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姐姐的故事(一)

李稚在瓊林苑埋頭整理了一上午策論,差點忘記了時辰,看見學士們都出去用膳,他忽然反應過來,拿卷子一拍額頭,他匆忙收拾好了下東西,出門去隐山居找謝珩。

李稚想到上午趙立春說他可以直接進去,他也就沒再找人通報,一路進了庭院,長廊與內堂新鋪上了柔軟溫暖的地錦,外面是墨綠的,內間是雪色的,冬日地上濕冷,講究的世家大族會在家中鋪設這種絨毯,李稚心道上午來還沒見到,這是什麽時候鋪的?

他看着那幹淨的地錦,猶豫了下,彎下腰把自己剛剛踩過雪地的靴子脫在了門口。

他走了進去,穿過雙層的堂屋,隔着一架半透明的山岚屏風,他看見謝珩正立在在窗前,似乎是在打量着外面的雪景,李稚原本要出聲喊他,卻又忽然沒了聲音,四下并沒有其他人,他放輕腳步走了上去。

謝珩正在思索着事情,兩只手從悄悄伸過來環住了他的腰,身後有人一把抱了上來,臉貼在了他的背上,謝珩眼神微微一變,卻在低頭看見那截的熟悉顏色的袖子時緩了下來,那兩只手交疊地環抱着他的腰,上下調整了位置,抱得更加緊了些,謝珩終于很輕地笑了下,擡手覆上了一只手。

李稚心中其實很緊張,感覺到謝珩沒制止他,心中特別的高興,他忽然把手從謝珩的手掌中抽出來,轉而啪一聲蓋在了謝珩的手上,好像要把他整個人都緊緊抱住似的。

謝珩感覺到他這滿是小孩子氣的霸道舉動,低聲提醒道:“屋子裏有人在。”

“啊?”

謝靈玉正好從側居走出來,擡眼時看見了這一幕,她撥着珠簾的手一停。

珠簾叮叮當當的嘩啦聲傳來,李稚扭頭看了一眼,仿佛被人用鞭子狠狠抽了下手,他刷得收回了手,往後退了兩步。等他看清的那張臉時,又是一個激靈,這人她不是……這不是他早上在東大街遇到的那位夫人嗎?

謝靈玉還停留在見到剛剛那一幕的震驚之中,難得愣愣地看着謝珩,謝珩的神情如常,她慢慢回過神來了,放下了撥着珠簾的手,轉而扭頭去仔細觀察那名受了驚吓的少年,這一看就認出來了,“是你?”

“長姊見過他?”

“今日一早,我剛到盛京,我的馬車陷入了道旁的深溝之中,他正好路過,停下來幫了我。”

謝珩看向還驚魂不定的李稚,“這位是我的長姊。”

李稚滿腦子都是“長姊”兩個字在震蕩回響,這竟然是謝珩的長姐!這是建章謝氏的大小姐!他差點沒能找到自己的聲音,“見過夫人。”他忙擡手恭敬地行了一禮。

“起來吧。”謝靈玉眼明心亮,上下打量了李稚兩眼,“沒想到這麽快又見到你了,早上的事情,我原本應該多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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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客氣了,那并沒有什麽。”

“你是在謝府當差嗎?”

“是,我在瓊林苑當典簿。”

“你叫什麽名字?”

“李稚。”

謝靈玉笑了下,“名字很好聽。”

李稚的心劇烈地抖了下,對方的眼神像是看穿了他,卻又什麽也沒有說破,給他留足了面子。他想起自己剛剛抱着謝珩不松手的樣子,一時窘迫得不知道該說什麽,低下了頭。

盛京流行男風并不是一日兩日了,曾經這還一度被認為是士族專有的風流,稍微有點名姓的高門大族都會在家中蓄養一批好看的少年,謝靈玉畢竟是盛京頂級門閥士族出身的大小姐,四十年來什麽樣的風流沒有見過,她對男風并不感到意外,她只是很詫異謝珩會如此。

謝靈玉記得,她這個弟弟從小就活得像個聖人,實在是很難将風月情愛和他放在一起,也許是因為這麽些年沒見,她對謝珩的很多記憶還都在停留在過去,少年時的謝珩是真正的風華正茂,大雪中縱馬長街,那清清冷冷的眼神真的是世上獨一份,那時盛京城的女孩沒有不喜歡他的,但他的氣質卻完全和情愛沾不上邊,眉眼像山河,心中有蒼生,所以陸眺說他有聖人相。

謝珩這些年也沒有娶妻,她知道謝珩心思不在此處,所以在第一眼見到這孩子抱着謝珩撒嬌時,她才會如此震驚。

謝靈玉想着又看了眼謝珩,謝珩立在竹窗下,光在他的身上,影子在他的腳下,恬靜從容。

謝靈玉什麽也沒多說,只道:“好了,我先走了。”

謝珩點了下頭。

李稚擡頭目送着那道白色的身影離開庭院,心想難怪他今早見到那張臉的時候下意識晃了下神,他這時才反應過來,那張臉原來與謝珩有兩三分相似。

“大人我……我剛剛是不是打擾你們敘舊了?”

“沒事,聊完了。”謝珩看出李稚腦子裏在想什麽,“長姊不會過問別人的事情,不用多想。”

李稚回頭看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明顯心中還有點不好意思,“夫人她怎麽會忽然來到盛京啊?”他說完立刻想起了前不久謝珩與他說過的謝桓兩家的婚事,“她是來盛京成親的嗎?”

“她是來解除婚約的。”

李稚聞聲一愣,“解除婚約?”

“是,她心中不喜歡對方,所以要解除婚約。”

李稚作為外鄉人,對盛京士族的婚俗規矩不是很了解,但作為盛京官員,他很清楚士族聯姻往往關系重大,單方面毀棄婚約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謝珩看見了李稚的眼神,他對李稚講述了一個故事。

謝靈玉第一次見到王珣的那年,她十六歲。

十六歲的謝靈玉,十六歲的建章謝氏大小姐,那是盛京王城、士族風流的一個象征,一個美麗的符號,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出身西北名門的少年将軍那年第一次來到盛京,他剛剛收複了雍陽關北線六鎮,将青州的版圖悍然往前推進了五百裏不止,作為青州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将領,西北三大巨頭之一,十九歲的王珣最近在梁朝可謂是炙手可熱,太子、士族等多方勢力都想将他拉攏到自己的陣營之中,這位少年将軍也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子,一入京直接去了趟太子府。

晉河王氏率青州将士,宣誓對太子效忠。

盛京士族瞬間鴉雀無聲。

沒兩日,王珣收到了一張墨綠請柬,建章謝氏請他登門赴宴,太子府的幕僚們翻來覆去地讨論了一個晚上,得出了一個結論,此局有詐,王珣覺得這是句廢話,但凡長了個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宴會必然有詐。太傅季少齡規勸王珣不要赴宴,謝照老謀深算,必然有所圖謀,事情恐怕會生出變數。

王珣聽完就笑了,聽這群人說的,那謝家好像是什麽恐怖的龍潭虎穴,他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似的,謝照難不成還能殺了他?

去不去?當然去!少年将軍随手把請柬往案上一摔,他倒是想要見識下,謝照能有什麽手段。

夜宴當晚,暴雨傾盆,一身騎射勁裝的王珣在謝家門口勒住了馬,身後是不動如山的四百青州府兵,他不像是來登門赴宴的,倒像是來尋仇的,謝府大門在黑暗中緩緩打開,他坐在馬上打量了兩眼,裏面黑魆魆的一片,看不出有什麽明槍暗箭。

王珣翻身下馬,走進了謝府,謝府侍衛上前來打傘,他看也沒看一眼。

宴會設在湖心亭中,灰衣侍者在安靜地布宴,除了王珣之外還有十數位前來做客的尚書、侍郎,衆人都已經到了,水榭廊橋上挂着燈籠,燈光在暴雨中顯得比平時要昏暗,三兩個老樂師坐在幕簾後彈琴,如水的弦聲傳出來,倒沒有平常士族宴會那樣吹拉彈唱一起上來的喧嘩熱鬧。

王珣步入亭中,在席間坐下,上座的謝照望向他,王珣也撐着案望着對方。

“王将軍到了?”

“王珣見過丞相。”

雙方簡單寒暄了一陣子,謝照只說見他第一次入京,略盡地主之誼,讓他自在地宴飲作樂不要客氣,說完就沒再多說什麽,仿佛這真的只是一場普普通通的宴會。

眼見着宴會都要結束了,除了聊了些有的沒的,什麽也沒發生,王珣慢慢地轉着手中的杯子,抱着“想看看這幫人到底能有什麽花樣”的心思,他一直沒離開。

到了子夜,謝照忽然起身離席,喝多了的衆人也逐漸如潮水般散去,長亭中只剩下了王珣和幾個擦着燈的灰衣侍者,王珣還是沒動,又過了小半個時辰,侍者也收拾好默默退了下去,王珣看了眼空空蕩蕩的四周,心道莫名其妙,他終于預備放下杯子起身,就在扭頭的一瞬間,他手上的動作驟然停住。

盛夏的夜晚下着暴雨,謝靈玉打着把竹傘,她低頭找着什麽東西,手裏提着盞金色琉璃燈,沿着沒水的廊橋往長亭中慢慢地走過來,白色的裙擺飄在水中輕靈靈的,随着她往前走動,那薄紗似的衣擺也在浮動、在搖曳、在游動。

手腕上的珍珠斷了線,她伸手一顆顆地撿起珠子,一擡頭看見了坐在亭子中的少年将軍。

王珣捏着杯子的右手攥緊了。

兩個人隔着暴雨對視着。

謝靈玉知道今日家中有宴會,不過她以為那早就散了,謝家的宴會從不會過子夜,她沒想到還會有人留在這亭子中。

“宴會已經散了,你怎麽還在這兒啊?”

“我……我預備着要走了。”

“你怎麽穿成這樣來赴宴啊?”

“我……從家中趕過來,沒來得及換。”

謝靈玉觀察了對方一會兒,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她忽然明白過來了,“你是青州來的那個收複了雍陽六鎮的将軍?”

“我……是,你怎麽知道?”

“我前兩日一直聽父親在說,你是收複北土的功臣,他要邀請你到謝府來做客。”

“你父親是?”他說完就意識到了,“謝丞相?”

謝靈玉點了下頭,王珣迎着她的視線,莫名屏着呼吸,捏着杯子的手松松緊緊,忽然起身道:“我要走了!”

王珣轉身走入了暴雨中,謝靈玉看了會兒,喊住了他,“等一等!”

王珣停住腳步,他看上去想要繼續往前走,但剛走了兩步,身後的人又喊了聲,他最終還是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怎麽了?”

“那條路出不去。”

王珣這才想起剛剛那些大臣全都是被侍者引着出去的,然而他一直坐着沒起身,那些侍者看了他半天,見他沒起身的意思就離開了,他下意識又看了眼湖中的燈,已經滅了大半,暴雨打在湖水中,湖面沒過了廊橋,進出的路都發生了變化,他重新看向謝靈玉。

謝靈玉将珍珠放回了袖中,“我送你出去吧。”

王珣終于道:“多謝。”

兩個人并肩在暴雨中走着,廊橋淺淺地沒在水中,兩人像是走在湖水上一樣,謝靈玉注意到少年将軍一直目不斜視地看湖光,她感到奇怪,想起前兩日聽到父親和幕僚說的話,心中不由得更好奇了,“我前兩日一直聽父親說起你,他說像你這樣十多歲就收複北土的将軍,連他都覺得驚嘆,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女孩的注視安靜又溫柔,還帶着些悄悄的好奇,少年将軍沉默片刻,“那本來就是梁朝的國土,由我家先祖世代鎮守,我只是将它們拿回來。”

“我聽父親說,謝氏的故鄉在晉中西陵,西陵是在雍陽關外,我沒有去過雍陽關,那外面是什麽樣子的?我聽說那裏曾經打過許多惡仗,遍地都是屍骨。”

“沒有,那邊遍地長滿了新草。”

謝靈玉在腦海中想象了下那畫面,少年将軍牽着馬走在長滿了新草的故鄉,在他的身後,明月照着萬裏城關。

她下意識又多看了王珣兩眼,少年長得并不是盛京士族喜歡的那種柔白英俊,眼睛連接鬓角的地方有深淺兩道疤痕,那是一種硬朗、鋒利的長相,能看得出來這個人本身的性格甚至有些孤僻,讓人無端聯想到萬裏之外的鐵馬冰河。

“你為什麽一直盯着湖水看啊?”

少年将軍輕輕吸了口氣,“我在看雨。”

“我前兩日在書上讀到,北方有鐵馬冰河,你在西北做将軍,那邊的河在冬日真的會結冰嗎?”

“會的。”少年将軍默然半晌,“三百多年前氐人入侵中原,選的就是冬日,因為河水凍住了,鐵騎就能踏過晉河一路南下。”

“父親說,你是梁朝這些來第一個試着越過雍陽關收複北土的将軍,也許有一天,我們還能夠回到北方的家鄉?”

少年将軍聞聲看向她,“也許吧。”

湖水波光粼粼,暴雨打落在其中,兩個人輕輕說着話,衣擺全都被打濕了。

終于快來到了謝府的門口,王珣忽然想到門外有什麽,沒等謝靈玉送他出門忙攔住她道:“就送到這裏吧!”

謝靈玉也沒多想,這一路上聊得很高興,她将手中撐着的竹傘遞給王珣。

王珣頓了下,“不用,你撐着回去吧。”

謝靈玉直接撈起他的手,把傘放到了他手中,她轉過身回去了。手上溫暖的觸感仿佛還在,少年将軍似乎有點懵了,撐着把竹傘略怔松地站在雨中,望着那道輕靈靈的白色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那一瞬間他腦海中又響起了季少齡的話,“謝照攻于心計,老謀深算,他請你赴宴必有圖謀,事情恐怕又生變數。”

王珣在那一刻感覺這謝家還真的像是龍潭虎穴,一去就回不來的那種,哪怕他做好了萬全準備,卻還是心神震動,防不勝防。他忽然撐着傘轉身往外走,一路直接步出了謝府的大門。

“走!”下令的瞬間,青州府兵也随之跟上。

王珣對于在謝府赴宴時的經歷絕口不提,半個月後,他收到了一封手信,他展開看了眼,忽然重新合上,作勢要揉成一團,卻又停住了手,重新打開認真地看完。

子夜,王珣立在謝府後院的牆外,神情隐在陰影中看不分明,等了大概有小一刻鐘,忽然,一只手纖細的扒住了黑色的檐瓦,他神經極為敏銳,立刻擡頭看去,那只手繃得極緊,艱難地往上攀,卻因為力量不夠而完全上不去,王珣看了會兒,不由得皺眉往前走了兩步。

對方繼續用力想要爬上來,忽然一個打滑摔了下去,同一個瞬間,王珣借力兩步翻身上牆,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風吹起他的頭發,他低頭看着對方仰起來的面龐。

“你沒事吧?”

謝靈玉立刻示意他別出聲。

王珣稍微低下身,“我翻進去吧。”

謝靈玉點點頭。

王珣平穩地落在地上,擡頭第一句話是:“要被你爹發現,我會不會被他給殺了?”

謝靈玉笑了下,“他會把我給殺了,我還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你小點聲。”

王珣聞聲也低頭輕笑了聲,“好吧,你找我做什麽?”

謝靈玉被問住了,她這些日子有意無意聽謝照說了不少有關王珣的事,少年從小父母雙亡,由叔父養大,過着寄人籬下的日子,被族中長兄們欺負,身上總是新傷加舊傷,甚至差點被人用刀劃瞎眼睛,少年慢慢長大了,從步卒一步步做到将軍,輔佐叔父坐鎮青州,率六百輕騎越過雍陽關拿下雍陽六鎮,一戰彪炳史冊,将來前程不可限量,謝照說者無心,她卻聽者有意,每多聽一句,那天晚上那個一直不安地盯着湖水看的少年就在她的眼前多清晰兩分,漸漸的竟是忘不掉了。

“我聽見我父親和人談事情,他們說你要回青州了?”

“嗯。”

“你回去了,是不是以後都不能夠回來?”

“嗯,邊境武将無诏不得入京。”

謝靈玉看了他一會兒,“我原本以為你今晚不會來,我父親說,你好像心中對謝家人有成見,他請了你好幾次,你也不願意來。”

“沒有,我……是我前陣子忙。”

謝靈玉輕輕笑了起來,“我叫謝靈玉。”

“王珣,字元琪。”那嗓音和同齡人相比,要更粗啞滄桑,說話低了就容易聽不見,他保持在了一個恰到好處的程度,剛好讓謝靈玉能夠聽得清,卻又不會顯得粗重,甚至還有些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輕柔。

“其實我找你也沒什麽事,我只是忽然聽說你要走了,”大約是因為兩個人其實只見了一面,謝靈玉雖然心中想了很多,但此時還真的有點不知道說什麽,想了想道:“其實我也很想要出去看看,我想知道外面的天地是什麽樣子的。”

“你從沒有離開過家嗎?”

“也不是,我祖父還有我弟弟住在邺河,我每年冬天會坐船去邺河。”

“邺河在寧州,冬天河道不是順流,應該是走陸路比較快,你喜歡坐船?”

“是啊,船在江面上走,風吹過來,人像是要飛起來,在船上能夠看得見更遠的風景。我一直想要去青州,還有雍州,幽州,十三州郡我都想去看看,還有那些更北的地方。”

“我從前跟着父親走過十三州郡,很小的時候了,我都已經記不清了。不過青州每一寸土地我都很熟悉,那裏有高山,有綿延萬裏的雍陽關,再往北還有晉河,你若是想去青州,或是青州往北,哪天有機會我……”少年将軍說得快了,忽然沒了聲音,眼前的女孩有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像是他在雍陽關外擡頭望見的星,“我是說,也許哪天有機會你能去看一看。”

“青州再往北是不是到處都是氐人?”

少年将軍眼神動了下,仿佛是許下一個誓言,“如今是這樣,以後不會。”

天亮前王珣離開時,謝靈玉看着他往前掠了兩步,利落地翻上了牆,她忽然喊了一聲,“王元琪!”

少年将軍手撐着漆黑的檐瓦,眼睛盯着眼前迷霧似的黑暗,很難說那一刻他想了什麽,但他還是回過頭去。

女孩輕聲問道:“到了青州,你能給我寫信嗎?”

少年将軍點了下頭,女孩笑了起來,他回過頭縱身一躍而下,落地時幾乎沒有的停頓,他起身往前走,身影淹沒在黎明之前的昏暗之中。

王珣心中知道這是謝照的安排,正如夜宴的那一晚,他第一眼看見涉水過來的女孩時就明白了謝照的用意。季少齡與謝照年輕時曾經是莫逆之交,兩人對彼此的心術了如指掌,季少齡一遍遍提醒王珣說謝照攻于心計,王珣一直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謝照精通陰謀詭計,但季少齡的本意是在提醒他,謝照擅長洞察人心。

什麽是人心?自古英雄出少年,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真正高明的棋手,讓人甘願入局,王珣仰頭深吸了一口氣,負手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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