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

喬震跟齊為川去香城,也不知道自己該演什麽,也許一副無用的樣子,最妥當。

這時已經是舊歷臘月,下飛機的時候,香城的寒意并不明顯,有司機來機場接人,齊為川和喬震坐一輛車子,林家姐弟坐另一輛車子,一路幾十分鐘,車子完全開到郊外,但是有山有海的,風景挺好的。

最後車子駛進一條水泥道,沒多久,有一幢黑漆大鐵門,車子停在口,門就自動開了,進去先是一片空曠草地,接着就幾幢別墅散落,別墅旁邊的種滿了桂花樹、茶花樹,周圍不遠一點都是山,看着又荒涼又僻靜。

等下了車,喬震遠遠的看見中間的一幢別墅大門,正走出來一個年輕女人,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鵝蛋臉,眼睛又大又有精神,綁起頭發,穿着戶外裝,氣質很明媚的樣子,一看見齊為川,就上來,笑得極燦爛地問:“為川,你今年回來好早,為什麽不提前打聲招呼,我和朋友約好去爬山。”

齊為川向喬震說:“你跟紫玉、仲玉先進屋吧?”

喬震點頭,林紫玉和林仲玉領着喬震往左邊的別墅走,龍鳳胎說BOSS的房間在二樓,喬震上了樓,小客廳倒正對着樓下,能看見草坪那,齊為川和那位年輕女人說了一會話,後邊又來了一個年輕的男人,風度翩翩,很斯文的樣子。

林家雙玉也跟着上來了,到了窗前一塊看熱鬧,笑着說:“那兩位就是言小姐和何少爺,一時半會BOSS也脫不開身。”

喬震就認真打量了一會,也不知道齊為川同他們說什麽,但遠遠看,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不是很熱情的樣子。

但那位何少爺似乎聲音忽然揚高了,隐約聽到一兩個類似“恒生”的字眼。

再後來,那個言小姐似乎取消了出門的約會,和齊為川、何少爺一起進了中間的別墅。

林仲玉說:“看來是有人告狀,BOSS要被賀老責怪了。”

“因為恒生集團的事嗎?”喬震問了一句。

“大概吧,沒有委托,我們一般不趟混水,不過也無所謂,都是小事情,BOSS肯定能應付的。”林仲玉倒是很樂觀。

林紫玉笑着說:“喬公子,你有空,還是擔心你自己好了,剛才在樓下,言小姐盯着你看呢?”

“有麽?”喬震倒沒發覺。

“她厲害得很,你是沒吃過她的虧,”林紫玉笑着說,“言小姐做創投的,上回有一個除草劑的項目,因為國外公司停産了,國內就這家公司有能力生産,這供不應求的,産品價格肯定要上漲,但是言小姐并不立刻出手,而是先把消息悄悄放到市場,別的創投公司聽聞了,以為有利可圖,草率地先投資了這個項目,沒想到,國外那家停産的公司又恢複生産了,價格恢複平穩,國內這個項目就沒什麽吸引力,言小姐就沒再往裏投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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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仲玉笑着說:“這一招叫做投石問路,先讓別人墊背,等風向利好,再大舉殺進。”

林紫玉輕輕感嘆,“這世上怎麽這麽多聰明人呢?”

“太聰明也不好吧,還是像喬一樣,笨一點比較好!有BOSS罩着!”林仲玉調侃。

林紫玉也輕笑着說:“老弟,他哪裏笨?起碼他把BOSS吃得死死的,對吧,大明星?”

喬震不知道這二位是誇他?還是損他?

至于言小姐,井水不犯河水。

“喬,你不要被言小姐蒙蔽呀!言小姐剛才是沒拿正眼看你,但早把你上上下下都剝光了!”林紫玉誇張得很。

“豈止剝光,肯定還打分來着!”林仲玉笑嘻嘻的。

“打分?”喬震真是聞所未聞。

“有一類人,做事呀、交朋友呀,都用打分那一套。”林紫玉笑着說。

“老姐你太委婉了,言小姐的那種驕傲,可真絕了!瞧不上眼的人,她懶得敷衍,但有要緊長輩的時候,落落大方,不能更得體,她的這個變臉功夫呀,”林仲玉看着喬震,說,“影後級!”

喬震聽了半天,聳聳肩,說:“她未必會找我麻煩吧?”

“那要看你有沒有威脅了?”林紫玉看好戲一般,笑着說,“BOSS連過年都要帶你在身邊,你肯定上了言小姐的黑名單!”

林仲玉也跟着興災樂禍,說:“豈止言小姐,喬震肯定還上了何少爺的黑名單!我們剛下車那會,何少爺一直在客廳窗戶那瞧着呢,等我們進了屋,他才肯出來。”

“那位何先生,看着很紳士。”喬震沒看出什麽破綻。

“何少爺是挺紳士的,但他也很會權衡。”林紫玉說。

“他是算計得相當清楚,讓人後背發冷,”林仲玉忽然冷靜地說,“有一回何少爺投資的企業上市了,本來按策略,應該立馬抛售,但他貪心不足,沒想到錯過最佳抛售時機,股價一直下跌,都快抵不上前期的成本了,他就把責任都推到一個執行的經理上頭,成了替罪羔羊。”

林仲玉拍拍喬震的肩膀,繼續說:“這些光輝事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所以BOSS不喜歡他倆,和他們這一類人玩,再有交情也有限,更別提哪天情意變淡,一定翻臉不認人,我和我姐都是敬而遠之。”

說完這話,林仲玉又走開了,惬意地躺長沙發那玩手機,自娛自樂去了。

“我和我弟看人很準的,我們加起來四只眼睛呢!”林紫玉說完,打量了喬震一眼,高高在上地說:“你雖然悶了一點,倒是可以和我們做朋友,我們不會嫌棄你智商低的。”

喬震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能謙虛地說:“榮幸之至。”

“哦,BOSS房間在右邊。”林紫玉提醒完,也自己進屋去了。

喬震進了齊為川的房間。

房間的布置很簡單,喬震進浴室沖了個澡,換了幹淨衣服,開了窗,朝陰那邊有陽臺,喬震站陽臺那吹風,可以看見十多米開外的山上,種着大片竹林,竹林下一片草地,擺幾個大口深褐色的粗陶缸,盛着水,養了紅鯉魚,魚缸旁邊還有幾棵芭蕉樹,葉子大片、綠油油的,芭蕉下一個鐵架子,還挂着幾個鳥籠,養着幾只雀兒,啾啁幾聲,清麗婉轉,周圍空氣也好,一陣風,帶着竹葉的清香。

喬震覺得惬意,如果龍鳳胎沒有提醒他的話,或者,他就閉門不出?但是客人哪有不見主人的道理?喬震忽然有點輕微的後悔,他放着散淡的新年不過,一定是鬼迷心竅了,才會答應齊為川,但他這一點點後悔,很快又被困意取代了,這樣清幽的氣氛,懶洋洋的下午,喬震決定有什麽麻煩,等睡一覺再說。

他這一睡,就過了頭,喬震是被雨聲吵醒的,周圍黑漆漆一片,看手機時間,已經過了夜裏八點。

他懵了一陣,靜悄悄的,人都去哪兒了?

他從向陽的窗戶往外看,周圍幾幢屋子都沒什麽亮光,就中間那一幢,隔雨看着,一排六扇窗戶,燈光敞亮的樣子。

喬震就下了樓,沿邊上的走廊,繞到了那幢別墅邊上,他站在暗處,別墅長窗裏是明處,有好多人正在聊天,歡聲笑語的樣子,但喬震沒聽見齊為川的聲音,也沒瞧見人,他就這麽進屋,是不是太莽撞了?

喬震正想着呢,聽見別墅側邊傳來人的說話聲,像是齊為川,喬震就冒了一小段的雨,走了上去,這原來是個廚房,從窗戶往裏看,果然是他,喬震微微一笑,自己運氣還不錯呀。

齊為川正在和管廚房的惠姑說話,說熱點飯菜留着,惠姑就笑着說:“你那位朋友暈飛機,我弄了點清淡東西,等他醒了就能吃了。”

齊為川說:“他倒不是真的暈飛機,就是困了,讓他多睡會。”

惠姑就笑着說:“原來是這樣,你晚飯桌上,還跟賀先生撒謊。”

齊為川笑着說:“從小到大,撒的謊也不少了,不過,我要是會做飯,就不用您下廚了。”

齊為川原來是有自知之明的,惠姑笑着說:“飯菜我都做好了,這會是熱的,要是一會冷了,再拿微波爐熱一熱。”說着惠姑就和一位剛回來的傭人,端了一些茶,到外廳。

齊為川聽見腳步聲,一看是喬震進來,有點吃驚,笑着說:“你怎麽知道我在廚房?”

“我剛過來,就聽見你說話聲。”喬震坦白。

齊為川“唔”了一聲,認真地感慨:“原來你能探測到我的磁場?”

喬震面色如常,他快要習慣這種肉麻話了。

齊為川把好吃的,都在廚房的小桌上擺好了。在食物面前,喬震一直都很捧場,齊為川陪他坐着,外面的雨聲不停,喬震吃完了,要去洗碗,齊為川就陪他一起洗,窗外的雨,朦朦胧胧的,雨水把一點點燥的感覺都洗掉了,只剩下漣漪般的平靜,齊為川側過頭看他,仿佛很家常地說:“明天去華林寺看五百羅漢怎麽樣?”

“好看麽?”喬震問。

“挺好看的,金燦燦的,還可以燒香呀,”齊為川故意繪聲繪色,又若有所思地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烙一個對稱的疤。”

“你想都不要想。”喬震态度堅決。

“那就算了,你和小時候一樣愛美啊?”齊為川說。

“我怎麽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喬震否認。

“你從小就漂亮呀,睫毛很長、眼睛很大、嘴唇很秀氣,大人見到你,都誇你長得好看,有一回馬叔說,電影裏有個女明星很漂亮,你還問馬叔,‘有我好看麽?’,別人聽了都笑話你的虛榮心,不過我覺得你是要長得好看一點。”齊為川微微一笑,喬震卻一點都不記得,只是那畫面感十分強烈,像是倒流回年幼時候。喬震撇過頭,他和齊為川之間的對話,總會導致一種親昵,一種奇特的親昵,就算他有點防備,但很快又會敞開心扉,哪怕他想保持一種滿不在乎的态度,假裝這樣的關系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齊為川燃燒着的心,總是映照着自己的,喬震每次都被深深感動,最後只好沉默下來。

雨還下個不停,這時,言小姐忽然走到廚房,揚聲說:“為川,你怎麽躲在這裏?伯父叫你過去。”

齊為川點點頭,言小姐添了一句:“前幾天有人送了一幅畫過來,正好你回來了,伯父讓你去看看是真品還是僞作,喬先生也在這,不如一起去看看?”

喬震剛要推辭,齊為川卻說,“一起去看看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31

喬震跟着齊為川、言小姐,先穿過一個餐廳,到了一間小客廳,小客廳的風格非常簡潔,但也十分寬敞,中間鋪一塊淺色的地毯,擺着幾組雙人沙發拼接的L形大沙發,看着又長又舒适,很像年輕人辦聚會的風格。這時,何少爺正和一位陌生的年輕人低聲說話,而林仲玉陪一個年輕女孩打撲克,林紫玉坐在旁邊,教這女孩怎麽反擊。

那位陌生的年輕女孩擡起頭,看見喬震,來了興趣,走到他面前,笑着問:“你就是齊哥哥帶回來的朋友?”

喬震點點頭,大方地自我介紹。

這個女孩子笑着說:“我叫方敏,跟我爸爸、媽媽來的。”

這位方小姐大概才十六、七歲,圓圓臉,五官很清秀,說話孩子氣,帶着天真口吻。

而另一位年輕男人也上來,笑着自我介紹說:“我叫陸清,我叔叔、嬸嬸和賀伯父是好朋友,我常常來,沒見過喬先生。”

“我第一次來。”喬震回答。

方小姐親昵地說,“過年好悶,還是這裏好玩一點,喬哥哥你過年都在嗎?我們可以去海邊沙灘玩?”

還不等喬震回答,齊為川說:“他有別的事情忙。”

“我聽紫玉姐姐說,喬哥哥是大明星?”方小姐仍然很熱情地問,“明星過年不休息嗎?”

“不一定。”喬震笑着回答。

方小姐還要打探明星生活,言小姐說,“去那邊客廳吧,伯父等着呢。”

林仲玉上前來,沖喬震狡黠笑了笑,年輕人離開小客廳,先是經過一個外廳,對着大門、連着樓梯,樓梯旁開了一扇門,進了門,才是大客廳。

這邊的大客廳,擺的是莊重的實木沙發,上首一位老人,正和兩對中年夫婦交談。

喬震看那位老人面相有點兇,帶一種硬朗的線條,衣着很樸素,方小姐走上去,朝賀老喊了聲“賀伯伯”,又朝左邊的夫婦喊了聲“爸爸、媽媽”,就笑嘻嘻地往中間擠着坐下。方先生看上去很儒雅,看上去才四十出頭,方太太的氣質也很娴靜,笑着輕斥女兒,說她“沒規矩”,方小姐倒是無所謂地吐舌頭。

而對面坐的另一對夫婦,大概就是陸清的叔叔和嬸嬸,陸先生四十出頭,清瘦內斂,陸太太則微微有點胖,但臉上帶着笑,很親切。

齊為川先向幾位長輩介紹喬震,喬震逐一問好,幾位長輩目光看過來,打量幾眼,大概覺得喬震是個漂亮的男孩子,也看不出別的,就沒有多問話。旁的年輕人也向長輩問好,這才紛紛坐下。齊為川坐在賀老對面,林仲玉攬着喬震的肩,坐旁邊的長沙發,林紫玉也一起坐下,言小姐、何少爺則坐在對面。

喬震看見長條茶幾上,鋪開一軸水墨畫,用鎮紙壓着邊緣,畫長大概一米,寬則不到半米,畫的是崇山峻嶺,雲溪、大霧、山道蜿蜒而下,山腳下畫結廬人家、板橋仙鶴,樹木有細描,也有渲染,十分細致,钤了一枚石和尚的印,另外還有別的幾枚印。

客廳另一邊,惠姑正低聲吩咐幾位傭人,等看完了畫,再上水果、新茶,怕弄髒了。

這時,方先生笑着說:“這畫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我最怕鑒畫,偏偏賀老又要請我們開眼界。”

方太太也微微一笑,說:“賀先生不知道,厚樸年輕時候,有一回去看人鑒畫,場面上泰鬥雲集,沒想到四張畫竟有十個意見,”方太太看一眼方先生,說,“他吓怕了,就沒往裏鑽研。”

“我是天資有限,鑽研了也有限。”方先生笑着謙虛。

方小姐聽了,恍然大悟地說:“所以爸爸只喜歡瓷器。”

“瓷器是真是僞,看法比較一致,我這是偷懶的功夫。”方先生笑着,又看對面的陸少爺,說:“陸清有天資,是不是已經看出玄機?”

陸清一直瞧着畫,笑着說:“我跟叔叔才學了幾年,功底淺,不敢亂發表意見。”

陸太太笑着袒護陸清,說:“小孩子哪裏懂什麽,現在都是高科技作僞,投影儀打在宣紙上描繪,一群有功底的人分工,畫山頭、畫樹、開臉相、勾衣紋、題款、簽名,每人專練一樣,以假亂真!如果真要穩妥一點,也只好看來歷,可也未必可靠,大畫家的弟子、後代也有賣贗品的,市場上亂得很呀。”

陸先生也笑着說:“除非有人熟悉這一派的畫家,把畫裏的精神氣、筆法都耳濡目染了,不過這個也難得——藏着字畫的人家,不會輕易出來賣弄。”

就這麽踢皮球似的,大夥說了一通,都沒有個定論。

言小姐問了一句:“伯父,您這畫是誰送來的?或者是有信譽的畫廊,請了懂行的人看過?”

賀老先生微微一笑,說:“每家畫廊各有專長,不一定通曉,你們這些年輕人都過來看幾眼,興許有獨到見解?”

賀先生吩咐了,言小姐、何少爺、林家雙玉就都上去看畫上山水,喬震和齊為川站在邊上看題跋。

石和尚的畫品和人品都有高華之氣,向來喜歡寫幾百字的長跋,洋洋灑灑的怪論,又愛用狂放的草書,眼花缭亂的,喬震看那字,寫的是這畫為何而作,又有何感想。

大家看了有半天,似乎光靠眼力,也看不出什麽,就各自歸位坐了。

陸先生笑着說:“為川和你的這位朋友,最精乖。”

方先生也笑着說:“是呀,仿石和尚,最難在題跋,拼湊、删減用字的多不勝數,但常常前言不搭後語,容易出破綻。”

賀老先生面上帶着笑,先問言小姐:“你看出什麽來沒有?”

言小姐推托,笑着說:“伯父,外面下着雨,天又黑了,畫是看不清了,早知道我也先看字呀。”

方太太笑了,說:“言小姐真是古靈精怪。”

賀老先生笑而不語,又問何少爺。

何少爺則說:“我眼力有限,不如我去找專門的機構,用化學或者物理方法鑒定一下。”

賀老不予置評,陸太太倒直白,說:“這些科學方法,多少會損傷畫質。”

方小姐則提前投降,挺直了腰板說:“我只喜歡看漫畫,賀伯伯什麽時候要我鑒定漫畫大師的手稿,不管是鳥山明,還是高橋留美子,我都可以出力。”

賀老先生笑着擺擺手,謝絕了方小姐的好意。

輪到龍鳳胎,林仲玉說,“我更喜歡油畫,水墨畫沒有心得。”

林紫玉則說:“我更喜歡近代水墨,對古代的也沒有心得。”

兩個撇得一幹二淨!

賀老先生笑着說:“你們這些年輕人越來越滑頭!”

老先生忽然看着喬震,嚴苛起來,問:“這位喬先生又有什麽新鮮借口?”

一時之間,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喬震身上,喬震不知道賀老先生為什麽專要為難他?他又不想撒謊,只好委婉地說:“這幅《蒼山圖》,我在別的地方見過,神韻要好一點。”

“喬先生在哪裏見過?”言小姐笑着插嘴。

巧的是,喬家也收藏了一幅石和尚的《蒼山圖》,傳了好幾代。

喬震說:“在一個長輩那裏。”

言小姐笑着說:“做明星就是見多識廣,偏偏喬先生見過,我們都沒見過。”

何少爺也添了一句,說:“就算喬先生見過了,也未必是真品!哪怕是真品,後面再流傳到市面上,也不是不可能!”

喬震聽了好笑,喬家還沒到要賣字畫的時候。

齊為川大概猜出緣故,替喬震解圍,說:“石和尚的書法多圓筆,很少出現生硬轉折,但這幅題跋上,許多方折筆畫,不是他的習慣。”

“人的習慣也可以改呀,我記得為川你以前,不愛帶朋友回來。”言小姐臉上半開玩笑似的,卻要逼人到死角。

“喬先生年紀輕,有可能看錯了,還是他想給大家一點驚喜,所以編了段故事,這也算是明星的看家本領,”何少爺看着齊為川,笑着說,“你也不用特地袒護喬先生,他也算是好意啊!”

齊為川臉色淡淡的,但他的确生氣了,怕是要反擊幾句,喬震先大大方方開口了:“這畫的破綻不止在書法上,行文也有問題,最後幾句寫‘餘意以壽居士為領袖善果雲,癸卯佛成道日,石和尚殘爪’——這句提到的居士,按前文所說,是石和尚的好友程未,程未寫過一本《碧溪遺稿》,曾說他的生日是重陽佳節。”

“這石和尚為好友賀壽,畫應該是重陽節前所作,可後面又說是佛成道日所畫。”齊為川幫着喬震解釋。

“佛成道日在臘月,這個題跋前後有出入,所以不是石和尚的手筆。不過,這也是可疑之處,本來,這《蒼山圖》仿得滴水不漏,不必在題跋上露出破綻。”喬震有些疑惑。

齊為川卻慢條斯理地說:“估計是哪位高人技癢了,故意畫的仿作吧?”

旁人都聽明白了,這幅看着一本正經的水墨畫,原來是個惡作劇。

方小姐童言無忌,說:“到底是哪個高人?連賀伯父都敢戲弄?”

賀老先生面上漸漸有笑意,這時,惠姑走過來,一邊收起畫軸,一邊笑着說:“方小姐問得真好,誰敢戲弄賀先生?”

賀老先生哈哈大笑起來,言小姐笑着埋怨:“伯父,您真是為老不尊!”

喬震倒沒想到賀先生是個老頑童。

賀先生誇贊說:“曉川你這位小朋友很博學呀,做藝人能有這樣的底蘊,難得。”

齊為川替喬震謙虛了幾句。

原來賀老先生故意為難喬震,是要考他。喬震出了風頭,言小姐、何少爺心裏不大樂意,但林紫玉、林仲玉卻挺高興,這個悶家夥,果然沒讓他倆失望呀!

客廳裏正熱鬧,別墅外有車子駛到門口的聲音,似乎有客人拜訪,惠姑說:“原先生前幾天打電話說今晚要來,我還以為他下雨改期了,就沒跟賀先生您提起。”

賀老先生心情很好,說:“原先生也是熟客了,不用講虛禮。”

原先生又是何方神聖?

喬震剛要問林家雙玉,沒想到龍鳳胎忽然一言不發,古怪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32

那位原先生進門來,還帶了一位女客。

原先生看上去才三十多歲,舉手投足有一股魅力,那位女客年輕漂亮,略有些羞澀。原先生熟絡地同賀老問好,并介紹了帶來的俞小姐。方先生一家、陸先生一家也同他寒暄幾句,就紛紛起身,說要告辭,賀老先生也不多留。

方小姐還專程過來找喬震,仰着臉說,他要是有空,一定要找她玩,這才肯離開。等方小姐走了,喬震聽見齊為川淡淡一笑,自言自語地說:“可惜你不會有空呀。”

原先生和俞小姐落座,同賀老又虛聊了半天,最後原先生才肯說,他同俞小姐已經訂婚了,過年要結婚,特地來送請帖,請賀老賞光。

言小姐打量着那位俞小姐,目光又飄向林紫玉,笑着插嘴說:“我以前聽說,原先生是不婚主義,怎麽遇見俞小姐,就改主意了?”

原先生笑着說:“沒看見她之前,是沒有想過結婚,看見她之後,就動心了。”

俞小姐臉上微微有些泛紅,言小姐笑着說:“我記得你以前常常過來找紫玉,那個時候你們也要好呀,我們以為你們要結婚,後面卻一直沒有動靜,原來你是在等俞小姐。”

林紫玉聽了這話,冷淡起來。

原先生卻一本正經,同俞小姐咬耳朵解釋了幾句,無非就是撇清他同林紫玉的舊交情,俞小姐臉色漸漸平靜,大方微笑起來。

林仲玉不怒反笑,熱情地說:“俞小姐,我和原先生是好哥們,沒聽他提過您,您是哪裏人?家裏做什麽的?”

原先生微微一笑,替俞小姐回答說:“她是本城人,她的父親是大名鼎鼎的百貨大王俞钊明。”

林仲玉一聽,沖原先生說:“難怪你喜歡俞小姐了,你結婚一向是要看女方身家的呀!”

原先生尴尬起來,當初在賀家認識林紫玉,以為是哪家大小姐,十分熱情,林紫玉也傾慕他的風度,想試一下他的真心,故意說自己只是賀家的一個丫環角色,沒想到原先生就淡了,林紫玉措手不及。唉,她才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試的,一試就原形畢露了。

俞小姐臉色不大好看,何少爺調侃似地說:“俞小姐,我同你父親還有合作,真湊巧。”

俞小姐似乎也不懂生意場上了事,只是勉強同何少爺客氣幾句,心思大概還停在林仲玉的話頭上。

賀老先生一直看着晚輩們鬧騰,這會同惠姑說,讓她好好招待客人,他要上樓休息。

原先生見賀老沒給準信,就多問了一句賀老先生能否賞光?

惠姑上來解圍,笑着說:“原少爺很久不來了,賀先生身體不好,怕熱鬧,一年到尾都不出門走動。”

原先生正有些失望,賀先生看着齊為川說:“我讓曉川代我去一趟。”

說完,賀先生就離開了,步子矯健的很,哪裏像是身體不好?

原先生也無可奈何,但齊為川肯來,也算是賞臉,他熱情地走過來,要同齊為川寒暄幾句。

齊為川一直冷眼旁觀,表情越來越冷淡,說:“我同原先生一直都是泛泛之交,婚禮就不去了,惠姑代賀家送一份禮吧。”

客廳裏一下就靜了!原先生和俞小姐的臉色都變了,誰也沒想到齊為川說話這樣不客氣!讓人下不了臺!

可齊為川仍舊冷酷的,像刀子一樣鋒利,連應酬都免了,起身要走。

喬震微微一笑,跟着一起走人。

林仲玉攀着林紫玉的肩膀,笑着說,“姐,我們也走吧,開百貨公司有什麽了不起的。”

林紫玉微微一笑,說:“是沒什麽了不起的,走吧。”

言小姐和何少爺笑着看完好戲,也不客氣地走了,客廳空落落的,原先生和俞小姐尴尬非常,最後只有惠姑大方一些,送走了客人。

第二天沒有下雨,天還有一點陰,齊為川特意叫上龍鳳胎,一起去華林寺。

林仲玉和林紫玉心裏犯嘀咕,BOSS和喬震二人世界,偏偏帶他倆去,可疑。

到了寺廟,龍鳳胎才明白過來,一向不喜歡拍照的BOSS,拉着喬震在寺裏到處合影,除了讓林紫玉負責照相之外,還讓林仲玉負責拍DV。寺門前、大殿前、經堂前、羅漢堂前、百年老樹前,逐一取景……

喬震的脾氣是真好,也不嫌煩,反正他本來就是演員,被拍無所謂。齊為川的鏡頭感也挺好,表情也一直很專注。只有龍鳳胎苦不堪言,BOSS要求還挺高,一會讓他倆隔着香爐、拍煙霧缭繞,一會讓他倆上經堂二樓俯拍,務必畫面清晰,把人物拍出檔次。

林仲玉說:“下次死都不來了,我還以為有什麽好事呢?”

“BOSS說什麽給咱倆點新年長明燈,一定要親自來,結果哩?”林紫玉腰酸背痛。

“姐你拍照多輕松,拍完就算了,BOSS還讓我回去做剪輯,以後還要做成二人出游系列,春游、夏游、秋游、冬游,每期要有獨立的主題,更要有新穎的創意,最好畫外音風趣幽默……”林仲玉表情無比肅穆。

“這有什麽難?你就按結婚錄像的路子剪,保證BOSS喜笑顏開!”林紫玉出主意。

“結婚視頻都是有淚有笑的好不好?BOSS說了,他要的是感覺!可以走印象派油畫,光線朦胧迷離,鏡頭搖搖晃晃;也可以走淡粉水彩,有花有草小清新,彩色泡泡滿天飛;當然,偶爾換換暗色調也不錯,複古懷舊,帶一種穿越時空的流逝感,秋雨綿綿,落葉飄飄,絲絲惆悵……”林仲玉喋喋不休。

“BOSS真這麽跟你交待了?”林紫玉吃驚,BOSS的要求好夢幻……

“BOSS沒直說,但是他列舉了幾樣手法,暗示極其強烈,我跟BOSS這麽多年,他這點願望我還是能看出來的,老姐你不相信我?”林仲玉很不滿。

林紫玉瞥着樓下,BOSS正和喬震兩個正站在古樹下,讀舍利塔的碑文來着,靠得太近了,旁若無人。

林紫玉一邊舉着相機抓角度,一邊說:“老弟,我相信你是對的。”

兩人就倚着經樓的欄杆吹風,樹影幾乎打在臉上,光線渺渺,婆裟世界是真的靜谧。

林仲玉忽然說:“老姐,你沒事吧?那個原勢利,要知道你比什麽俞小姐有錢幾百倍,他一定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後不後悔,跟我沒關系呀。”林紫玉平靜地說。

“老姐你不喜歡他了?”林仲玉問。

“意興闌珊,”林紫玉笑着說,“他在特定的時間裏,也算是完美無缺了,只不過時間太短,真奇怪,人的變化為什麽那麽大?”

“誰叫老姐你裝窮?原勢力要錢,又不是要人!沒錢的女人,吸引力消失了呗!”林仲玉老成口吻。

“我也知道是這麽回事,不過他演得好,我就入戲了。”林紫玉笑了笑。

“老姐你這個毛病得改!”林仲玉斬釘截鐵。

林紫玉覺得自己這毛病改不了,只能燒香拜佛,保佑下回令她入戲的,是一個經得起銅爐火燒來燒去的真心人。

她說:“起碼BOSS和舟舟挺好的。”

“他倆性格不合吧?”林仲玉還挺八卦。

林紫玉說,“我看是性格太像了!舟舟是水性,看着沒什麽,把他逼到窄的地方,他就刺激了,BOSS嘛,本來就難纏,他們要是掐起架來,應該很精彩呀!”

林仲玉也跟着姐姐興災樂禍。

龍鳳胎聊着天,從這邊眺望遠處,可以看見天邊有一隙餘晖,雲是灰沉沉的,但無邊無際,忽然舒曠起來。

齊為川倒沒發現有人背後說小話,只是回頭看一眼,就沒喊這對姐弟了。

喬震問:“你故意帶龍鳳胎散心嗎?”

齊為川不置可否,只是說:“閑着容易胡思亂想,多折騰幾下就好了。”

“我發現你很善良。”喬震說。

“我一直很善良啊!”齊為川挺自信。

“哦。”喬震點點頭,這時羅漢堂傳出唱經聲,兩個人走過去聽,穿過一排一排的金身羅漢,最內堂,隔着黃色的界繩,許多位僧人合桌坐着、翻着經譜,低聲念誦,夾雜着丁當磬鈴,帶一股奇特的感染力,清楚地回蕩,像是要籠罩住世俗裏的人。

喬震默默聽着,想起那句“身如琉璃、內外明徹”,心上有點惘然,還要再聽一會,齊為川攥住他走臂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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