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姐姐的故事(終)

謝靈玉換上了孝服,花了半個月妥善處理好王家人的後事,她租了馬車,要去青州。

她如今孤身一人,王家人又被打為罪臣,她想待在青州,處境到底是艱難的,但她還是去了。

謝珩也沒勸,她想做什麽就陪着,她想去青州,就默默護送她去青州。

深夜客舍外的馬車旁,謝珩與桓禮商議事情。

桓禮道:“王家人死後,青州府已經換了新的長官,那邊如今的情況我們也不清楚,你是怎麽想的?”

謝珩道:“晉河王氏經營青州多年,在當地百姓中的聲望不低,士族選擇将人押送盛京處刑,是怕在當地會引起民怨,他們做了兩手準備,以雷霆手段迅速打擊掉寡頭将領,對待邊境以及當地百姓卻始終以懷柔為主,新到任的青州長官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順應民意、安撫人心,畢竟北邊還有軍隊。”

桓禮道:“我聽說接掌了北邊軍隊與城鎮的是桓家?”

謝珩道:“青州本土的高門不多,所謂的四姓不堪一用,如今能夠穩住這局面的只有你父親。”

桓禮手撐着窗棂,他有一陣子沒說話,謝珩一說完他就明白了,今後将由桓家來繼承青州,清楚來龍去脈的少年對這些血腥的陰謀手段并不甚贊同,心中下意識對王家人以及謝靈玉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慚愧。

謝珩道:“我送她去青州,你先回邺河。”

桓禮聞聲看向謝珩,他這才意識到謝珩什麽都猜中了,連他心中在想什麽都知道,同樣都是十二歲,桓禮自己也時常被家中長輩稱贊少年老成、才思敏捷,但每次在這個同齡的表兄面前,他總有種思緒慢一拍的感覺,對方無論是行為處事,還是對人心的洞察力,都不像是這個年紀的。

比如他現在就完全看不出,對方心中在想什麽,忽然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等等,對方怎麽會對青州以及盛京士族的情況了如指掌?

謝珩在離開邺河時,對這複雜的政局可是一無所知,這些天也沒見他專門去打聽,他……全是猜出來的?

桓禮下意識又多打量了兩眼謝珩。

“話說回來,你父親那邊,你打算怎麽交代?你擺明了是違逆他的命令,他一句話也沒說嗎?”

“你回邺河,剩下的事情我來處理。”

Advertisement

桓禮思索了半天,終于慢慢點了下頭,“好吧。”

“這些事情與桓家無關,不用多想。”謝珩從袖中取出文牒交給他,“寧州剛剛封關,路上小心。”

桓禮沒想到他連這個都提前準備好了,伸手接了過來,他摩挲着那封文書,過了會兒他扭頭看去,客舍的二樓有扇窗熒熒地亮着,在這雪夜中顯得分外的清寂。一瞬間,他心中莫名有些沉甸甸的,說不上來是種什麽滋味。

次日,謝靈玉步出客舍,雪已經停了。

在去往青州的路上,謝靈玉伸出手揭開了車簾,她看了一眼駕車的謝珩。

這些日子,姐弟二人并沒有說什麽話。畢竟年紀相差懸殊,自小也沒有太多相處的機會,兩人之間其實談不上感情深厚,謝靈玉從悲痛中緩過神來,才終于有餘力打量這個十二歲的弟弟。她記得祖父給他取字叫“道吟”,別的倒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她重新收回手,車簾又放下了。

謝珩像是什麽也沒察覺到,眼睛依舊目視着前方,随手将那飄起一角的車簾重新塞墊了下,防止冷風灌進去。

馬車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入夜後停靠在驿館中。

陳钰今年四十三歲,他是青州的老兵,負責在行軍中扛旗,這是個極為重要的職務,他手中旗幟一倒,軍隊就寸步難行,當年他跟着王珣的父親鎮守過雍陽關,一路做到了參将,王珣的父親戰死後,他又跟着王珣,三十年來所有熱血盡灑北土。

王珣出征漢陽,他作為心腹随軍,親手将軍旗插在了漢陽的城頭。

陳钰是親眼看着王珣死去的,年輕的将軍并非戰死沙場,他撐着重傷守住了漢陽,卻倒在了回去的路上。在最後的那幾天,王珣或許也已經意識到自己回不去了,他原本可以安安靜靜地渡過那最後的時刻,可不知道為什麽,他不顧所有人的勸阻,執意繼續趕路。

在那個深夜,将軍倒在了一個名叫“螢河”的地方,他最終也沒有能夠回去,年輕的生命永遠地停留在了二十四歲,一生有如流星一樣短暫,卻在劃過夜幕的瞬間照耀整個王朝,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唯有群星注視着他的臉龐,在他的身邊,靜靜坐落着他用命換來的十六座城,以及那只小小的黑金匣子。

部下們圍在他身邊痛哭出聲,這些歷經沙場見慣了生死的将士很少有如此失控的時刻,但眼淚奪眶而出的瞬間是真的無法忍住,天亮時,他們幾個心腹圍坐在沙丘旁,紅着眼睛商量着将軍的後事,以及之後到底該怎麽辦。王珣至死都想着要親自将那只匣子帶回去,他們一群人下定決心,誓要完成将軍的遺願。

然而這群将士很快又陷入了新的僵局,他們都是窮苦人家出身,除了陳钰外,其他人壓根沒讀過書,對所謂的朝堂政治更是一竅不通,他們一開始想的都很簡單,直接代将軍将匣子送回盛京呈給皇帝,或是呈給太子,但讀過書的陳钰卻覺得敏銳地意識到此事幹系重大,恐怕不能輕舉妄動,畢竟将軍生前被人污蔑造反,而将軍死後,黑白都由別人來說,他們沒盛京那群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臣聰明,很容易說不清。

将士們不懂這些彎彎繞繞,沒有讨論出個所以然來,但他們堅信一點,這東西一定有用,只不過他們不知道如何使用,将軍想要将它呈給朝廷,目的是洗刷自己與太子的罪名,那他們就按照将軍的意思做。雙方各執一詞,沒讨論明白,最終決定先不驚動任何人,只把東西偷偷送往盛京,到時候再說。

陳钰帶七個忠心的部下負責這個任務,然而令所有人包括陳钰自己也沒想到的是,他們這群人在半路上出了岔子。

氐人認定南國人不會選擇冬日攻打北方,這是有一定道理的,冬天的嚴寒讓關外比平時更為危機四伏,沒有補給、沒有領路人,還沒打仗,一不小心自己就容易先全軍覆沒。

而且雪原上還有另一種東西。

陳钰他們在夜營時,遇到了熊,幾個人合力殺死了三頭熊,活下來的三個人卻又在暴風雪中迷失了方向,最終這群人中只有陳钰活了下來,他撐着重傷的身體,靠着吃雪、草根,以及最重要的靠是胸中的那一口氣,他活了下來,最終帶着那只珍貴的匣子回到盛京。

陳钰還沒有來得及高興,随即就發現,他來得太遲了。

早在幾個月前,太子在聽聞王珣死訊後,就已經于朱雀臺***而死,而王家人也依照謀逆罪處死棄市。

他所帶來的東西沒了用處,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那一刻,陳钰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以死謝罪,他對不起王珣。

陳钰心中已經存了死的念頭,只是在臨死前,他還需要做最後一件事,這只黑金匣子就是王珣的性命,他要把它交到真正可信的人手中。

他跟在王珣身邊這麽些年,他比誰都清楚,年輕的将軍在臨死前為何一定要回去,甚至寧可讓自己死的痛苦且不安生也執意如此,他知道将軍的心中在牽挂什麽,也知道他在這世上最放不下的是什麽。

或許是看着王珣長大的緣故,在他的眼中,年輕的将軍始終是那個初見時眼睛裏藏滿了不安的孩子,他知道,在那個孤僻的孩子心中,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是可以相信的,那個人就是他的家。

他原本就是要帶着這件東西去盛京見她。

驿館中,當謝靈玉透過半開的窗戶瞥見那個身影時,她以為自己是看花了眼,直到那畫面一直沒消失,她才猛地一把推開了窗戶,睜大了眼睛。

雪地中,猶如乞丐似的陳钰站在樹下,他看上去比平時蒼老了二十多歲,甚至連腰背都岣嵝了,瘸了的一條腿拖在地上。

謝靈玉自然是認識陳钰的,陳钰從前跟過王珣的父親,王珣一直将陳钰視作長輩,時常會請他來家中做客。

謝靈玉立刻轉身出門跑下了樓,在樓下守夜的謝珩聞聲看了一眼。

“陳伯?”

陳钰站在樹下,望着從大門中急忙跑出來的謝靈玉,輕輕地喊了一聲,“大小姐。”

謝靈玉剛嫁到青州那會兒,她是士族小姐,行事做派與青州的姑娘很不一樣,王珣的那群部下都喜歡喊她“大小姐”,久而久之就一直這麽喊下來了。

謝靈玉難以置信地打量着他,“你怎麽會在這裏?”她連忙上前扶陳钰進屋,她身體弱,力氣也小,跟上來的謝珩自覺地上前将人扶住了。

陳钰分明是受了重傷,話都要說不出來了,謝靈玉想去找大夫,可陳钰卻示意她帶自己上樓,那樣子分明是有話要對她說。一旁的謝珩見狀,簡單地交代那驿館的侍者去找大夫,自己幫着謝靈玉将人扶上二樓。

進屋後,陳钰看了兩眼這陌生面龐的少年。

謝靈玉沒對陳钰說謝珩是自己的弟弟,而是對謝珩解釋道:“他是王珣的部下,也是我們的長輩。”

謝珩的視線在陳钰的身上停留了下,“我去看看大夫。”

等謝珩轉身出去後,陳钰重新看向謝靈玉,低聲道:“大小姐,将軍他沒有能夠回來。”

謝靈玉聽他一開口就是如此說,頓時失了聲音。她看着陳钰費力地脫了髒污的外套,用已經凍的開裂的手,從裏層解下了背着的包袱,只見他将包袱一層層地慢慢地打開了,每一層都浸透了黑色的血,最裏面是一枚黑金鍛鐵的匣子,方塊大小。

“這是将軍用自己的性命換回來的東西,我将它帶回來了,如今交給你。”陳钰并沒有打開那匣子,而是示意謝靈玉親手去将它打開,他想王珣心中一定也是如此希望的。

謝靈玉盯着那只匣子看,那一刻,她的內心似乎感覺到了某種震動,她慢慢伸出手去,撫着那冰冷而仿佛滾燙的蓋子,一點點地将其打開了,只看了一眼裏面的東西,她就完全定住了。

傳國玉玺。

愍帝順華二十六年冬,雍陽關外地動山搖,氐人忽然打破“祁水之盟”入侵中原,鐵騎一路南下,中州迅速淪陷,太揭宮前,哭嚎的愍帝被五匹馬拉死。不到三月,氐人攻破皇城,亂臣齊子闵為了活命,拱手将傳國玉玺獻給氐人首領木阿蒙,以求向對方俯首稱臣,先漢亡國。

其後,南逃的士族、舊皇室在風雨飄搖中建立南朝,又名梁朝,卻始終再沒有傳國玉玺,氐人戲稱梁朝開國皇帝趙熙為白板天子,梁朝上至君臣、下至百姓深以為辱,從當初齊子闵跪在大合宮前獻出玉玺,到今天,正好過去了三百年整。

三百年的恥辱血淚,三百年來國破家亡,趙熙病逝前在榻上喃喃念着的那句“其玉何在”,終于在今日有了回響。

矯矯虎臣,濟濟多士。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謝靈玉的手顫抖着,從那枚傳國玉玺的右側輕輕拿起了那枚浸滿了血的銀魚袋,細口未勒,兩顆晶瑩的珍珠滾了出來。

屋子裏安靜極了,燭光輕晃着,她怔怔地看着那對熟悉的耳墜,緊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砰的一聲,她蜷着低下了身,跌撞在了桌角上,眼前一片漆黑,喉嚨中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一直候在門外的謝珩心中擔心王珣的部下會遷怒謝靈玉,一聽見動靜立刻反身推門進去,然後猛地停住,他也一眼就看見了桌案上的那件絕世的瑰寶。

它就安安靜靜地盛在那只黑金匣中,兩千年的歲月從它的身上流轉而過,向這個王朝展示着久違的驚心動魄,它是一件鎮國名器,又宛如一顆赤子之心。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