不會輕易提起劉則行這個人的。

他今天早上聽到她的話當然也不全是巧合，不過原本他也只是準備看能否偶遇一下她的。現在發展成這樣, 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但做任務本就不會一直如他所願，有些不可預計的變化才是應該的。

既然準備教莫禪心，他當然也不會随意敷衍的教，兩個人總會在裝滿藥材的山谷中坐上一天, 宋成翊一邊配藥，一邊教莫禪心先認熟這些藥材。

宋成翊看着這些草藥就知道劉則行的醫術應當也不弱, 不然就該多放些已經配好的瓶瓶罐罐，這裏雖然也有，卻也不多，而且看起來都是劉則行自己用藥材配出來的。

大多都是外敷的傷藥或是治療內傷的丹藥。

而這些對宋成翊現在的狀況沒有絲毫用處。他只能自己配着草藥來治療眼睛和腿, 不過他的計劃是不能在短時間內傷好離開，所以也故意少加了一些草藥，放慢了治療速度。

等莫禪心看了不少醫書，藥材庫裏的藥材也差不多能認全後, 宋成翊的眼睛上蒙着一層白布，提出希望能出去采些藥材。

這個山洞裏的藥材雖然多，但也沒有囊括世界上全部的草藥。他的眼睛是自己弄壞的，要治療卻也需要花費不少力氣，前面幾天雖然可以用普通的藥湊合着将眼睛溫養起來，但真的要完全治療，他還可以用上一些珍貴、并且在這群山的深處能找到的靈藥。再者就是宋成翊也覺得是時候可以找個契機來推進任務進度了。

莫禪心推着宋成翊離開梅花谷的時候，天氣恰好是少見的陽光明媚。

因為莫禪心雖然能大致認出一些藥卻還是擔心自己有幾率出錯，再加上天氣不錯，也就在詢問了宋成翊的意願之後帶着他出來走走，順便一起尋找他需要的草藥。

雖然宋成翊的眼睛看不見，但他對藥物的敏感未減，他的鼻子也還沒壞。

可以由莫禪心看到樣子差不多的草藥後，再由他辨別。

兩人這樣配合着走了很長一條路，也收集到了不少山谷中沒有或是稀少的草藥。不過走了這麽久，卻還是沒有碰見宋成翊需要的月韻、離淵等幾種具有明目奇效的靈草。

“看來還要去其他山看看。”接近黃昏時，莫禪心推着宋成翊走上一座山的頂端，衣衫被風吹得泠泠作響。

“實在是麻煩劉夫人了。”宋成翊垂眸，感受着風吹到臉上的凜冽，有些低沉道，“若不是我不能站立……”

“你就瞎着眼一個人去采草藥？”莫禪心眉頭微皺，“你就這麽想死？嫌自己活的太長了嗎？”

宋成翊聽她的語氣有點不對，連忙搖頭想解釋：“不是，我只是覺得有些拖累……”

“因為覺得會拖累我，就連幫忙的機會就不給我？連知情的權力都不給我？”莫禪心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語氣先是有些激動起來，而後馬上又低沉下去，“就讓我像個傻子一樣，連你的死都只能從別人口中得知？！”

“劉夫人。我并沒有這個意思。”宋成翊有些急了。

“我知道。你和他畢竟不一樣……謝謝你能拜托我帶你出來。”她輕聲說完，話尾已經帶了點哭腔。在自己意識到這一點後，莫禪心馬上放開了她之前幾乎要将之捏碎的輪椅，“對不起，我先去冷靜一下。”

她轉身離開，眨眼只留宋成翊一個人停在山頂的平臺上，暴露在疾風中。

“風，似乎有些太大了。”他喃喃道。

莫禪心走了沒多久，被遺棄在山頂的宋成翊感覺到了一絲涼意打在臉上，而後越來越多的打在他的臉上手上身上。

這場雨下的很急，也很猛。

他看不見，不知道太陽早就被雲層完全遮擋，一開始還抱着雨馬上會停的僥幸，後來卻是直接被傾盆大雨澆了個徹底。

宋成翊苦笑：“這還真是。”要什麽來什麽啊。

一場大雨，将群山清洗了個徹底。當莫禪心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山頭時，宋成翊正試圖着操控輪椅在黑暗中尋找下山躲雨的方向。

“劉澄公子。”莫禪心走上去，将已經偏離道路即将撞到石頭上的輪椅扶好。

“劉夫人，你回來了？”宋成翊回過頭，即使看不見也努力擡頭，給莫禪心一種他隔着白布在注視着自己的感覺，而後揚起一個虛弱的微笑，聲音在刷刷的雨聲中被掩蓋了大半，“心情有好些了嗎？”

但習武的莫禪心還是能清楚聽見他在說什麽的。

“之前是我太過激動了。”她稍稍彎腰，用力将宋成翊坐着的輪椅變了個方向，快速通過樹林，邊道，“害公子淋了雨。”

宋成翊搖頭：“我沒事。夫人回來了就好。”他突然笑起來，“不然，我還不知道該怎麽辦呢。”

雖然嘴上說着沒事，等莫禪心帶他找到一個山洞躲雨後，卻渾身發起抖來。

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沒有任何要停的意思，反而還越下越大，完全不給他們回去的機會。如果宋成翊不是只能坐着輪椅活動，他和莫禪心也不會被困在山洞中。

然而因為之前不歡而散的對話，他也不再去提這件事，莫禪心也只淡淡的表示他們可以在這裏歇息一晚，等雨停了再回去。

宋成翊點頭同意，卻怎麽也止不住從骨子裏發出的寒冷。

當天晚上，莫禪心發現的時候他不對勁的時候，宋成翊已經發了高燒。

他有些神志不清的窩在輪椅上，不自覺的抓緊扶手，面部緋紅，眉頭緊鎖。

“好燙。”莫禪心試了試他額頭上的溫度，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原本蒙在眼睛上的白布因為滲了不少水早就被取了下來，此時他的眼睛是沒被遮擋住的。所以當宋成翊有些痛苦的睜開眼睛時，莫禪心還是愣了一小下。

劉澄和劉則成兩個人，實在太像了。前面幾天他因為要治療眼睛在白布上放了藥遮着，稍稍削減了在莫禪心眼中長相這方面的影響，卻也導致她突然看到時會不自覺的愣怔。

宋成翊的眼睛被封了穴道還用了一些藥物，現在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所以即便是因為習慣睜開了眼，他還是什麽都看不見的。眼中一片死寂，也完全沒有焦距。

他因為高燒輕喘着，還咳了幾聲，但固執的看着莫禪心在的方向。

“劉澄公子。”

莫禪心有些擔心他現在的情況，只是才開口說出四個字，就被宋成翊打斷了：“別叫我劉澄公子。”

這句話的語氣有些強硬，在被救到山谷來後，莫禪心很少、或者說根本沒聽過宋成翊用這種語調說話。

他一般都是笑着，溫柔的接受一切或是提出一些并不過分的要求。

莫禪心沒想到別的，只以為他應該是有些燒的迷糊了，便遷就道：“那我該怎麽叫。”

“太生疏了啊，我們，明明應該，要更親近一些的……”宋成翊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緩慢上下點着頭，猶如有千斤重的眼睛被他撐着毅力睜睜又閉閉，“阿香……”

最後帶出的兩個字很輕，但還是被莫禪心聽清了。這只讓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甚至心中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因為她現在聽見的名字，正是以往她經常能偶遇聽到過不少次，劉澄以為四周無人時開口叫過無數遍的那個。

“你想她了嗎。”莫禪心突然問道，“想回去見她嗎？想見阿香嗎？”

宋成翊先是下意識的點頭，而後突然禁止了一會兒，開始搖頭：“不想。”

“為何不想？”莫禪心一驚，有些疑惑的問。

然而生病的人似乎并沒有聽見她的問題，只強調重複着開口說一句話。

“不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