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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生長季影響,地面信號塔已被黑藤覆蓋,近日基地內外信號暫不穩定,軍方會盡快對其進行收複與維修,預計時間半月左右,還請耐心等待。”

“近日時有獸潮湧現,專家認為這與黑藤生長季,霧區外擴有關,相信在軍方的努力下,最多兩月就會退潮。”

“據研究,數月前行過基地……的巨型異……腐食類無脊……危害指數為……”

“滋——”

老舊收音機裏,沉穩的女聲被忽然響起的沙沙電流擾得斷斷續續,最後只餘下仿佛不會休止的滋滋電流聲。

車庫改造的小隊基地裏,一個光禿禿的燈泡懸在屋頂,亮着有些昏黃的光。

卷簾門半開着,勉強夠一個人彎腰進來。

輪椅上戴眼鏡的姑娘手裏抱着的保溫杯還冒着熱氣。

靠坐在牆邊的女人擡眉掃了一眼,便又若無其事地低頭擦起了槍支。

裝甲車下鑽出個高個頭,工具往腰間一別,幾步走到收音機旁,對着收音機就是一通“砰砰”亂拍。

“老向,輕點兒聲。”擦槍的女人頭也不擡。

大個頭轉身朝輪椅那頭嚷了一句:“忍冬,什麽時候把這破玩意兒換個新?不好使了都。”

“基地信號塔被埋了,信號問題,新的舊的都一樣。”

“這破日子真是沒個頭。”

“等真到了頭,頭都沒了。”忍冬說,“你還是趕緊修車吧,大夥兒還指着它吃飯呢。”

“修好了,我喘口氣兒就去把底盤裝上,這次保準開得又快又平又穩。”

“你每次都那麽說……”忍冬小聲嘟囔着。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氣喘籲籲地躬身鑽了進來,目光飄忽地在三人身上掃了一圈。

“不……不好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着。

擦槍的女人擡起頭來,眉心微蹙。

大個頭不自覺在身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忍冬:“怎麽了?”

“我,我聽城防說,說……隊長和七區那王八蛋的出去地上了!”

“什麽時候的事?”

“就昨晚上!”

“老向,底盤!”

“馬上!”

……

無邊無際的濃霧,籠罩着舊世界人類城市的廢墟。

剛下完一場連綿數日的春雨,地面上的空氣都是潮濕的。

大型裝甲車的大功率霧燈于濃霧中照開視線。

濃霧中,燈光下,一種黑色的藤蔓在這片廢墟中随處可見。

這種藤蔓被稱作黑藤,在水泥地的裂縫中發芽。

有些留在地下,有些則攀向高處,如蛇般纏繞着杆體柱體或是牆體向上生長,綻放出類多肉植物的花朵。

基地學者一致認為,霧區的大霧全是黑藤“吐”出來的。萬幸的是,黑藤并不會攻擊任何生物,吐出的霧氣也沒有毒性。

它們只是安安靜靜生長在無數被濃霧籠罩的廢墟之中,無論花朵還是藤莖,都流溢着暗紅或是深紫的微光,為這殘破的舊世界增添了一種詭異的美感。

裝甲車用于休息的隔間內光線很暗。

柴悅寧手裏攥着一個停走了的生鏽手表,透過圓形的小車窗,沉默地望着窗外掠過的高樓大廈。

休息室的艙門外,幾個樂壞了的大嗓門正估算着那只基地廣播提了無數次的巨型蟲獸的軀殼價值。

那是一只巨型腐蝕類無脊椎節肢變異動物,前陣子不知為何離開濃霧區,跑到了基地附近的薄霧區地面行動,結果在軍方手下受了重傷。

這種異形巨獸通常具有很大的研究價值,而且堅硬的外殼讓它渾身上下都是寶,無論是賣給軍方,還是賣去黑市,都是一大筆財富。

正因如此,除去基地軍方,許多傭兵隊與賞金獵人都對其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羅昆的傭兵團正是其中之一。

五個小時前,這群家夥明知繼續深入會踏進六級風險區,還是被巨獸高昂的賞金迷了心竅,追着那受傷的巨蟲開入霧區深處。

裝甲車緊随巨獸的足跡,行至一處不太容易駕駛的舊城區。

衆人跳下車來,打着手電探路,沒多久,便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獸潮吓得屁滾尿流。

為了逃命,他們甚至丢下了幾個來不及上車的同行者。

作為被抛下的其中一人,柴悅寧比另外兩個讓異獸吞食了的人幸運。

她靠着自己面對危險時的經驗,成功活了下來,并且遇到了一輛還能發動的破卡車。

再次遇見這群家夥時,還“不計前嫌”地為他們提供了巨獸屍首的方向。

不過這次獵捕巨獸的賞金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身為基地精英傭兵隊的隊長,她在這種明顯不适合外出任務的時間裏獨自離隊,冒着生命危險與休息室外那些只講利益不講情義的人合作,僅僅只因一場無關錢財的交易。

柴悅寧沒好氣地重重嘆了一聲。

角落裏抱着雙膝蜷縮許久的少女忽然擡起雙眼,目光幽幽地望向了她。

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身形嬌小,膚色奶白,沾了血污的銀色長發散亂地披着,多少遮住了些面容。

但她的眼睛很漂亮,怎麽擋也擋不住的漂亮。

那是一雙罕見的棕紅色眼睛,棕色不深,紅色不沉,剔透得就像是那紅色琥珀。

就像她的人一樣,在昏暗角落中漂亮得又沉默又安靜,仿佛外界所有的喧鬧都與她無關。

被這樣一雙眼望着,任誰都無法當做沒有看見。

不過少女從被救下開始,就沒說過幾句話。

有可能是受到重擊,也有可能是驚吓過度。

柴悅寧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女。

就在三個小時前,在霧區深處的一片城市廢墟中。

當時她來不及回到裝甲車上,為了躲避獸群的獵殺,一路逃向了黑藤相對較少的核廢墟區域。

獸群喜歡在有黑藤生長的地方活動,而一些曾經爆發過核戰争的廢墟,并不利于黑藤生長。

霧氣不濃,被感染的異獸便也相對會少一些。

沿途,她看見了先前因羅昆那些人的槍炮而傷重不支的巨獸屍體。

它到底沒能逃得太遠,死在了那群人類不敢闖入的地方。

但柴悅寧根本無心斂財,只想趕緊逃離。

如此龐大的屍體,不是她一個人帶得走的。

陰冷的城市廢墟靜得分外死寂。

尋常的低級異獸不會出現在這種區域,但生存與進化能力更強的巨型異獸卻往往喜歡盤踞這種較為清淨的地盤。

在霧區,越靜越險,是她曾經的格鬥老師告訴她的。

柴悅寧一路提心吊膽,槍裏的子彈還剩兩枚,要是用完了,就只剩一把匕首能防身了。

好在她的運氣不差,找到了一輛破卡車。

卡車門窗都沒了,駕駛座上,駕駛員屍體的上半身已經不見蹤跡,下半身也早已是一副不知被多少東西啃食過的朽骨。

柴悅寧見慣了這樣的場景,上前将半截屍體扒開。

車鑰匙還插在車上,這輛殘破的車子還能發動。

這讓她猛地松了一口長氣。

可就在她發動油門,準備離開之時,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極低的嗚咽。

像是有人受傷後害怕被發現而強忍疼痛。

只是在如此寂靜的城市廢墟之中,稍微一點聲響都十分引人注意,這份壓抑顯然毫無作用。

柴悅寧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

人類被地面異獸所傷,就算沒有被吃掉,就算處理傷口的方式正确,也是有一定概率感染變異的。

現在生長季,霧區異獸尤為活躍,這種高風險區域,就算真有幸存者,八成也被感染了。

她是基地中極少數來過這片區的人,認得回去的路,很大概率可以活着回去。

誰也不是什麽聖人,這裏更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

要是耽誤了時間,等到入夜,霧氣更濃,就更難辨別方向了。

那時,她就坐在那肮髒的駕駛座上,只要一踩油門,身後的一切都會與她無關。

可她掙紮了一會兒,還是跳下駕駛座,朝着那個聲音的來處,輕手輕腳摸了過去。

她想,萬一呢。

萬一是個沒被感染的落難者,自己這一走,不就徹底斷了一個活人的生路?

退一萬步,如果是個被感染的人。

如果真是……

她至少也能送上一程,讓對方以人類的模樣死去。

所以,柴悅寧遇見了這個少女。

她很難形容那一刻自己心裏的感受,因為她在一個殘破樓房的二層,看見了一個與那片廢墟格格不入的姑娘。

那一刻,少女蹲坐在破碎的牆邊,身上滿是血污,此刻半披着染血的外衣,露出奶白色的肩頸。

少女的右腿與兩條胳膊都受了不輕的傷,看得出擡起都十分費力,此刻用牙咬着衣服上撕下的染血布條,似是在為自己包紮着手臂上最深的那一處傷口。

而她的右手,緊緊攥着一把染血的小刀。

柴悅寧一眼便看出那把小刀的用處——那是用來剜傷口的。

有經驗的老傭兵,為了降低被異獸感染的概率,往往會把創傷處整塊剜去。

這姑娘看上去年紀非常輕,非常漂亮,身子也十分嬌小,怎麽看都像是住在主城裏的富人家的孩子,竟然能對自己下這麽狠的手。

柴悅寧下意識上前兩步,少女擡起了雙眼。

她望着少女,少女也望向她。

那血色琥珀般好看的雙眼裏滿滿都是對生人的警惕。

是警惕,不是別的。

那雙眼裏沒有一絲人類抓到救命稻草時的欣喜與期盼,也沒有即将因感染而異變的人類害怕被同類殺死的驚恐。

這樣的眼神,反而讓柴悅寧有些無所适從。

好一陣沉默後,柴悅寧将槍別回了腰間最好拿到的位置,而後擺了擺空空的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她再次向前,少女的目光便也随着她一起移動。

最後,她停在了離少女一米遠的地方,背靠着一面殘壁,沖少女揚起了一個自認友好的笑容。

“需要幫忙嗎?”柴悅寧問。

少女的目光依舊死死盯着她,這讓她很不自在。

短暫尴尬後,柴悅寧從随身的工具包裏翻出了一卷幹淨的醫用紗布。

“或許你需要這個。”

柴悅寧說着,拿着紗布的手稍稍向前遞了些許。

少女警惕的神色略微一愣,數秒沉默後,眼底的戒備之色稍稍有所緩和。

柴悅寧怕自己上前會驚吓到她,于是只将紗布隔空丢到了少女腿上,又一次站定着沉默旁觀起來。

少女獨自包紮傷口十分困難,柴悅寧一個旁觀者都看得眉頭緊鎖,好幾次想要幫忙,可腳稍微挪了挪步子就會被瞪上一眼,最後只得強忍着在一旁站了很久。

頭頂天色漸暗,柴悅寧開始有些不安。

她皺起眉頭,望向眼前的少女:“我要走了。”

“到了夜裏,路會很難認。”柴悅寧說,“我不知道發生過什麽,讓你對一個同類都如此警惕……可不管發生過什麽,這裏都很危險,你傷得很重,我想幫你,你如果願意接受,可以跟我一起走,不遠處有車,我找得到回基地的路。”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麽,少女的目光不由得飄忽起來,似是陷入了一陣沉思。

“你不介意的話,到了基地,我可以先送你回家。”

也不知被什麽觸動了心緒,少女的神色較之先前又迷離了幾分,就像一只雨夜裏尋不到歸處的小動物。

這樣的目光,看得人不禁有幾分心疼。

柴悅寧擡眼望了望霧氣彌漫的遠方,輕聲嘆道:“又或者說,你能察覺到自己身體生出了感染跡象,不敢再回去了?如果是這樣,我确實不能帶你回去,你知道的,就算不被城防的發現,等到你身體發生異變,也是會被殺掉的。你如果想在這裏自生自滅,我尊重你,如果……你想以人類的模樣死去,我也可以……”

話到此處,她稍稍頓了一下。

她可以做什麽呢?

腰間的槍還有兩枚子彈,她确實可以送這個少女一程。

她在書本中學過類似的一課,當人類被異獸感染時,若是能在變異前死去,那便是最有尊嚴的死法。

人們管這不叫殺人,叫救贖。

人類,活在這個世上,不管多麽艱難,都該以人類的身份來,以人類的身份去。

可不知為何,在對上那雙寫滿了無助與茫然的雙眼時,她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說出那麽殘忍的話。

有那麽一刻,她多希望這個女孩沒有感染跡象,多希望自己可以送這個女孩回家。

片刻的沉默,被一句話輕輕打破。

“我沒感染。”

少女的聲音分外清冷,那是她說出的第一句話。

末了,她擡眼再次望向了柴悅寧:“我……想跟你走。”

柴悅寧愣了愣,回神後點了點頭。

她低頭從包裏拿出了一支試劑,試探道:“以防萬一,你……要不還是先測一下?”

那是基地用以簡單測試感染性的試劑,平民版,準确率不太高,但多少也是有點用的。

再怎麽好心泛濫,她也不敢一點測試都不做,就這樣把一個在霧區受過傷的人帶在自己身旁。

只是先前這少女太過警惕,她完全不敢把這東西拿出來,生怕自己一拿出來,少女便會像大多數感染後怕被殺死的人一樣情緒失控。

不過事實證明,她多慮了。

少女十分冷靜地接過了試劑,在柴悅寧的指導下,把自己的血滴入試劑之中。

等待檢驗結果的時間裏,柴悅寧只覺自己的雙手滿是冷汗,分分秒秒都過分無比漫長。

直到懷表顯示時間過去了一刻鐘,融了血的試劑仍舊呈現相對正常的顏色,這才讓她狠狠舒了一口長氣。

她靠近兩步,見少女沒有躲避,不由彎眉揚起一抹笑意,将那滿是冷汗的手在身上擦了擦,而後大大方方向其伸去。

帶着幾分涼意的春風,吹亂了她金色的短發,吹不去嘴角的暖意。

少女微微愣神。

她抿了抿唇,徹底斂下了眼底的戒備,握住了那一只向自己遞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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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雙強,末世廢土,人類X異種,異種是馬甲大佬。世界觀一部分參考《靈籠》,另一部分自己瞎掰。

這篇文題材很冷,完全是為愛發電,收藏和評論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非常重要,關愛冷題材發電作者,共創可持續發展美好明天,從收藏評論開始。聽說,每多一分溫暖,小作者就會多一點碼字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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