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遲到的更新
李稚收到消息立刻前往大理寺,一到就看見下屬站在門口朝他使眼色。他二話不說擡腿走了進去,庭院中的太師椅上坐着個墨綠衣裳的少年,腳上穿着骁武營的短靴,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地上亂扔着十數本律書,像是剛剛有人在這院子裏打過一架,可那唯一的少年卻是尊貴又優雅,他曬着太陽,手中還翻着一本金皮律書,讓人想象不出這一切與他有關。
李稚不知道為何,竟是看得笑了下,他停下腳步,彎腰從地上撿起書,交給下屬讓他們重新收好。
謝玦終于合上了手中的書,擡起眼睛審視着對方,李稚已經換回了平時靜水似的表情,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沉得住氣,下屬跟想要和他彙報剛剛發生的事情,被他擡手打斷,“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那下屬一肚子狀沒告完,只能先行退下,李稚輕聲問道:“不知小公子來到大理寺所為何事?”
“你少裝模作樣的。”
李稚忽然又有些想笑,但還是忍住了,如趙慎所說,很難想象謝府中還有謝玦這種性情的公子,謝珩對幼弟的栽培上絕對是費了心血的,用聖賢文章陶冶情操,用騎射演武磨煉心性,又按照他的天性專門從寧州為他請來四位精通兵法的老師,可謝玦卻一樣也沒學進去,他不愛寫文章,最喜歡打獵射殺,厭惡滿是陳詞濫調的兵書,他極力配合當一個儒雅合格的謝家公子,可骨子裏的桀骜卻無法磨滅,兄長的運籌帷幄更是半點也沒學到,不過好在,他身上有更為寶貴的東西——孤勇、固執,還有少年那份天然的善良,這或許也是謝珩愛護他的原因。
李稚聯想到了謝珩,心不由得微微一沉,謝玦卻不再跟他廢話,直接問道:“是你還是趙慎派人毆打夏陽伯?”
李稚道:“什麽?”
謝玦把手中的律書丢開,侍衛應聲揭開簾子走進來,李稚餘光掃見內堂滿地狼藉,他這才意識到謝玦原來是帶了人的,一個六十多歲年紀的老人被侍衛攙着走出來,他看起來腿腳略有不便,李稚見狀示意下屬去搬張椅子來,下屬剛往前走了兩步就被侍衛吓回來。
李稚一眼看出這群侍衛不是謝府的人,倒像是京城衛營中的軍士,因為沒穿軍服,也不好辨認是哪支營隊的,早就聽徐立春說過謝玦平時愛和武人打交道,與京城護衛營許多高級武官私交不錯,如今看來确實如此,李稚忽然想到,這是否說明京城衛營背後站着謝家的勢力?又一想,情理之中的事了。
短短片刻,李稚的心思已經轉了幾轉,謝玦卻沒這麽多花花腸子,“你承認你與趙慎派人打殺朝廷命官了?”
“小公子此言何意?還恕我愚鈍,沒有聽明白。”謝玦冷哼了聲,李稚的視線轉而落在夏陽伯身上,“這位不是禦史大夫夏大人嗎?好些日子沒見了,這怎麽一身都是傷啊?”
消失了好幾日的夏陽伯唯唯諾諾地坐在侍衛搬來的椅子上,他的額頭破了,腿也瘸了,短短幾日瘦的不成形狀,低着頭不敢言語,半晌才道:“見、見過李少卿。”那聲音含糊不清,原來是被人打掉了一排下牙齒,不過看起來傷口都已經處理過了,李稚上下打量着他,夏陽伯沿途痛哭一事早就傳得沸沸揚揚,趙慎更是中心人物之一,他自然也清楚此事的來龍去脈。
他越是盯着夏陽伯,對方的頭越是低下去。
旁邊的謝玦開口道:“他怎麽變成這樣,你明知故問?”
李稚聞聲看向謝玦,“小公子說話我實在是有些聽不明白。”
“我說的不是人話嗎?你一句都聽不明白,你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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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心中失笑,雖然收到消息時就知道謝玦是專門上門來鬧事的,但确實沒想到他脾氣這麽沖,也不知道是憋了多久的邪火,他不再說客套話,“夏大人傷成這樣,我确實是不知情。”
謝珩冷笑了聲,原來這兩日夏陽伯之所以忽然失蹤,是被他帶走了。那一日夏陽伯在禦史臺哭哭啼啼完,抹幹眼淚照常回家去,卻不料在半路上被人攔住,一大群人沖上來二話不說将他當街踹打了一頓,他問都沒來得及,被打得連連告饒,街上的行人見狀連忙跑了,因為天色已經黑了,也沒人認出來是他。
“也不擦亮眼看看這是誰的地盤?再生事殺了你全家,四品大員又如何?當街打死你看誰敢多管閑事?”對方的頭目說完這句一腳踹掉了他一排牙齒,凄厲的慘叫聲引起了不遠處謝玦的注意,那時謝玦正好與朋友打獵回來,循着聲音找了過去。
行兇者見有人騎馬過來,轉身離開了。謝玦讓侍衛去查看傷者的情況,自己則是立刻追了上去,那群人進了小巷子,他騎馬沒能夠追上,等他調頭回來,就看見侍衛在救昏死過去的夏陽伯。
謝玦雖然被謝珩明令告誡過不要插手李稚一事,不過這沒妨礙他看戲,這陣子夏陽伯早把自己哭成名人了,謝玦只看了一眼就猜到了怎麽回事,等夏陽伯轉醒,将歹徒的原話轉述給他後,謝玦坐在馬上,手裏的鞭子虛空一劈,忽然笑了聲,“好大的威風。”
可憐夏陽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跪在謝玦的面前謝過他的救命之恩,謝玦卻是看得更氣了,陰着臉一言不發,他帶走了夏陽伯,又幫他請了大夫,等到夏陽伯傷好得差不多,他立刻親自帶着夏陽伯踢上門來。
謝玦道:“只可惜沒追上那群大放厥詞的畜生,我倒是想問個究竟,這是誰的地盤?又是誰敢當街打殺四品大員?叫嚣着沒人敢管,那今日我是要來過問一番了。”一段話說的殺氣騰騰,最後幾個字卻轉至慢慢平靜,少年兩條手臂分開搭在了扶手上,眼睛盯着李稚,顯然這事他管定了,謝珩的明令他都不顧,就要個說法,他今天倒是要看看,你廣陽王府是不是真能夠一手遮天?
李稚聽完前因後果,“若真是如此,行兇者确實是目無法紀。”夏陽伯對上他的視線,渾身又一哆嗦,李稚繼續道:“只是夜黑風高,行兇者又已逃走,恐怕很難找到兇手,不知夏大人是否有何線索,譬如對方的樣貌年齡,我好讓人拿着出去找找,夏大人放心,此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還你一個公道。”
謝玦道:“他說過了,那群人身上穿着廣陽王府侍衛甲胄,甚至都懶得遮掩下。”
李稚想了想,“我與廣陽王世子倒是頗為相熟,據我所知,世子他知書達理、憐憫老弱,不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他話都還沒說完,謝玦就笑了,李稚若無其事地繼續道:“我在想,莫不是夏大人看錯了?我剛聽小公子說,那天夜黑風高,夏大人年紀大了又受了驚吓,記錯了或是看走眼了也是有的,夏大人您不妨好好再想想?那些真的是廣陽王府的侍衛嗎?”
夏陽伯約莫是對那頓毒打實在是印象深刻,他下意識低下頭,“我……”
李稚道:“夏大人,您別着急,慢慢地想,若是您确定是廣陽王府的侍衛,我這就去派人将世子過來,”他話還沒說完,夏陽伯立刻搖頭,“我……我說了,不見……”他急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吓得幾乎要從椅子上摔下來,被侍衛扶住。
謝玦盯着李稚道:“你少搬出趙慎來吓唬他,趙慎算個什麽東西?一條酷好殺人的瘋狗嗎?你現在去把他叫過來,我們在大理寺恭候大駕。”他身後夏陽伯劇烈顫抖了下,一口氣沒上來,竟是一歪頭癱在椅子上昏死了過去,謝玦聞聲回頭看了眼,說話聲停了下,低聲道:“扶他進去歇會兒。”侍衛點了頭,架起人就往裏走。
李稚道:“我瞧夏大人這副樣子,确實是受了驚吓,他說的話怕是做不得真,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頓,慌亂下記岔了也是有的,若他只描述了衣着打扮,應該是沒看清對方的臉吧,那便更不好找了,若是有人穿相似的衣服冒名行兇,這也說不好。”
謝玦緩緩搓着袖中的手,盯着李稚看,“你借口倒多。”
李稚好好跟他說話,“我知道小公子路見不平很是氣憤,想要為夏大人讨回公道,我心中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凡事都要講究證據,為弱者讨回公道是好事,但也不能夠誤傷無辜之人,世子殿下是皇親國戚,又是鎮守雍州的邊境大将,若是僅憑三兩句糊塗話冤枉了他,會寒了國士的心。”
謝玦嘴角一抽,“你少假惺惺,趙慎還用冤枉嗎?就他幹得那些事,一樁算一刀,全盛京城的劊子手都得累到氣絕,還寒了國士的心,哪門子的國士?你在說你自己嗎?”他忽然一臉的鄙夷。
李稚笑道:“這自然不是說我。我的意思是說,此事需要證據,小公子放心,這件事我會派人去查清楚,一有眉目立刻告訴你。”
“你查?”
李稚大方地道:“若是小公子不放心,那也可以自己帶人去查,我會下令讓大理寺與刑部全力配合。”
謝玦忽然短暫地消了聲音,李稚一早就猜到了他這反應,謝玦一定派人仔仔細細追查過,沒查到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估計也找不到人證,不然要有證據早就一進門就甩他臉上了,謝玦心中也知道這事沒法定性,過來罵兩句過過瘾罷了,李稚照顧他的面子,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我會派人查清楚。”
謝玦順着臺階立刻道:“行,這事暫時放一邊,我看你能查個什麽東西出來,這麽惡劣的事,要沒找到兇手你們也別幹了。”
李稚笑道:“好。”
謝玦雖然言辭間占上風,可心中卻很不舒坦,總感覺對方說話陰陽怪氣暗壓自己一頭,李稚也不是趙慎那種大開大阖的敞亮人,讓他沒辦法直截了當地回擊,這種感覺正像是在用拳頭錘棉花,對方從容不迫,倒顯得他過于咄咄逼人,這莫名理虧的感覺令他更憋屈了。
他看了李稚半晌,道:“這事可以暫放,不過我還有另一樁事要過問,趙慎的馬沖撞了夏陽伯,将老人家撞成了重傷,這算不算是縱馬行兇?我剛翻了律書,書上明言縱家奴、家畜行兇,主人需要連帶承擔罪責,夏陽伯是朝廷命官,歲數又在六旬以上,按律主人輕則施以鞭刑,重則償命,還有那匹馬,按律必須處死。”
謝玦從手邊拿起那本金皮律書一把扔給了李稚,李稚抱住了書,打開翻了翻,謝玦道:“我聽說你一上任重新修補了門口金碑,那上面有句話叫法不阿貴,說的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這案又該如何算呢?夏陽伯重傷可是許多人親眼得見,如今更是鬧得滿朝皆知,這總沒法抵賴了。”
李稚翻完了那條古老的律令,心中感慨對方确實是有備而來,看來是非要把這事情管到底了,他道:“這件事恐怕要另論,若是私人恩怨牽扯,應該交由訴訟處理,大理寺監管刑獄掌案,卻并非直接掌管訴訟……”他話還沒說完,謝玦直接一拍手道:“行,訴訟是吧,上京兆處!”李稚頓時沒了聲音,看着謝玦二話不說起身就往外走,還不忘擡手示意侍衛把他也帶上,饒是李稚也驚到了,這真的說風是風說雨是雨啊,半晌他笑了下。
下屬見那群侍衛表情森然團團圍着李稚,連忙跑進來,問道:“要不要派人禀告世子?”
李稚收了書,低聲道:“不用,這孩子是一根筋,沖冠一怒,今天一定要為夏陽伯讨個正義的說法,不然沒完,我去一趟吧。”他把律書交給下屬,跟着那群侍衛往外走了,那下屬惴惴不安地看着李稚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李稚看上去很從容,被一大群侍衛擁着也走的不緊不慢。
謝玦嫌棄他走的慢,想要讓侍衛将他拖走,李稚婉拒了他的好心,自己走快了些,他也不知道為何,看着謝玦騎在馬上的這副樣子莫名覺得他可愛,但其實謝玦和“可愛”這個詞并搭不上任何的邊,這個少年長着一張棱角分明的面孔,怒時眼神鋒利如箭,做事習慣快刀斬亂麻異常果決,身上還有種藐視一切的傲物感,無論如何,這份氣質也不是溫柔可愛,或許是愛屋及烏吧,剛升起這念頭的瞬間,他又是不自覺地怔了下。
京兆處
鄭克覺得自己一定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在出來迎接訴訟的人時,他差點眼前一黑,為什麽又是他?!蒼天啊!李稚見到他時也很意外,将他打量一番,率先與他打了個招呼,“鄭大人?原來你離開大理寺後在京兆處高就了?我就說這天下之大,像您這樣的棟梁之才,一定有用武之地,才幾日不見,您如今已經高升為京兆府尹了,恭喜。”
鄭克現在一見到李稚,心中下意識充滿了警惕與忌憚,對方每說一句話,他便感到心口更憋悶一分,仿佛有大團的淤血凝在心髒處,他又開始胸悶氣短了,盡力擠出個笑容來,“少卿大人說笑,我、我略有些福氣,”他又看向旁邊尊貴的少年,“謝小公子貴安,兩位貴客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他剛問完這一句話,餘光就看見李稚的臉上浮現出無奈的笑,那笑中還帶着些不易察覺的憐惜,他尚未回過味來,少年直接道:“不用客氣,我來京兆衙門是代夏陽伯狀告廣陽王世子趙慎縱馬行兇。”說完讓人将已經清醒過來的夏陽伯從門外扶進來,鄭克的笑容登時僵在了臉上。
鄭克掏出帕子擦了圈自己額頭上的汗,“告、告告告……”
謝玦加重語氣道:“告廣陽王世子趙慎,縱、馬、行、兇。”
一旁的李稚心道你還說兩遍,鄭大人現在只怪老上司朱春芳連夜跑沒捎上他,若是原地有個孔他立刻能鑽進去。李稚對與他沒有利益之争的人一向寬容,當初鄭克自覺為他讓路,他對他觀感并不差,此時見鄭克不停地擦着汗,也覺得這是有些可憐了,他調查過大理寺的前世今生,鄭大人算是大理寺中為數不多會幹點活的人,老人家官瘾是重了些,但罪不至此啊,這都快要吓昏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敢殺我的馬?
李稚:不急不急,我已經在現場幫你争取了,馬不用死,改成了游街示衆
哥哥:????
李稚拿出寫着罪名的牌子。
哥哥:這啥?
李稚(笑):罪名,挂脖子上,然後游街示衆。
哥哥:………………
馬:你是不是蓄意報複我哈你?
李稚:沒有沒有,我是愛你的,我愛屋及烏,來把這牌子戴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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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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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