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開始同居的第三天,床上床下的兩人醒來時都多多少少有些頭疼。

中午,柴悅寧煮了份番茄雞蛋湯,分成兩大碗,泡軟了便宜管飽又便于儲存的幹餅,吃得分外滿足。

午後,柴悅寧估算了一下自己手裏的餘額,又預計了一下尤蘭那裏幫忙售賣的貨物分賬大概有多少,最後松了一口氣,帶着褚辭去了一趟四區的醫療所。

外城的醫療所,醫療水平大多不怎麽樣,甚至可以說,部分醫護人員都不一定學過醫。尤其是外傷那一塊,挺多年紀大了,不想再去地面冒險的老傭兵,只要懂得些處理傷口的辦法,就都可以參與其中。

說到底,最大的原因還是人才缺失,醫療所沒得選,便也只能寧濫勿缺。

畢竟誰都知道主城好,無論是吃穿用住,還是住房、教育和醫療的水平,都比外城好上太多。多少人為了更好的生活條件,拼了命地想要獲得一張主城區的住房卡,那些真有學問的人,又有幾個願意留在外城?

關于褚辭失憶的事,柴悅寧托人四處問了問,聽說外城四區的醫療所裏有一位姓張的大夫,對腦損傷一類病狀有點研究,也許能幫忙看看。

無論是不是真能治好,柴悅寧都抱着試試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強的心态,記下了那位張醫生的名字。

從六區去往四區,并不需要太多的時間。

基本沒怎麽來過四區的柴悅寧,帶着褚辭一路問尋,找了好半天,才在那彎彎繞繞的擁擠城區中找到了該區的醫療所。

張醫生八十來歲,頭發花白,這年紀,比基地歲數都大,精氣神卻還過得去。

褚辭排到號後,老人來來回回認真檢查了一遍,便擺了擺手,慢悠悠地說了一句:“年輕人,健康得很,回家去吧。”

“可她什麽都不記得了。”柴悅寧站起身來,補充道,“就是半個月前忘的,不只是對人和事的記憶缺失,她對部分常識和物品的認知也消失了。”

張醫生若有所思地與坐在面前的褚辭對視了幾秒,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老花眼鏡,問道:“這個東西,你認識嗎?”

褚辭皺眉,張了張嘴,似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卻又如何都說不出來。

張醫生又問:“它是用來做什麽的,你知道嗎?”

褚辭:“它能讓您看得更清楚。”

張醫生點了點頭:“這是認知性失憶,不算少見,知物卻不識物,對生活沒什麽影響。”

柴悅寧看了褚辭一眼,忙問道:“這能治嗎?”

“你說她半個月前受傷失憶,可她前額後顱都沒有近期受過傷的痕跡,如果真受到了腦損傷,大概率是由某種聲波幹擾造成的。”

“那……”

“想治也有辦法,給你三個方向。”張醫生慢吞吞地說道,“第一個,尋到聲波源,分析頻率,記錄振幅,通過控制其中變量進行刺激療法。不過人是在霧區受傷的,源頭應該不好找,找到了,我這裏也沒有那麽好的治療儀器。”

柴悅寧:“別的方法呢?”

張醫生:“第二個,用她在意的東西,熟悉人或事,一點一點喚醒她過往的記憶,這算是溫和療法。”

柴悅寧:“可她是浮空城的人,在基地沒有熟人,身上除了一張身份磁卡,沒有別的随身物件了。”

張醫生:“第三嘛,也是最簡單的法子……”

柴悅寧瞬間豎起了耳朵。

張醫生:“小丫頭沒瘋沒傻的,看上去那麽機靈,認知重塑起來肯定也不費勁,還求什麽呢?既然沒什麽影響生活的毛病,記憶什麽的,就順其自然吧,沒準睡一覺醒來,忽然就全想起來了。”

柴悅寧:“……”

坐在張醫生面前的褚辭垂眸抿了抿唇,沉默地拉了拉柴悅寧的衣角。

柴悅寧咬了咬唇,向張醫生道了個謝。

走出四區醫療所的那一刻,柴悅寧忍不住嘆了一口長氣。

她感覺自己像是遇到了個算命的神棍,人擱那一本正經地算了半天,最後卻還是只能告訴她一句:“命由天定,無需強求。”

“這年頭學醫的怎麽還和人講玄學啊。”柴悅寧忍不住小聲吐槽起來。

褚辭揚了揚唇,無聲笑着,眼裏沒有半分失落。

柴悅寧見了,忍不住問道:“你對你的過往,一點也不好奇嗎?”

褚辭想了想,最後輕輕“嗯”了一聲。

“為什麽啊?”

“你對我很好,隊裏的大家也很歡迎我,現在沒什麽不好的。”

柴悅寧笑道:“那你倒是挺看得開。”

褚辭點了點頭:“雖然什麽都想不起來了,但我總覺得,過去的我……應該過得不如現在。”

柴悅寧聽了,不禁陷入一陣沉思。

短暫沉思後,柴悅寧問:“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來了,發現過去的你,其實過得也還行,那你是會回去,還是留在這裏?”

褚辭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卻沒有回答柴悅寧的問題,只是反問了一句:“你會趕我走嗎?”

“不會啊。”柴悅寧毫不猶豫地說,“我就那一間小屋子,你不嫌棄的話,想住多久都可以。”

她說着,快步走在了前方。

褚辭說想留在這裏,柴悅寧還挺開心的。

她想,趁着時間還早,自己該帶褚辭去買一些換洗的衣服。

當天晚上,兩人在外邊随便找了家面館,填飽肚子後才一起回的家。

回家時,兩人手上各提了兩個袋,除了新衣服,還有些不方便與人共用的日用品。

她們一起将衣物和各類日用品歸類放好,讓這本就十分窄小的屋子,又多了幾分擁擠。

不過,柴悅寧并不排斥這樣的擁擠。

這份擁擠結束了她的獨居,讓她不大的屋子裏多了一份久違的溫度。

忽然之間,早上洗漱要分先後了,吃東西要煮雙份了,用水偶爾要排隊了。

心裏有什麽想法時,擡眼便能看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了。

為了幫褚辭盡快重塑正常認知,柴悅寧向忍冬借了幾本圖冊,每天閑時都陪褚辭看上一會兒。

半個月前的她,肯定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也有坐在沙發上陪人看圖識物的一天。

時間流逝,轉眼又過了一周。

果不其然,收複信號塔的計劃,又一次通過基地廣播宣布延期。

傭兵隊寄放在尤蘭那邊的貨賣完了,柴悅寧拿到了屬于自己的分賬,躺家裏偷閑的日子再一次安穩了起來。

就在三天前,基地主城區的拟真生态區,對外城居民開放了一次付費參觀。

但是由于放票太少,很多外城居民有錢也沒能搶到門票,拟真生态區便又做出了二次付費開放。

搶票日的午後,柴悅寧正躺靠在茶幾邊的搖椅上閉目養神。

茶幾邊通訊器的呼叫信號忽然響了起來。

“隊長!你想去拟真生态區看看嗎?盧啓說他有個朋友能幫我們搞到票!”

通訊器那頭傳來了忍冬的聲音,與以往略微沉穩的輕聲細語不同,今日的忍冬明顯十分興奮。

忍冬一向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柴悅寧從她那兒借來的圖冊就滿滿都是舊世界的那些花草樹木,還有各類早不知滅絕了多少年的飛禽走獸。

不過柴悅寧對那些東西一直不感興趣。

所以她打了個哈欠:“有人陪你去嗎?有我就不去了。”

“隊長,那可是拟真生态區啊,裏面培育了好多舊世界的生物,你真不想看看嗎?”

“我……”

“褚辭呢?她也不想看看嗎?”

柴悅寧一時愣住,目光下意識望向了一旁正在看書的褚辭。

褚辭擡眸,看向柴悅寧的目光裏多了幾分好奇與期待。

這眼神,柴悅寧一看就知道褚辭是想去的。

她想了想,回問道:“這一張票多少錢啊?”

忍冬:“大概五六百吧?”

柴悅寧倒吸了一口涼氣。

雖然比她想象中便宜一些,但偷閑了有陣子,最近又多了不少花銷的她,确實已經負擔不起兩個人的票價。

就在柴悅寧思考要不要買一張票,讓褚辭跟着忍冬他們一起去時,一旁的褚辭起身走上前來,對着通訊器說了一句:“我就不去了。”

忍冬:“确定哦?”

褚辭:“嗯。”

通訊終止。

柴悅寧歪了歪頭,擡眼望向褚辭。

褚辭:“太貴了,我已經給你添很多麻煩了。”

柴悅寧:“一張還是買得起,我反正也不感興趣,你可以和忍冬他們一起去。”

褚辭:“你不去,我不想去。”

柴悅寧沉思了一會兒,說:“還有機會的,等我們複工了,有錢了,我一定陪你去。”

“好。”褚辭應着,眼底浮起一抹笑意。

她重新坐回自己的小沙發,拿起倒扣在茶幾上的書,認真讀了起來。

基地廣播裏溫柔的女聲,恰也播到了拟真生态區相關的內容。

她說,那裏有人造的日光與月光,微風和細雨,那裏模拟了舊世界的美好生态,有如今地面上再也見不到的舊世界動植物。

她說,那裏是人類自己創造出來的“自然”,是屬于地下城基地的“光明”。

她說,拟真生态區是人類對光明的追尋,但人類将要追尋的也遠不止步于此。

“人類終将尋回光明、自由,回到地面,擁抱玫瑰花般的愛情。”

她說着,廣播裏響起了一段優美的音樂。

褚辭輕聲問着:“玫瑰花是什麽?”

柴悅寧想了想,應道:“舊世界的植物,說是什麽愛情的象征,反正已經是個歷史名詞了,這個世上早就沒有玫瑰了。”

“拟真生态區也沒有嗎?”

“沒有了。”

“為什麽沒有了?”

“我小時候學到過,基地生物學家在三十多年前宣布,包括浮空城在內,人類手中最後一顆玫瑰花種培育失敗了。”

“沒準還會有呢。”褚辭說。

柴悅寧有些詫異地望向了褚辭。

褚辭也望向了她。

“世界那麽大。”褚辭輕聲說着,“說不準,真的還有呢。”

她的聲音那麽輕,沒什麽力量,卻偏偏讓人忍不住想要去相信。

世界那麽大,什麽奇跡都會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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