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熱水
由于感冒, 今年最後兩天,溫盞幾乎都在床上度過了。
元旦後學校就會放複習假,除了某幾個科目需要考試, 不用再去教室上課。
溫盞就一直躺在床上, 看漫畫, 以及,研究橋牌。
宋思蘅仰天問:“我要疊滿什麽樣的buff,才能每天看漫畫也一直考第一?”
溫盞趴在床頭,捂着臉劇烈咳嗽。
陸燦回過頭:“你看她已經很可憐了, 就不要再說她了嘛, 萬一小溫的漫畫裏, 其實畫的是高數教材呢。”
宋思蘅抱着課本, 腦袋在桌子上敲得咚咚響。
跨年夜,溫盞去參加頒獎典禮。
本來以為校選拔賽這種平平無奇的篩人比賽, 只過去走個流程拿個證書就OK了。
沒想到不少校領導都在, 挺有儀式感, 她比別人還多個會旋轉的玻璃透明小獎杯。
合照時, 院裏幾個教授招呼她, 溫盞詫異地指指自己:“我站C位嗎?”
教授:“對啊, 只有你有那個獎杯,你站這兒拍出來也好看。”
溫盞:“……”
聽起來有一些合理, 又不太合理的樣子。
她抱着那個小獎杯,站到一群人中間。
今天天氣冷, 溫盞穿短靴和一件黑色的毛衣裙,進門時将羽絨服脫了, 長發垂落, 露出白皙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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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人群中, 知性溫和,落落大方。
鼻尖因感冒而微微泛紅,又有一點說不上來的萌。
費元嘉的朋友來找他,站在攝影師旁邊,也用手機跟着按了個快門。
散場時,指着照片,感慨:“你瞧見沒,她頭頂跟頂着個燈泡似的,往外迸射知識的光輝。”
費元嘉掃了一眼,他就站在她身後,距離C位一步之遙。
朋友撓頭,納悶:“但為什麽,這獎杯,她有,你沒有啊?”
費元嘉:“……”
忽然覺得自己這朋友,真的非常煩。
校內的選拔賽沒公布排名,進省賽就是都進了。
單給溫盞做個獎杯,傻子也能看出來是什麽意思。
費元嘉推開他:“滾,別跟我說話。”
頒獎儀式結束,場內的學生和老師們沒有立刻散去。
有幾個男生跑過去找溫盞要聯系方式,嘴上話說得很好聽,“可以跟溫同學交流學術”,低頭敲號碼時,耳根都是紅的。
費元嘉推開他們幾個,神情有點不太自然,叫她:“溫盞。”
溫盞帶一點鼻音,轉過來:“嗯?”
他語氣硬邦邦:“等會兒一起吃飯嗎?我在外面訂好了包廂。”
“我不去了。”溫盞想都沒想,“我要去看新年晚會。”
“晚會有什麽好看的?”費元嘉煩躁地抓頭,“今晚有幾位F大計算機系的教授也會過來,你不去跟他們聊聊嗎?”
溫盞搖頭:“我已經提前約過人了。”
費元嘉懷疑她是不是沒懂他什麽意思,幹脆直白地道:“你鴿了她跟我走,我引薦那幾個教授給你認識。”
溫盞十分困惑,但盡量保持禮貌:“不用。”
“溫盞。”費元嘉跟她講道理,“我父母也都是高校教授,你可能不知道,平時普通學生見他們一面有多……”
“我知道啊。”溫盞慢吞吞打斷他,“平時如果有人要見我爸媽,也挺難的。但是,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她擡眼,看他:“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多跟他們往來,以後無論做學術還是搞別的,都會容易一些?但是費元嘉,學識跟資産不一樣,學識沒辦法繼承的,強者是他們,不是你。”
費元嘉表情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
他們站在場內一隅,離剛剛的人群有一段距離。
可他覺得,有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們在交談,不知道話題的核心是不是他。
正僵持。
一個高個兒男生舉着手機說着“借過”,穿過人群,松松将手搭到費元嘉肩膀上,朝溫盞wink:“嗨,小美女,我們又見面了。”
溫盞記得他,在賽場門口遇到過的那個人。
男生這次很直接,問她:“我能找你要個聯系方式麽?”
費元嘉胳膊重重一沉,将他搭在上面的小臂甩掉。
溫盞沒拒絕:“來,我掃你。”
男生有點意外,沒想到這次這麽容易,忍不住探頭去看她微信,驚訝:“你怎麽有這麽多未通過的好友申請?”
“我不知道。”溫盞埋頭說,“都是不認識的人。”
男生:“……”
上次彩虹跑之後,每天都有很多人加她。
不認識的,溫盞就都沒通過。
但是。
每天還是一直有很多……
持續到這兩天,才稍微少了一點點。
“行了。”溫盞加上他,直接劃進“陌生人”分組,“那我先走了,咱們下次見。”
費元嘉失神:“下次?”
溫盞低頭,将手機收進口袋:“嗯,下次比賽結束,也該是你跟陸燦道歉的時候了。”
頓了下,她挺認真地說:“省賽出結果是不是在春天?挺好,冬天在室外到處大喊,容易被人認為精神有問題。”
費元嘉沒說話。
溫盞提起包,跟幾個教授打完招呼,頭也不回地走了。
男生站在原地,靠着費元嘉,鼓掌:“你這同學也太有個性了,我好喜歡,她真不是商行舟女朋友?”
費元嘉煩得要死:“別靠着我,商行舟憑什麽讓她做他女朋友?他就他媽一混混。”
“啧。”男生抱手看着溫盞身影消失在報告廳轉角,饒有興致地轉過來,又看看費元嘉,“哥們,你不會是我猜的那個吧。”
費元嘉不悅地看他。
男生挑眉:“你喜歡她?”
“……”
費元嘉沒說話。
作為朋友,心裏一下子就有數了:“你聽着,我給你支個招。她今天晚上不是要去看晚會麽,你就這樣。”
他低頭湊過來。
費元嘉聽完,皺眉:“能行嗎?”
男生抵了抵腮,低笑:“能不能行的,你試試呗。哪怕沒成,也算是給她個教訓。”
“一個姑娘,拽成這樣。”他眯眼,“你就不想教她點兒,做人的道理?”
溫盞出了報告廳,冷風迎面來。
她系緊圍巾,往禮堂的方向走,半路上,接到塗初初的電話。
“盞盞!江湖救急!你認不認識能表演弦樂的人啊!”塗初初撓頭,“我這兒配樂出了點岔子,拉二胡的姑娘生病,今晚來不了了。”
溫盞“啊”了一聲:“你有沒有問問商行舟?你哥應該認識很多人,讓他幫你找找,或者實在不行,去隔壁節目借一個?”
“我問過旁邊幾個節目了,他們都沒有會拉二胡的。”塗初初問,“你頒獎結束了嗎?我哥不接我電話,估計是還在上課,要不你去教學樓逮他。”
“行。”溫盞在學院門口的自動售貨機買了瓶桃子汽水,大冬天,竟然是冰的,給她凍得一個激靈,“我去找他吧,他上什麽課?”
“工程學類的吧,一個叫什麽……”塗初初說,“等下,我給你找找。”
“工程學?”溫盞愣了下,反應過來,“雙學位?”
“嗯。”
這事兒溫盞其實是知道的。
她當初打聽商行舟的課程,同樣拿到了他二專的課表。
問題是。
如果連雙學位的課也去蹭,或者刻意制造偶遇,就太可疑了。
所以她從沒去過他上二專的教室。
溫盞把水抱在懷裏,往二教的方向走。
塗初初翻着課表,找到他上課的樓層和教室:“他應該也快下課了,正好,你們可以一起過來。”
“好。”溫盞存着一些私心,沒挂電話,停頓了下,故作不經意地問,“不過,他雙學位為什麽要修這個啊?”
“不知道,不過我猜……他應該,還是想當兵吧。”
“那他當時怎麽不報軍校。”
“因為。”塗初初一下子不知道怎麽說,這能說嗎?會不會被商行舟打死,“他媽媽,跟我繼父離婚之後,不想讓他再走父親的路。”
“然後?”
“然後。”塗初初糾結地,慢吞吞說,“就拿着他的密碼……進系統,改了他的志願。”
溫盞一愣。
四點四十,最後一堂課結束。
商行舟收筆起身,教室裏已經空了大半。
今天是新年最後一天,沒什麽人還有心情上課,兩節連堂,第一節課點完名就都走了。
商行舟問了教授倆問題,再看表,四點五十。
教室內沒人了,他阖上課本,說:“老師,新年快樂。”
出了門,天空灰沉沉,走廊上也沒什麽人,風涼涼的。
他一眼掃過去,倏地,頓住,眯起眼。
看見個姑娘,穿着毛衣裙羽絨服,趴在欄杆邊,探着頭,黑色長發被風吹得毛糟糟,正很認真地往下看。
……也不知道他媽的在看什麽。
他走過去,挺費解地,啞聲叫她:“溫盞?”
溫盞立刻收回半個身子,睜圓眼,朝他看過來。
眼睛潮濕,黑白分明,乖得不行。
商行舟好氣又好笑:“你幹什麽?大冬天的,你要跳樓?”
溫盞飛快地眨眨眼:“樓下,樓下有個燕子窩,但好像被人捅了。”
商行舟看着她,抱着手,拽裏拽氣地,陷入沉默。
十五分鐘後,兩位熱心同學帶着從後勤那兒借來的工具,成功解救了燕子的後代。
好好一個窩,不知道被誰手閑,捅掉了二分之一。
窩裏有一只看着像是剛孵出來沒多久的灰色小鳥,還不會飛,縮在角落裏,叽叽叽叽地叫,毛都快被風吹禿了。
商行舟連窩帶鳥放到背風的地方,起身,語氣散漫:“行,弄下來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麽着?”
溫盞看看天,小聲:“然後,等她媽媽回來吧。”
“……”
商行舟無語,躬身把窩端起來,手掌護住灰色小鳥,擡一擡下巴:“走。”
溫盞跟他并肩,一邊下樓,一邊忍不住用餘光看那只鳥。
商行舟薄唇幾不可察地微動了下,手掌死死當着,沒挪開:“找我幹什麽?”
溫盞以為自己聽錯:“我剛剛說過了呀……你是不是沒聽清,就,初初讓你幫她找個弦樂手。”
商行舟冷笑:“她怎麽不讓我給她找個交響樂團。”
“……”
“現在五點多了,她那節目八點開場。”商行舟語氣很不好惹地,冷酷地下定義,“找誰都不可能來得及。”
兩個人下到一樓,溫盞看他完全沒有幹點兒什麽的意思。
那估計是不打算幫忙了。
她嘀咕:“那我跟初初講一聲,讓她趕緊想別的辦法。”
她掏出手機埋頭發消息,商行舟沒說話,在直飲水機前停下腳步。
溫度示數顯示熱水剛燒好,他從旁邊櫃子抽了兩個紙杯,修長手指落在杯子下方。
按開關,機器發出嗡嗡低響。
少年單肩背着包,天光有些暗了,他身上氣息一如既往漫不經心的,好像對什麽都不太在意。
一杯接滿,機器停止出水,杯子中熱氣袅袅騰起。
“不過。”
商行舟微頓,直起身,将紙杯懸到她面前,深邃的眼睛望着她,“你不是會拉小提琴嗎,溫盞?”
溫盞敲字的手猛地停住。
她擡起頭,瞳仁濕漉漉地,正對上他黑色的眼睛。
心髒忽然跳得很快,塗初初之前說過的話,再一次不可避免地,在她腦海中浮現出來。
可她又感到酸澀。
“商行舟。”她緊張極了,但仍然認真與他對視,聲音都在微微發顫,“你見過我拉琴嗎?”
商行舟手指微蜷了下,有很多調笑的話,到嘴邊,卻忽然說不出口。
他只是淡聲:“嗯。”
“你,你想聽我,拉小提琴嗎?”
他知道她感冒,給她送早餐和藥;
哪怕元旦要出國,仍然主動提出,回來後要教她打太極;
見到她在圍觀燕子,就把殘破的窩取了下來;
注意到她手裏抱着的汽水被冰鎮過,所以給她接熱水。
溫盞突然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有信心。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坦誠:“我很久沒有拉過琴了,我根本不喜歡小提琴,但媽媽非要讓我學。她說女孩子可以多學一點樂器或者……能培養氣質的東西,但總之最後沒成功,我小提琴拉得像鋸木頭。”
她嗓音很軟,感冒沒好,有點甕聲甕氣的。
說這些話時理直氣壯,一點都沒不好意思。
小小只,明明身型單薄,可眼睛又很明亮,莫名讓人感覺很有力量。
真的好可愛。
商行舟忍不住,又覺得有點好笑,抵了抵腮,尾音慵懶地上揚:“你還挺自豪?”
“但是,有首曲子,我能拉得很好。”溫盞手心出了汗,去接那杯熱水,有點燙,可她不願意放開。
她心髒跳得快要蹦出喉嚨,輕聲說,“是因為你才去學的——商行舟,我拉給你聽啊。”
作者有話說:
*工程學是一個統稱,很多專業學科都能被歸納進來,不特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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